犧牲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白雲觀弟子的士氣落到了谷底。這是楚望舒有意為之,他就是要告訴這群人,盡管放馬過來,人海戰術我也不怕。
廣場上陷入一片詭異的沉寂,白雲觀弟子以沉默的方式與楚望舒對峙,夜色愈發深沉,三千多名觀眾弟子開始噓聲大作,嘲笑者有之,鄙夷者有之,怒罵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但沒有散去,因為眾人知道這次論道風波還沒有過去,白雲觀還有一人未出,陶頑石首席大弟子采丹!只要他不出場,這場論道就還沒有收尾,壓軸的大戲還沒開始,怎麽能走?
“讓采丹出手,再不出來我們就拆匾子了。”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隨即呐喊聲如潮洶湧:
“讓采丹出來,做什麽縮頭烏龜!”
“該死,我的功課還沒做完呢,回去鐵定要被師尊打板子,采丹不出來,我就不走了。”
“就是,不看完最後的比試,豈不是虧大了?”
“都給人打到家門口了,還不敢出來?虧你還是首席大弟子,回頭休怪我們傳播你采大烏龜的名聲。”
“采丹出來!”
“采丹出來!”
“采丹出來!”
呐喊聲一浪疊一浪,最後匯聚成“采丹出來”四個字,宛如山呼海嘯。
在三千多名弟子仿佛逼宮似的聲浪中,白雲觀首席大弟子采丹,踏著浪潮施施然而來。這是一位氣質沉凝的男子,年紀大概三十,穿著尋常弟子青色道袍,腳踩麻鞋,相貌並不英俊,但眉宇間有股不容忽視的沉穩氣質,不見驚慌,不見憤怒,只有漠然。
這是個道心堅定的修士。
楚望舒對他的第一印象。
采丹身後跟著白跑莫尋仙,背負銀鞘鐵劍,本該卓爾不群,可站在采丹身後卻成了陪襯。
莫尋仙是不讚同師兄過早出場的,道觀外的哄鬧聲已經傳到師尊耳裡,依陶頑石的意思是再等等,可觀裡的內門弟子都露怯了,失了士氣,等了半個時辰竟然沒一人敢上前。大師兄采丹歎了口氣說:“若再不出場,白雲觀的名聲就徹底沒了。”
誰能想到這小子氣息綿長的讓人驚悚,最驚悚的是接近油盡燈枯後,一粒大黃丹又滿血復活了。
采丹踏步十丈,與楚望舒保持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作揖道:“貧道采丹,與楚師弟見禮。”
楚望舒面無表情的還了個禮。
采丹頷首,溫和道:“你我雖非同門,卻是同道,道門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有恩怨過節在所難免。但道之一字,寫盡天下萬般道理,不妨相逢一笑泯恩仇!”
“相逢一笑泯恩仇?”楚望舒哧地一笑,“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裝偽道學,還是真不知道此事結症?如果不知,不妨去問問你們白雲觀那位道子,曾經做過何事。”
采丹眉頭一皺:“冤冤相報何時了。況且你那位青梅竹馬也沒死。
” “好一個冤冤相報何時了。”楚望舒突然暴怒,如擇人而噬的野獸,“你白雲觀若能拿出小還魂丹,我二話不說立馬走人。如果拿不出,今天我就算先收利息。他日,我讓陶謙之血債血償!”
說到最後一句,他已高高躍起,如雄鷹搏兔,五指彎曲如爪,朝采丹頭頂罩下。
青梅竹馬?陶謙之?血債血償?
觀戰的眾多弟子莫名的激動起來,有內幕啊!本以為是尋常不過的意氣之爭,他們也就湊個熱鬧,畢竟一人挑戰一宗門,太罕見。沒想到其中還有不為人知的隱秘!難怪白雲觀莫名其妙的論道楚望舒,難怪楚望舒對白雲觀不依不饒,其中必有隱情!陶謙之是什麽人,道門弟子心知肚明,而楚望舒入門前居然還有一位青梅竹馬,還用了血債血償這種鮮血淋漓的憤懣字眼,多大的仇啊......眾弟子不由得浮想聯翩。
采丹的腦袋在楚望舒掌心炸開,揚起一片塵埃般的木屑,采丹整個人化為了一根木樁。不等楚望舒收手,木樁如枯木逢春,長出嫩芽,繼而催生成青色藤蔓,纏繞住楚望舒的手掌,順著手臂攀爬。
楚望舒眉頭一皺,手臂傳來清晰的刺痛,定睛一看,藤蔓上長滿了漆黑倒刺,纏繞攀爬之時,一寸寸剮過他的肌膚。
“千藤術!”後方弟子傳來呼聲。
“白雲觀首席大弟子采丹的千藤術,據說他是罕見的木靈之身,上次五宗論道上,憑借千藤術大殺四方,既然是五大宗門的內門弟子也折在他這手無窮無盡的千藤術上。記得最後是被妙真道的紅鸞,一口先天神火吹了個乾淨。這是屬性相克,否則采丹必然可以躋身道門弟子前五。”
“楚師叔固然肉身無敵,這回是碰到克星了,以柔克剛,他會面臨一場苦戰。”
“就是因為這樣,才期待啊。采丹的千藤術聞名道門,我早就在思考楚師叔該如何破局。”
“楚師叔不會輸吧?”
“呸呸,童言無忌。”
“如果楚師叔也能吹一口先天神火,千藤術就不足為慮。”
“說得簡單......誒,好像還不知道楚師叔是何屬真氣。”
這麽一說,眾人才反應過來,從白天到黑夜,少說也看了三百多場,似乎還真未見過楚師叔全力施展。與莫尋仙在丹鼎派一戰中馭劍數百,暴露了楚師叔深厚真氣的冰山一角,可仍然不知道他真氣是何種屬性。與楊問道交手是純粹的肉身較量,更看不出端倪了。
“雕蟲小技!”楚望舒用力一拽,把藤蔓悉數扯斷,手掌一拍,木樁寸寸斷裂。
采丹的身體出現在十丈開外,扯了扯唇角,勾勒出一抹譏笑的弧度:“雕蟲小技?再看看我這招。”手捏發訣,念了聲“疾”,丹田中有一抹青光順著雙腳衝入地底。
楚望舒左右兩側的地面高高隆起,青磚被什麽東西高高頂上天穹,兩根粗壯的藤蔓破土而出,如巨蟒似般扭曲搖擺,朝楚望舒狠狠抽打。
楚望舒身軀如離弦之箭竄了出去,身後炸起無數青磚碎片,藤蔓抽空,在地面裂開兩道深大六尺的深痕。
采丹飛速倒掠,手決翻飛,破土聲不絕於耳,兩人只見生長出十數根藤蔓,根根宛如活物,或纏繞他腳裸,或纏繞他腰部,或抽打他腦袋,齊齊發動攻勢。
楚望舒肉身或許不懼這種攻擊,當他正全力衝刺,腳下徒然伸出一條藤蔓,險些絆倒。隻好繞了一個弧,避開這些難纏的藤蔓。
身後無聲無息的生長出一條藤蔓,狠狠抽向楚望舒背部,被他一個閃身避開,可冷不丁的腳下又長出兩條,雙雙纏住了他的腳裸。
與此同時,後方兩條粗壯如水桶的藤蔓終於趕來,在空中抽打出兩條圓弧,正中楚望舒胸口。他登時如炮彈般橫飛出去,撞碎了白雲觀的院牆,立在牆根觀戰的白雲觀弟子驚恐著作鳥獸散。
後方弟子一陣驚悸,神武無敵的楚望舒一個照面就吃了大虧。而白雲觀弟子則歡呼如沸。
莫尋仙翩然躍上院牆,俯瞰廢墟,嘴角冷笑,當真以為我白雲觀無人?大師兄天賦不算頂尖,比不過蘇星鬥,比不過劍心通明的李妙真,甚至不及他,更大師兄的道心之純粹,連師尊都讚歎不已。視為唯一可以授予衣缽的弟子,師尊本就是道心純粹立足道門,一心慕道成仙,大師兄亦然。千藤術不過是白雲觀二流法術,可師兄入門二十一載,除了練氣,隻修煉這一門法術。生生將千藤術練至前無古人的境界。足以越階殺敵,這份通明道心,豈是你一個入門兩月的弟子可比。
楚望舒推開身上的石塊,緩緩直起身,胸前衣衫碎裂,線條分明的胸口有兩道紅印子,他齜了齜牙,不怒反喜,默念無垢道體心法,化去紅痕。
無垢道體的創法心得就是打鐵,與被藤蔓抽打,異曲同工。
“就這點程度?你不妨多來幾下。我肯定不避。”
采丹哼了一聲,如法炮製,驅使藤蔓纏住楚望舒的雙腳,兩條最為粗壯的藤蔓再次抽打,“啪”一聲,衣衫盡裂。這次楚望舒沒有倒飛,腳裸兩條纏繞斷裂,他屈膝滑退幾丈。
廣場上不斷有藤蔓破土而出,纏住了他的四肢,腰部,讓他寸步難行,但都被楚望舒以暴力生生扯斷。他一步步走向采丹,沿途留下一地斷裂藤蔓。
後方觀戰弟子驚呆了,從未見過有人以如此蠻橫的方式對抗采丹的千藤術。
那兩條藤蔓不斷抽打過來,他也不避,最後踉蹌幾步。抗擊打能力飛速提升。觀眾弟子中不乏識貨之人,瞧出了這一不同尋常的細節。
“這,這好像是無垢道體。 ”
“什麽?楚師叔修煉的是無垢道體?”
“不會錯,你們仔細看,他身體散發一層淡淡的熒光,而且他愈來愈不懼藤蔓的攻擊了。”
“楚師弟......這是在借藤蔓之力修煉無垢道體?太瘋狂了。”
莫尋仙臉色一變,他一直以為楚望舒修煉的是丹鼎派正宗心法,比如大黃庭,雖然名聲遠播,但講究循環漸進,而無垢道體不同,這是門劍走偏鋒的道法,受到多大的壓迫,便會有多大的進步,除非這個壓力超越了本身的承受極限。道門中不乏有苦修數年不得寸進,卻在生死關頭一日千裡的例子。故而這門道法讓人又愛又恨。
采丹皺了皺眉,臉上浮起一層青光,手決突然一變,轟隆隆聲從地底傳來,又是四條粗壯如水桶的巨大藤蔓,分別裹住楚望舒四肢,與此同時,纖細的藤蔓一擁而上,轉眼將楚望舒裹的嚴嚴實實。
楚望舒動了動身子,一聲蠻力短時間內掙脫不開,咧嘴笑道:“你能纏我到幾時?六條這般粗壯的藤蔓,估計是你的極限了吧。你覺得憑借肉身之力的我,耐力會不如你?”
采丹平淡的眸光注視著腳下,突兀抬頭一笑,“我從未想過要和你打消耗戰,此前不過是試探你的體魄究竟強大到何種地步,幸好,還在我能掌控的范圍。”
一根粗壯的藤蔓驟然間刺來。軌跡正是楚望舒丹田氣海。
楚望舒心中沒來由的凜然,嗅到了危機,奮起全力腰身一沉,“噗!”藤蔓刺偏,穿透了楚望舒小腹,帶出一股猩紅鮮血。
圖窮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