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霄慢條斯理地往台上一站,劍也不拔,就這麼跟尊大佛似的站在那兒,渾身上下破綻百出,渾不似來大比,倒像是來吟風弄月。
但眾人皆知,紫氏這兩代出了兩個與眾不同的子弟,一個是以霸烈長槍修道的怡夫人,一個是修「無為而治」的紫金霄。前者醉心修為境界,剛成年就不斷向當時豪傑挑戰,萬夫莫開,直到栽在了虞隱的手中,開始相夫教子,聲跡漸漸淡去;後者頗為不屑切磋動武,認為萬事能夠靠一個「錢」解決的便用「錢」解決,再不濟就用才華。
因而,紫金霄雖是就這麼擺鴻門宴似的站在那兒,與他對陣的人仍是不敢輕舉妄動。
更別說是阮清渠這般性子的人。
阮清渠站在台上,靈劍在手,拱手作揖:「請賜教。」
紫金霄搖著華扇,輕輕點頭:「請。」
他身形未動,阮清渠也未動,兩人試探許久,久到外圍弟子都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虞滄瀾見了幾招之後,心想:「阮清渠那性格謹小慎微,紫金霄方才暴露了幾次真正的弱點他也不敢輕舉妄動,碰上紫金霄這種可真是碰上剋星了。」
卻沒料到,像是內心想法被看到,紫金霄沖虞滄瀾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彷彿在說「表弟玲瓏心思」。
機會轉瞬即逝,這一次,阮清渠沒有放過,他靈劍飛快出鞘,步伐輕轉,真氣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厘,恰到好處地揮灑於紫金霄面前。紫金霄向後飄移,化干戈為玉帛,讓阮清渠這一擊完全打在了棉花上。
之前紫金霄的兩場戰鬥也是如此,他步伐靈活飄逸,而且從不主動出招,就像是個深諳山林的老獵人,埋下餌後專心等待,直至獵物上鉤,才會毫不留情地困鎖獵物,給他最後一擊!
在上一屆四州大比上,阮清渠拔得了前三甲,已是人中佼佼,紫金霄只勉強奪得了個八強,更何況,眾人都知道,眾家世子得天獨厚,天分相差無幾,仰賴後天勤勉上進。紫金霄每日不是在金銀堆裡,就是在女人堆裡,哪裡有修煉的功夫?倒是阮清渠,有阮三通在前,他肩負阮家重任,時時刻刻不可懈怠。
長而久之,區別立顯。
紫金霄的打法有幾分投機取巧的成分在,就像是打太極一樣,講究借力打力,但若是對方也以太極之法應對就很難謀求一個出路。
阮清渠心知如此,不再躁進,腦海裡忽然浮現起臨上台前阮清語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哥哥,人生要多一些義無反顧。」
義無反顧!
阮清渠忽然劍光大盛,手中靈劍展露鋒芒,嚴洗練不由眼前一亮,暗道了一聲好。
這一劍聲威浩大,真氣催發到極致,其餘弟子見狀,不由心驚。
眼高於頂的葉落白孤傲一笑,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讓虞滄瀾聽清:「這樣才配當我的對手。」
虞滄瀾淡淡道:「這樣還不夠格當我的對手。」
葉落白臉色一沉。
就在眾人以為勝負既分之刻,紫金霄手中華扇化琴,橫於膝蓋上,登時強大音律直沖阮清渠,阮清渠猝不及防,劍氣反沖,竟是猶如兵戈相交,發出一聲巨大鳴響!
一聲賽過一聲的緊湊旋律響起,紫金霄琴音大作,怡夫人目光逐漸變得灼熱,大喝了一聲:「《千裡孤鴻曲》!」
此名一出,一眾嘩然,《千裡孤鴻曲》是紫氏最難的一首音律,據聞樂律覆野,足以屠殺萬人軍隊!
紫金霄周身內力勃然而發,眾人方才想起,無論是用槍的怡夫人也好,還是劍器華麗的紫金霄也罷,都是擅長以樂律為戰鬥的紫氏後人。
他手中的劍非劍,琴非琴,乃是奪人心魄,鎮人精神的法器!
阮清渠按住額角,似是回憶起了什麼叫人難以忍受的痛苦,不住低吼,手中長劍竟也是脫了手。
嚴洗練見狀,喝止道:「紫氏,適可而止!」
紫金霄冷笑一聲,撫完最後一個音節,化琴為扇,笑著道:「《千裡孤鴻曲》尚未奏完第一篇章,阮氏少主未免也太叫人失望。」
嚴洗練聲音一沉,還要開口,卻被紫金霄搶斷:「尊駕,此非我不守規矩,《千裡孤鴻曲》能夠攝人心魄,讓人回憶起最痛楚的事情,我盡量不讓真氣波及周遭,只專注阮少主一人,才讓阮少主如此痛苦。」
阮清渠渾身冷汗浸透衣裳,額頭盡是密布的汗水。
嚴洗練聲貫蒼穹,將阮清渠從紫金霄的琴音之中拉了出來:「下一場!」
眾人目光紛紛集中在虞滄瀾的身上。
葉落白早已迫不及待,脫掉華貴外裳,只餘一身青黑色的比試勁裝,提劍上台,看向虞滄瀾的方向。
虞滄瀾一抬手,春桃笑意盈盈地送上一對雙劍,那對雙劍造型雅緻,雕有幾朵綻放白蓮,叫人看不出什麼來頭。
虞氏坐擁玉甌樓,其內法寶千萬,靈劍更是比比皆是,可那些都是饒有名氣的寶劍,被素來有收集之癖的虞氏先祖搜刮到玉甌樓內。虞滄瀾能拿到大比上使用的雙劍自然不可能是凡品。
結果無人能叫出那把雙劍的名字。
虞滄瀾接過水龍吟,雙劍在手,劍花輕挽,劍柄上的花枝輕顫出瑩白的光點。
他將大氅託給春桃:「幫少主我拿著,早點比完,早點回家吃飯。」
眾人:「……」
葉落白還未開打,真氣就沸騰到了頂點。
他出身庶子,本來沒有資格繼承少主之位,奈何家中兄長是個不思進取的廢物,給了他這個大好機會,他自然要抓住這個機會,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葉落白並非只是葉氏庶子,他才是最後資格繼承家主的那一人。
虞滄瀾說得沒錯,他生性孤傲,卻又藏著一份自卑,世家子弟,哪個能不在意自己的從出身?他們高貴的地方就在於這些出身,否則與尋常的凡者,其他天資淺薄的廢人有什麼區別?
虞滄瀾單劍背在身後,一隻手中提著另一把劍,略一禮貌低頭:「請賜教。」
「請。」
「咚——」的一聲,比試開始的鼓聲驟響。
葉落白猛然出劍,凌空一劃,手中長劍虛實相生,竟是生出七把渾然相同的劍。
紫金霄見狀,搖晃起了扇子,悠然長嘆:「看來滄瀾真是把葉落白氣得不輕,竟是一上來便是葉氏的'劍影希音',讓人沒想到的是這小子居然已經將這一招練到了第七重。」
劍影希音以修為分為十重,分為可化出雙劍、三劍、四劍… …以至十劍,十重之上還有更深奧的心法,可化百劍、千劍、萬劍,但至今無人能做到,十劍就已是極限。
七劍之中只有一把是真正的靈劍,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其餘六把毫無傷害,若是大意,虛影附著的強橫劍氣亦可殺人。
就在眾人不由替虞滄瀾捏了一把冷汗的時候,他的心情卻有些複雜。
說起來挺對不起葉落白辛辛苦苦練習這招的,放在別人那兒也許是大殺四方的利器,但放在他那兒……
對不住,真正的那把靈劍自動出現在他的敵對列表裡了……
虞滄瀾擔心再生變故,心念一動,鎖住焦點。只見七把靈劍同時奔來,虞滄瀾劍花輕挽,直接對著疾衝而來的劍打了招玳弦急曲!
劍氣相撞,葉落白的劍偏離了軌道,向一側偏去,葉落白沒料到虞滄瀾居然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就辨別出真正的劍,心裡一沉,操轉靈氣,七劍一聲呼嘯再次奔向虞滄瀾。
虞滄瀾故技重施,玳弦急曲又出,葉落白的靈劍被再次打偏離去。
葉落白再次御劍襲來。
虞滄瀾面無表情地對準焦點列表又是一個玳弦急曲!
曹炎烈溜劍小能手你以為是逗你玩的嗎!?
虞滄瀾第三次推偏葉落白劍氣軌道時,葉落白感覺自己的情緒已經有些難以控制。
若是一次兩次就算了,三次都能在短時間內判斷出哪個是他真正的靈劍就讓他不得不承認虞滄瀾是真的能辨認出來哪個是真正的靈劍。
這就是他們口中所說的生命本源之氣?
三次不勝,葉落白沒再糾纏,他口中念訣,再催真氣,七把虛實相生的靈劍演化作另一勢變化,轉瞬間將虞滄瀾團團圍住。
七把劍皆指向虞滄瀾,劍氣陡然而生。
虞滄瀾:「咦?」
劍氣生出電光,交碰處劈裡啪啦炸開火花,七把劍凝出一張電網將他罩了起來。
虞滄瀾:「咦咦咦?」
班門弄斧了呀這就!冰心的雷電法王可不是被白叫的。
電光閃爍,劍氣鳴響。
劍網罩了下來,交彙的劍氣並合成了一個避無可避的大網。
虞滄瀾踏鵲枝一開,靈活身段在劍網中挪移,他瞧準葉落白的位置,甩過去一招劍心通明,葉落白當即內息有一瞬空白,就在這瞬間空白中,萬劍崩毀!
虞滄瀾輕盈落地,瞄準了葉落白。
雷霆震怒!定住!
繁音急節!爆發開!
玳弦急曲!玳弦急曲!劍破虛空!傷害先打一套!急曲疊滿!
轟然雷鳴驟響,帶著雷霆走勢的劍意被催發到了極致。
最後一招。
在葉落白懵然中,虞滄瀾打出最後一招。
江海凝光——!
判官沉聲宣布:「滄州府虞氏虞滄瀾——勝!」
全場嘩然。
這一場比賽居然只用了短短一炷香時間。
虞滄瀾竟是如此輕而易舉就擊敗了上一屆大比的魁首!
在眾人驚愕之中,忽見虞滄瀾輕盈躍起,竟然在葉落白額頭上輕地踩了一腳,葉落白毫無感覺,再抬頭時額頭上多了個腳印。
踩了他一腳的虞滄瀾,人已經飄到了紅燭場地之外。
虞滄瀾笑著從春桃手裡接過大氅:「走,回家吃飯。」他忽然想起什麼,回頭笑著對葉落白說:「對了,你比木樁還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