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地裡射來兩條藤蔓,纏住楚望舒的口鼻,顯然是不打算給他出口認輸的機會。那條粗壯的藤蔓如蛇般昂然而立,尖端藤皮裂開,露出一截青銅釘,寒光閃閃。
“弑神釘!”
圍觀弟子臉色齊變,認出了青銅釘,白雲觀三大鎮教神器之一,年代久遠,據說是開派祖師親手所鑄,無從考證,但這枚釘子確實有過許多輝煌事跡,最擅長破人護體真氣,也自然能破楚望舒的無敵肉身。
“不公平,你這是壞了論道的規矩,怎麽能使用此等神兵!”
“弑神釘是瞄著楚師叔丹田氣海去的,這是鐵了心要廢他修為。”
“卑鄙無恥,快放了楚師叔。”
采丹目光一掃,朗聲道:“這枚神釘,師尊早在去年便賜予我,門規可沒說論道不得使用神兵。”
話是這麽說,可沒人服氣。
“技不如人,就使用鎮教神器?嘿,白雲觀的臉皮我算是見識了。看來丹鼎派的楚師叔要倒霉了。”
“還能這樣?那以後弟子論道,都問師長借神兵得了。”
“看來白雲觀是被逼急了。忒不要臉皮。”
“今後大夥與白雲觀的人論道,都去借長輩的神兵利劍。”
諸派弟子陰陽怪氣的嘲諷。
夏蟬衣花容失色,疾步奔向場中,嬌斥道:“放了楚師叔,否則我丹鼎派與你不死不休。”
沒人在意一個雜役弟子敢代表丹鼎派說出這樣的話,因為這是丹鼎派弟子心聲。場外觀眾的上千名丹鼎派弟子齊齊踏前一步。
莫尋仙長劍出鞘,翩然飛至,握著師尊年輕時所用佩劍,寒聲道:“你們想破壞門規嗎?還是想鬧成兩派內訌?孰輕孰重自己掂量。”末了,喝道:“我白雲觀弟子何在!”
霎時間從觀門中湧出一群青袍道士,個個手持兵刃,雙方劍拔弩張。
采丹揮了揮手,場中除了纏繞楚望舒的藤蔓,其余藤蔓伸張攀爬,迅速結成一堵木牆。這時,耳邊傳來陶頑石雷鳴般的傳音:“還愣著做什麽,快出手!”
藤蔓又一次刺向楚望舒丹田。
高空傳來一聲大喝:“住手!”
透過重重疊疊的藤蔓,隱約看見藤蔓裹挾弑神釘刺入了楚望舒丹田。
冬竹與夏蟬衣失聲驚呼。
仿佛時間都在這一刻靜止,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那人身上,場中一片寂靜。鬱鬱蔥蔥的青嫩藤蔓中,燒起一團火光,起初只是微如燭火,飄搖片刻後,驟然間化為滔天烈焰,熊熊火光中,那人高高舉起手,漫天大火瘋狂吸入他掌心,頓了頓,一道照亮穹蒼的火刀橫掃全場。所過之處,藤蔓燒焦,青磚焦裂,遠處的冬竹衣袍鼓舞,發梢徒然焦卷。
若是在前世二十年後,每一個看到這柄火刀的人都會失聲驚呼一聲:“赤炎離火刀!!”
未來的人族十大真人中,亦正亦邪的大真人楚望舒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在他混沌體質曝光後,讓人們見識到了什麽是古往今來唯一的混沌體之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功法就是五行氣兵,赤炎離火刀是五行氣兵中攻擊之最。當年,曾有人推測,倘若給他足夠時間,將五行氣兵融合為一,將成為當世第一氣兵。可惜這位被人族寄予厚望的混沌體,成名太晚,修行太遲,隕落在了中州那場曠世之戰中。
采丹瞳孔中映出濃豔的火焰氣刀,炎風撲面,
他所召喚出來的藤蔓在這柄氣刀面前不堪一擊,六根粗壯藤蔓如活物般撲過來,卻把自己撞斷在刀鋒上。灼熱的氣息湧入采丹的鼻腔,他仿佛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修道二十載,今日化灰灰。
天空中砸下來一股強大的氣浪,砸斷了這柄火焰氣刀,半截火刀潰散,化為燎天烈焰,最終消散。另半截無聲無息劃過采丹右臂,整條臂膀瞬間焚成焦炭。
采丹驚恐地望著右臂,他甚至感覺不到疼痛,眼睜睜的看著右臂脫離身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灰燼,他愣了愣,眼前忽然一片赤紅,五髒六腑灼痛如燒。張了張嘴,噴出的卻是赤色火苗。
隨後,這位白雲觀首席大弟子,在無數人驚駭的目光中熊熊燃燒。火焰自右臂燃起,瞬間蔓延全身。
一隻手從天而降,落在采丹頭頂,火苗立刻熄滅。
這種論道風波終於惹來了戒律堂的乾預,或者說一開始就已經被戒律堂關注,只是弟子論道,挑不出錯,在沒有造成惡劣影響時,戒律堂也無法叫停。直到采丹欲借弑神釘廢除楚望舒修為,這場論道才真正過界了。此前楚望舒重傷白雲觀弟子,都在論道允許的范圍內,一沒傷及性命,二沒廢去修為。以道門的丹藥,調養幾旬光陰,自可痊愈。
披羽衣的老道士扶助采丹不堪重負的身體,撬開唇齒,喂了幾顆續命療傷的丹藥。探了探脈搏,搖頭歎了口氣,方才的火焰,以采丹體內的青木真氣為燃料,由內燒到外,焚毀了氣海經脈,命是保住了,修為卻廢了。
可想而知結結實實挨下那一刀是什麽後果,羽衣老道瞥了眼踉蹌而立的楚望舒,本想喝問他為何竟下此毒手,當看到他鮮血淋漓的丹田,喝問聲轉為幽幽一歎。
兩敗俱傷,何苦來哉!
老道士深吸一口氣,朗聲道:“陶師兄,你弟子在論道中欲毀同門根基,犯下大戒,因為重傷垂危,修為盡廢,此罪就此揭過。”
白雲觀內傳來沉沉聲響:“多謝寧師弟救小徒一命。”
老道士托起昏迷不醒的采丹,輕輕一送,采丹飛入道觀,消失在重重閣樓間。
老道士再看向楚望舒,皺眉道:“你可還撐得住?去戒律堂之前,我可以給你一柱香時間調息。”
“不用。”楚望舒自百寶囊中取出一件青衫披上,隨手撕下布條系上披散的長發,這個動作讓許多女弟子眼睛一亮。最後才是摸出丹藥吞服,稍一運氣,丹田劇痛如絞,不禁裂了裂嘴。
老道士翻了個白眼,死要面子。
老道士袖子裡飛出一把芭蕉扇,遇風長一丈,落地時已有三丈長,一丈寬,招了招手:“隨我走吧。”
一老一少踏上芭蕉扇,直入雲霄。
狂風大作,夜色淒迷,下方弟子渺如蟲糜,楚望舒這才一屁股癱坐在芭蕉扇,雙手顫巍巍擱置在膝蓋上,艱難納氣。
老道士呵呵一聲,調侃道:“死要面子。”
“師叔這話不對,方才不知道有多少仰慕師侄的姑娘看著呢,我在他們眼裡就是天神下凡,道祖轉世,如師侄這般蓋世人傑,就算死也得傲骨錚錚的站著,否則豈不是讓姑娘們傷心失望?”
“是師伯,你這小子倒是有趣,都說前陣子道門來了個了不得的天才,通天之路上一鳴驚人,資質不遜色蘇星鬥,起初我不信,今日不信不行。”老道士感慨。
楚望舒閉眼調息。
“剛才是真想取采丹的性命?”
楚望舒睜眼,人畜無害的笑容:“沒有沒有,失手而已,非是成心。”
老道士哼了一聲:“別以為這般說,你的罪責就能輕了。”
“那我就是成心的,該死的,你個臭老道瞎摻和什麽?壞我事。”楚望舒給了一個白眼,想了想:“這樣說不會加重懲罰吧?”
“知錯不改,罪加一等。”
“那我收回剛才的話。”
老道士哈哈大笑,忽而正色道:“小小年紀一身戾氣,做事之前可曾想過後果?即使他欲廢你修為,你亦不該害死其性命。”
“師伯是上清派的?”
“是。”
楚望舒一臉不出我所料的鄙夷。
“你對上清派有意見?”
“沒有,爛好人誰都不反感。”
“憑你這句話,回頭我讓戒律堂多罰你禁閉一個月。”老道士吹胡子瞪眼。
楚望舒翻了個白眼,正色道:“寧師伯,上清派行善積德固然可敬,然世間事非是懷一顆悲天憫人的心就可以解決一切。做好事就有用的話,還要軍隊幹嘛。我退一尺,人進一丈,狹路相逢,你死我活。這是師侄的處事之道,我確實動了殺念,事後也許會被逐出師門,可我依然會殺了他。他欲毀我修為,就該有被我收割生命的覺悟。儒家有句話說得很好,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老道士負手而立,衣擺和袖子獵獵作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前方有一朵綠雲飄來,頃刻間抵達眼前,綠雲上兩個人影傲然而立,一人著玄色道袍,道簪系發,面容俊朗深沉。另一人深青色道袍,同樣插一根楊木道簪,夜風撩起他霜雪般的白發,神色冷峻,光靠一副皮囊就可以傲視道門。兩人正是葛長青和蘇星鬥。
寧老道馭停芭蕉扇,與葛長青相互作揖,道了聲:“葛師弟!”
“寧師兄!”
楚望舒搖搖晃晃起身, 揖禮:“師尊,你回來了?”
葛長青瞥了他一眼,在丹田處略作停頓,冷哼道:“再不回來,你這孽徒還不得攪翻天了。一人挑戰一宗門,好氣魄,我葛長青怎麽就收了你這麽個無法無天的弟子。”
楚望舒默然。
蘇星鬥嘴角一挑。恰好被楚望舒瞥見,狠狠瞪了他一眼。後者還了個嘲諷的笑。
葛長青皺了皺眉,“傷的怎樣?”
“氣海有崩裂跡象,暫時被徒兒壓下了,調養三天即可。”
葛長青點點頭,面無表情道:“寧師兄,我徒兒有傷在身,戒律堂就不去了,回頭你把懲罰通知轉告與我便是。我親自收拾這孽徒。”
這不合規矩!
寧老道猶豫了一下,苦笑道:“罷了罷了,你的弟子你自己教訓便是,回頭我會讓弟子傳信。”
葛長青嗯了一聲,伸手一抓,把楚望舒拎小雞似的拎到綠雲上,自個兒卻從一大朵綠雲中分出一小塊,飄飄然離開:“星鬥,你帶他先回去,我這邊還有事處理。”
蘇星鬥點點頭,駕馭綠雲原路返回。
夜色沉沉,圓月扯裂雲霧,含羞帶怯的露出半輪,皎皎月光灑下。白雲觀星火點點,燈光交織。天空中一道流光砸下,拖著絢麗的尾焰,轟隆一聲撞入白雲觀那座最恢宏的閣樓。閣樓瞬間坍塌,碎瓦斷木四射橫飛,飛翹的屋簷毀了一半,牆壁坍塌,一尊三丈高的青銅丹爐鑲嵌在廢墟中。
白雲觀弟子一頭霧水的茫然狀態中,震耳發聵的聲音從夜穹中傳來:“陶頑石,你敢與我論道一場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