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裘哪知道虞滄瀾的眼神是這意思,只被他盯得臉紅,喝罵道:「放、放肆!」
虞滄瀾不以為意:「今日劍氏在前院設宴,你帶了這麼多人來後院大聲喧嘩才叫放肆吧?」
「我……」方裘支支吾吾了片刻,忽然得了說辭,道,「我們迷了路才走到這兒來的。」
虞滄瀾冷笑:「方才不是說想看看屋裡藏著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才特意來的嗎?」
方裘憋紅了臉,目光一瞥虞滄瀾身後,問道:「辛慕遠你怎麼在這兒?」
「我也迷了路。」被稱為辛慕遠的年輕人一臉無辜。
方裘:「……」
方裘輕哼一聲:「哼,平日道貌岸然,沒想到你也是個不老實的人。」
辛慕遠好脾氣地笑了笑。
方裘又是一聲輕哼,在小院裡轉了起來,時不時瞥向虞滄瀾,觀察他的反應,視線最終落在桃花樹下擺著的棋盤上,多望了幾眼,好奇心被吊了起來:「你們先前在下棋?」
「沒有,」虞滄瀾不想將辛慕遠牽扯進來,便道,「我自己在下。」
「……」方裘不吭聲了,一直盯著棋盤看,眼睛越發明亮。
他興奮道:「與我對一盤弈,如何?」
虞滄瀾搖了搖頭,方裘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為什麼?」
虞滄瀾面無表情道:「身體不大舒服。」
「哼,」方裘一揮手,道,「燕九你不是修醫道麼,替他看看。」
被點名的燕九為難地上前一步,虞滄瀾道:「劍少主請醫修給我看過了,多休息,少被人打攪就好。」
方裘怒道:「你這是說我打攪到你了?」
虞滄瀾依然面無表情,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心想:你知道就好,何必說出來自討沒趣呢……
方裘更加慍怒:「還是說我派給你看病的人不如劍獨鍾派去的?」
虞滄瀾一瞥那小醫修,打量能耐的眼神毫不掩飾,燕九的臉蹭得紅了個徹底。
虞滄瀾撇了撇嘴:「怕是的確不如。」
「你——」
「滾出去。」劍獨鍾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虞滄瀾循聲望去,只見劍獨鍾華服略有些凌亂,顯然是一路趕過來的。
他冷著臉看著方裘。
方裘勃然大怒:「你說什麼?」
「我說,」劍獨鍾一字一字清晰道,「滾。」
「放肆!」方裘怒不可遏,想要拔劍卻想起來他們的佩劍都在入席前被卸下了,只能怒瞪著劍獨鍾,「這便是劍氏的待客之道?」
「方氏的為客之道就是擅闖他人後院?」劍獨鍾語氣依然冷漠,言詞寸寸不讓。
「我只是迷路而已,是你這個小僕頂撞了我!」
「他不是小僕,」劍獨鍾冷著臉道,「他是劍氏的客人。」
「客人?呵,果真是金屋藏嬌。」
劍獨鍾臉色一變,長睫微微一壓,掩住神色,復道:「他是什麼人與你無關,請回。」
「這便是劍氏的涵養,」方裘張口便是尖酸刻薄的譏誚,「主僕傲慢無禮,就連所謂的賓客也只敢躲在後院,見不得光。劍氏自稱是四洲大陸的名門望族,四方府尊也得尊敬幾分,今日見識了劍氏少主,當真是名不副實,叫我開了眼界。所謂劍氏不過爾爾。」
劍獨鍾呼吸一沉,正要運起真氣,卻見虞滄瀾伸手攔住了他。
虞滄瀾笑著問方裘:「你不是要跟我對弈嗎?」
他站在桃花樹下,一身樸素白衣,長髮捆著一條灰色的髮帶,高高地束在腦後,垂下一條黑長又亮馬尾,沒有多餘修飾,纖長的手指一點點將黑白分明的棋子一顆顆捻了起來,放入棋盒。
他眼神裡浮著一層光,盯著方裘,嘴角一揚,輕聲問道:「還是你悟出來我方才棋局裡的奧秘,知道下不贏我了?」
方裘呆呆地看著虞滄瀾,好半晌才明白過來他話裡的意思,啞著嗓子道:「誰說我下不贏你?」
虞滄瀾:「今日少主生辰,我們來點彩頭如何?」
「什麼彩頭?」
「你贏了,條件任你開。」
方裘精神大作:「若是我贏了,你同我回方氏,再不與劍獨鍾說上一句話!」
劍獨鍾真氣勃然大作,虞滄瀾扯了劍獨鐘的袖子:「沒事的。」
辛慕遠小聲道:「他素有國手之稱,三年前棋藝就難有敵手了。」
「我知道,」虞滄瀾傲然笑道,「他沒有找到敵手是因為沒有和我下過。」
劍獨鍾:「……」
辛慕遠:「……」
方裘等人:「……」
劍獨鍾問虞滄瀾:「你當真會下?」
「你以為呢?真當我被你金屋藏嬌了?」
劍獨鍾一愣,撇開視線。
虞滄瀾道:「若是我贏了,你到前院,當著眾人的面向劍獨鍾,向劍氏道歉。」他神色倏然轉厲,道,「不僅為你今日的言語,也為你近來的不敬!」
他不僅知道方裘是四洲大陸有名的棋手,更是知道前段日子,劍獨鍾拒絕了方氏要將長女方馨嫁過來的婚約,方裘唯一的妹妹方馨因此絕食三日,險些喪命。方裘大怒,卻奈何不了劍氏,便只能謾罵劍氏,掙得一時口舌之快,下作得很。
「可以,但我要再加一條,」方裘脾氣上來,怒道,「你與我下劍棋。」
「可以,」虞滄瀾隨手折了一段桃枝,拱手道,「紅葉劍方裘,請賜教!」
所謂劍棋是世家子弟常玩的一種遊戲。
尋常人黑白子掌控於手,起手捻棋,落手放子,而劍棋是雙方在切磋劍藝之時以真氣捻起棋子再落入星盤之上,極為考驗真氣操縱。
這些世家子弟大多都是圓滿天格,對真氣有超出常人的敏銳,以此作樂,習以為常。若是放在世家之外,則是道不尋常的風景。
方裘見虞滄瀾準確地叫出了自己的名號,不由露出得意神色,他略微放緩了語氣,問道:「可要我給你講解一下劍棋的訣竅?」
「不必。」虞滄瀾笑得禮貌而又客氣,叫人挑不出一絲不好,「對你,還用不上這些訣竅。」
方有些好點的臉色倏然轉沉,方裘冷冷一笑:「自不量力!」
眾少主紛紛後撤,讓出位置給他們。
劍獨鍾站在最近處,神色冷冷清清,只有從小就在他身邊伺候的大侍女明秀才能看出來他壓在眸子深處的擔憂。
兩人各自持了一節桃花枝,面對站立,方裘原本打算去取他的佩劍清泉,在見虞滄瀾只是折了一段花枝便也折了一段花枝。
「請賜教。」
「請。」
話音剛落,花枝橫掃,劍尖真氣帶起一枚棋子落在星盤之上。
方裘搶到執黑權,黑子先行。
虞滄瀾劍氣掃出,意圖執起白子,方裘知其意,率先出劍阻攔,手中花枝輕盈靈動,隨心意漫開重重劍氣,竟是帶了幾分入侵的勃勃雄心。
年紀輕輕殺性極重,這方裘天之驕子,生來傲慢,看來也是個生啖人肉的混賬玩意。
想到這兒,虞滄瀾略微一收花枝,劍意便如雲收煙斂,剎那間劍意全都並於虞滄瀾胸口,手中花枝頂端輕搖,將全部劍意由胸口向前平推而去。
「花枝瘦!」有人低呼出聲,不可思議地喚道。
這便是劍氏劍訣中極為常見的初級招式花枝瘦。
講究劍意的吐納與收放,是每個劍氏弟子入門後都會苦練的第一式。
學會花枝瘦並非難事,但掌握花枝瘦,真正發揮出花枝瘦的精髓卻是貫穿於整個修習生涯之中。它是最基礎卻也最深奧的一招。
虞滄瀾這一招花枝瘦可謂是收放自如,甫一出手便展現出了花枝瘦的精髓。
劍氣撲於方裘眼前時又散成千絲萬縷,每一縷都有其獨特的意義,亦有其散去的方向。
方裘驚詫不已,按捺下鼓譟不停的心跳,劍招更是給的既快又狠。
虞滄瀾便如綿綿細雨,以劍氣操縱棋子,兩人你來我往,棋盤上漸漸落滿了棋子。
大約一炷香後,方裘拋下手中花枝,竟是負氣離去。
隨他一同前來的幾位少主神色複雜,這人與方裘鬥劍只用了三招劍式,全都是劍氏劍訣的基礎劍式,然而他們看過百人演繹出百種劍式,卻頭一回看到如此精妙的劍意。
三招劍式演化出了百種、千種乃至萬種變化。
他手中的花枝一寸未亂,一節未損,他從枝頭折下來時是何樣子,此時就是何樣子。
虞滄瀾將花枝收好,斜插入地面,道:「來年也許能抽枝發芽,又成一處好風景。」
「叨擾。」在他身後,幾個世家弟子微微作揖,往前院追去。
虞滄瀾提醒道:「別忘了讓他當眾道歉。」
幾人臉色一變,支支吾吾著離開。
劍獨鍾的目光最終落在辛慕遠臉上。
辛慕遠拱手拜道:「在下辛氏辛慕遠,見過劍氏少主。」
「劍獨鍾。」劍獨鍾心情頗為愉悅,與辛慕遠還禮。
辛慕遠:「冒昧問一句,這位小兄弟是劍氏的門人?天資聰穎非常,不知今年是何年齡?」
虞滄瀾不知道他問這個問題是出於什麼目的,瞥了一眼劍獨鍾,見劍獨鍾蹙著眉頭自己也不接話,只道:「我只是暫住在這裡的,算不得什麼門人。」
「我看你年齡應該是十二三歲?」辛慕遠又問。
「嗯。」虞滄瀾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去同劍獨鍾說話,「你就這樣離席,前面現在肯定亂翻天了。」
「無妨。」他方才繃得緊緊的身體此刻徹底放鬆下來,臉上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漠然,「只是出來透透氣罷了。」
「這氣透得可還舒暢?」虞滄瀾意有所指地問。
劍獨鍾薄唇微抿,目光落在虞滄瀾身後不遠處,他微微瞇了眼,嘴角忽然勾起復又壓下:「我回了。」
虞滄瀾頷首:「別忘了要早點回來。」
「嗯。」劍獨鍾轉身離去,明秀在背後長出口氣,緊跟上劍獨鍾的腳步。
劍獨鍾走沒兩步便停下,對辛慕遠道:「你不同我一同前去前院?」
辛慕遠氣定神閒道:「我還有事要與這位小兄弟詳談。」
劍獨鍾站定了,周遭真氣一沉,顯然有些不悅。
虞滄瀾問道:「你找我想詳談什麼?」
辛慕遠斟酌片刻,笑道:「你年歲小,天分又極好,不如入學白鹿書院,待日後離了劍氏,也能自成一脈,自修一道。」辛慕遠眼眸亮著光,提議道,「若是你想前去白鹿書院修行,我可以替你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