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大夫,擅長醫治奇病怪症,是個遊方醫者,我與她也是有緣才結識,如今年紀大了,無力再奔波,才隱在民間,她與王府和常樂府沒有任何關係。」
無憂不願看大夫,在不凡意料之中,相貌可以相似,而興寧體質特異,常給她診斷的太醫不會不知,何況平日在府中負責興寧身體的是宋太傅。
「你多慮了,我真的沒病。」無憂繞過不凡,走向門口,「回府吧,我可不想誤了初七。」
不凡雖然覺得她身體總是極冷,怕是有什麼隱疾,不過她死活不肯診斷,他也不能強行迫她。
將自己的皮裘給她披在身上,他個子本高,皮裘穿在她身上,直拖到地,像攏了個小帳篷,只露了雪白的一張小臉在外面,如同娃娃般,極是可愛。
禁不住微微一笑,指腹輕撫過她像熟蛋雞一臉的臉蛋,才開門,交待了幾句,叫下人備車。
無憂撩著車簾,正要上車,一輛馬車在門外停下,清兒跳下車轅撩開車簾。
從車裡出來一個裹著一身黑衣的婦人,看著清兒從車廂裡背了個類似藥盒的大箱子,才轉過身來。
那婦人面色黑瘦,是長年的風吹日曬的肌膚,臉上橫七豎八的佈滿傷疤,拉扯著五官扭曲走位,十分可怖,全然看不出本來面目。
無憂雖然不願過問府中事,但冷不丁見這麼樣一個裝束怪異的人出現,不由的多看了幾眼。
不凡對無憂低聲道:「這就是安大夫。」
無憂微怔,沒想到他口中的大夫居然是個婦人。
婦人走在清兒身後,一直半垂著眼,見不凡向她走去,才抬眼起來,醜陋的面容上竟能看出溫和的神色。
不凡與安大夫交流了幾句後,大致說明無憂不肯診斷,讓她白跑一趟,實在有些過意不過。
向她望來,好像永遠睡不醒的眼裡有一絲驚詫一閃而過。
那一瞬,無憂心裡莫名的一緊,竟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
輕咬了唇,看向不凡,她能捕捉到婦人眼中異樣,心有千竅的不凡,不會沒有所覺。
好在不凡並不多問,吩咐清兒仍送安大夫回去。
安大夫仍向無憂望了兩眼,才坐上馬車,向清兒問道:「那真是你們常樂郡主?」
「安大夫,確實是常樂郡主。不過你上次看見時,她毀了容貌,現在治好了。」
安大夫垂下車簾,用只有她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喃喃自語,「魂脈不對……不可能是她……再說,她那張臉根本治不好。」
猛的掀開車簾,朝正要上車的不凡叫道:「紇公子,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無憂縮坐在車廂一角,聽見婦人叫喚,心裡又是突的重重一跳。
看著單手撩著車簾的不凡,很想叫他不要去,但她攔得了一回,攔不了二回。
不凡看了看她,「再等我一會兒。」放下簾子,朝已下了車的婦人走去。
婦人引他走到前方一株樹下,確信別人聽不見她們談話,才問道:「那確實是常樂郡主?」
不凡笑了笑,不答。
婦人審視著他的眼,赫然明瞭,「原來你知道她不是常樂郡主。」
不凡回望了無憂所在馬車一眼,見無憂正揭了窗簾,趴在車簾上,望著他們,「安大夫,可還有別的事?」
「她是什麼來歷?」
「不知。」
「你為何不查?」 婦人一怔。
「不想查。」
婦人愣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你看上那丫頭了?」
「安大夫,怎麼也開始關心人間冷暖,人情事故。」不凡淺淺一笑。
婦人無意識的點了點頭,慢慢轉身,走向馬車,走出兩步又停了下來,回轉身道:「她確實沒病。」說完望了望天,「晚上怕是又要下雪了。」
不凡看著她走開,隱隱聽見她低聲自語,「老天開了回眼,老天開了回眼啊。」很想追上去向安大夫問明白,她所指的是什麼,但終是忍了下來,向自己馬車走去。
無憂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但以前為了查探任務情報,做過口型訓練,這裡語言雖然與二十一世紀時並不相同,卻也能大致猜出意思。
暗暗吃驚,這個安大夫,只一眼,便能看出自己不是興寧,其眼光銳利得實在可怕。
而不凡的不想查卻讓她失了神。
車簾輕揭,看著不凡上笑,抱歉的笑了笑,「讓你難做了。」
「安大夫,走南闖北,不會介意。」不凡於她身邊坐下,「是我多事了,安大夫說你沒病。」
「你相信安大夫的話?」
無憂雖然覺得單憑著望兩眼,便斷定一個人有病沒病,作為醫者實在草率了些,但如果能就此死了不凡給她尋大夫的心,倒是好事。
「不信,又能如何?」不凡輕歎了口氣,垂下手,手心覆在她擱在身側的小手上,入手仍是冰冷,「難道換個大夫,你肯診斷?」
無憂咳了一聲,乾巴巴的笑了笑,將手從他掌心中抽出,現在沒人看著,實在無需跟他裝什麼親近,對安大夫一眼看穿她的身份的事仍是不安,「安大夫……與王妃相識嗎。」
他看著她,輕搖了搖頭,「不相識,你無需擔心,安大夫廣積善德,從不問皇家之事。」
「你和她怎麼認識的。」
「那時我還小,有一天,我和鳳止發現渾身是傷的她暈迷在山裡,便去告訴了義父,義父救了她,她傷好後,就雲遊天下行醫去了,聽義父說是去海外。她回來時我恰好入府,她不再出海,便有了聯繫,雖然不常見,但陸續有些書信來往,算是忘年之交。」
無憂輕點了點頭,不再多問,她沒打算在常樂府久待,在這期間,她選擇了與不凡達成協議,就該相信他。
※※※※※
無憂遠遠便看見開心垂著頭,懶懶洋洋的抱著手臂,靠在『常樂府』大門口鑲釘朱漆大門的門框上。
開心聽見馬蹄聲,抬臉起來,看見趴在車窗上的無憂,一掃眼中慮色。
無憂下車,從他身邊走過,輕輕鬆鬆的向他打了個招呼,就往門檻裡邁,好像之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春宮女。」開心站起身。
無憂對他本來存著氣,方才的輕鬆也是裝出來的,被他一句『春宮女』把火點燃了,柳眉一豎,沉下了臉,叉腰轉身,手指了他,「我警告你,不許再叫我『春宮女』。」
「春宮女。」開心不以為然,特意拉長聲調又叫了一聲。
無憂翻了個白眼,真想將腳下的臭襪子脫下來,摔到他臉上,見門裡下人不住往這邊望來,杵在門口與他鬥嘴,實在不雅,憤憤的收回手指,「你狠。」
氣沖沖的往門裡走,真是晦氣,回來就撞上這麼個煞星。
開心飛快的伸手去抓她,然她裹在不凡的大裘裡,毛絨絨,圓乎乎,竟無從下手,轉眼她已經進了門檻,急情之下,抓住大裘衣領,將她提了出來。
這一來,頓時將憋了一肚子氣的無憂炸了毛,伸手就打,然不凡的大裘對她而言,實在大了些,手掌隔了大裘,實在沒什麼力道,索性探手出來,扭過仍抓著她後領的手,張口就咬。
開心疼得『哎呀』一聲,忙將她丟了開去,「你狗變的?」
「你還驢變的呢。」無憂想著,這兩日為了他,跑東跑西,擔心加焦慮,沒少難過,他不領情就算了,還恩將仇報,怎麼想,怎麼來氣。
不再理他,轉身走自己的路。
不凡見無憂和開心見面就像鬥紅臉的公雞,想著無憂襪底上的頭像,搖了搖頭,禁不住又有些羨慕,他二人雖然見面就吵,但無憂對開心,起碼不像對自己這樣處處設防。
開心見她小臉氣得發白,知她真是惱了,看了跟在她身後下車的不凡一眼,手握著拳咳了一聲,欲言又止,見她要走遠,終是朝她道:「我等你了四個時辰,你就這麼走嗎。」
無憂怔了怔,停了下來。
不凡看了開心一眼,又看了看無憂,眸色微暗,自行進府去了。
無憂回轉身,這才注意到開心眼裡布著幾條血絲,微濕的髮稍還有未完全化去的雪霜,將他那頭亂篷篷的短馬尾沾成一小綹,一小綹的。
蹬蹬蹬地快步蹬到他面前,抬頭去摸他額頭,「沒發燒啊。」
開心哧地一聲,「我哪能這麼嬌氣?」
「沒發燒在這兒站一夜做什麼?毛病!」無憂黑著臉,扭身又走。
開心後悔的撇了臉,恨不得一頭撞死,或者把眼前這小女人捏死。
早該知道這個女人是沒心,跟她說這話,除了丟臉,還是丟臉。
昨夜回來,聽小紅說她已經睡下,回屋後,翻來覆去,總覺得不安,重新去無憂院子,才發現她根本沒回來。
他過去雖然不理會常樂,卻知道府裡的規矩,初六早晨是宋太傅查勤的日子。而這丫頭並非常樂,不見得知道這個規矩,如果不照時間回來,必定引起王妃懷疑,被揭穿是早晚的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