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間七寶正要上牀躺倒,聞聲驚喜交加, 忙轉身看去, 果然見張制錦一身青玉色的公服, 負手緩步自外走了進來。
“大人回來怎麼也不叫人說一聲?”七寶雙眼發光,忙迎了上前, 雙膝微微一屈權當行了禮。
張制錦垂眸仔細打量着她, 見她精神雖還好, 但臉色不似昔日般紅潤康健,果然依稀流露幾分憔悴病容。
修長的手指在七寶的臉頰邊上輕輕撫過:“好好的怎麼竟病了?”
七寶眨了眨眼, 心頭一陣甜意似潮水般漫涌:“難道是聽說我病了, 特意回來的?”
張制錦一笑:“是, 也不是。”
“什麼意思?”
他垂首, 在七寶耳畔低聲道:“一日不見, 如隔三秋。”
七寶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上慢慢地泛起薄薄地暈紅,因爲病體單弱,這般嬌怯不勝的模樣卻更似弱柳扶風, 嬌花照水。
張制錦心頭微動,早張手將她環抱入懷。
七寶忙推了他一把:“大人吃飯了沒有?”
張制錦道:“吃過了。”
“吃的什麼?”
張制錦頓了頓,笑道:“怎麼, 怕夫君餓着嗎?”
七寶說道:“我聽洛塵說你總是有一頓沒一頓的, 那怎麼能成?”
他不以爲然的:“你聽他多嘴。”
七寶聽了這句,生恐他因此責怪洛塵, 忙擡手在他胸前撫了撫, 道:“洛塵也是忠心, 夫君別怪他。”
張制錦微微一笑:“那就看在夫人的面上不去理他就是了。”
七寶聽着他戲謔的口吻,心中卻更有種奇異的甜意,又猜他興許只是胡亂湊合着吃了些東西,就讓同春去準備些湯湯水水。
張制錦也不去攔阻,只攏着七寶來至牀邊落座,又問起她方纔在說什麼。
七寶就把裴夫人來探望,叫謝知妍送了好些補品等物過來一節告知了他。
七寶說完後,看着張制錦道:“這位表姑娘很厲害,之前百般不待見我,如今竟送了那麼多名貴的東西過來,我可消受不起。方纔這房裏的兩位嫂子過來,看着很是喜歡,我就讓她們各自挑了些拿了去。”
張制錦點頭道:“怪道你說以自己之有餘,補她們之不足。”
七寶忙問:“我這麼做可使得?”
張制錦笑看着她:“你喜歡怎麼做都使得。”
七寶看着他帶笑的眸子,情不自禁便投入他的懷抱:“大人!”
張制錦啞然失笑:“又叫什麼?”
七寶仰頭看他片刻,心頭靈犀閃動:“夫君!”
“嗯。”張制錦撫着七寶柔軟的髮絲,俯首在她的頭頂輕輕親了一下:“這才乖。”
***
張制錦回府只是爲了探望七寶,匆匆地吃了飯後便又出府去了,晚上也並不回來。
是夜,七寶睡的格外安穩,次日早上起來,就覺着身上比先前好多了。
同春笑說:“吃再多藥,都不及昨兒九爺回來看望一次。”
七寶吐舌說道:“早知道這樣,那就早點讓大人回來,豈不是還省下了很多錢?”
同春也笑:“又不是缺錢使,偏說的這樣小家子氣。”
一時收拾妥當,外頭張巖張良兩人來到請安,見七寶大好了,於是寒暄數句,便一塊兒前往老太太的上房。
大家走了片刻,不免說起先前謝知妍來府裏的事,張巖說道:“謝姐姐如今是越發矜貴了,永寧侯的官兒越做越大,可見當初那些人的所見是對的。”
張良俯身從欄杆外小心翼翼地折了一支月季,嗅着那香氣說道:“要真的她成了一品夫人,卻也罷了,橫豎是個人的命。”
張巖又問七寶:“小嬸子,聽說侯府送了好些東西來給你?”
七寶點頭:“有好些御用之物,我因爲覺着用不着,叫人送去給老太太過目,老太太只說了幾句,讓我自己處置,三房裏的嫂子們挑了些,又送了兩樣給太太。”
張巖嘆道:“小嬸子,你也太不藏私了。”
張良晃着那月季花笑道:“是呀,好歹留兩樣,給你們府老太太也成呀。”
七寶說:“國公府那邊兒不缺這些東西,何況裴家跟我們府內交好,如今裴伯母派人送給我,我若再巴巴地拿回國公府去,竟像是繞彎子了,改天回去後我跟老太太說一聲就是了。”
當下來到張老誥命上房,才進門,就聽李雲容在跟老太太說起英國公府小公子滿月禮的事。
老誥命說道:“我近來身上有些不好,就不去了,你跟大太太二太太去就是了。要緊的是把各色禮備齊了,不要失禮於人。”
李雲容垂首答應:“已經備下了幾樣禮,稍後會拿過來請老太太過目。”
張老誥命道:“好的很,你辦事我是放心的。”
這會兒七寶等進來行禮,李雲容退後幾步,向着七寶一點頭,出去理事了。
張老誥命看着七寶問道:“你身上都好了?”
七寶說道:“讓老太太記掛了,已經都好了。”
張老誥命說道:“那也罷了,你的身子本來就弱,這一病倒倒是讓人擔心。平安無事最好。”
二太太王氏看着七寶,笑道:“七寶的身體果然不是很強健,聽說昨兒永寧侯府送了很多御賜之物,你怎麼都分給別人了?好歹留着把身子仔細調養起來,也能爲張家早點兒開枝散葉呀。”
七寶起初還含笑聽着,聽到最後,臉上滾熱,不由低下頭去。
大太太吳氏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氏道:“你也太操心了,只是有操心三房的功夫,倒也好生留心你們房裏呀。”
王氏一怔,吳氏笑道:“雲容怎麼一直都沒有消息,都這麼多年了,你們二房裏正經的嫡長孫還沒有呢。”
二房裏的張四爺的原配妻子只生下張巖一個女孩,吳氏這一句顯然掐住了王氏幾乎忽略了的痛腳。
王夫人的臉色一僵,心中不免生氣,只是礙於吳夫人的身份,倒是不敢跟她翻臉,只是暗自忍氣而已。
偏張老誥命也看了過來,微微皺眉說道:“說來也有些古怪,雲容跟老四看着都很好,怎麼竟一直沒有信?回頭你倒要問一問,或許也該讓老四納個妾室之類的。”
王夫人見老太太也開了口,便低頭小聲道:“我私下裏何嘗沒有勸說過,只是老四說他不納妾。”
“胡鬧,”張老誥命皺起眉頭,說道:“這關乎子嗣的事,如何能夠任由他一心胡爲?若是已經有了嫡長子倒也罷了,偏偏沒有。”
張巖在旁邊聽大家在說自己的父親,且又是要納妾之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張良忙探手過去在她的手上輕輕地一壓。
七寶卻也隱隱地有點不安,雖然老誥命是在說二房,但難免有些含沙射影之意,又想到李雲容操持家事,處處妥當,人物也很難得,卻要硬是給那房裏塞進妾室。
那麼如果自己……
七寶竟有點不寒而慄。
正在這會兒,外頭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是個小丫頭跑了進來,跪地說道:“老太太,大事不好了。”
張老誥命正在不高興的時候,聞言呵斥:“又是什麼事,一個個都沒了體統,張皇失措的是想幹什麼,莫非是天塌了不成?”
小丫頭嚇得低下頭去,不敢出聲。
老誥命又喝道:“還不快說?”
小丫頭這才戰戰兢兢地說道:“回老太太,方纔三房裏的人在說,是三房裏的忠二爺突然不知怎麼的,竟然吐了血,看着情形很不好,如今還不知死活呢。”
張老誥命驚的睜大雙眼:“這是什麼話?”
屋內的衆人也都驚呆了,老誥命忙又派丫頭出去把宋氏叫來,吳夫人也派自己的丫頭出去打聽消息。
張良見衆人都在焦急,趁機拉着張巖的手,兩人從上房退了出來。
張巖道:“你想幹什麼?”
張良說道:“怎麼好好地吐血了?我們在這裏乾等着還礙眼,不如悄悄去看看。”
“這又有什麼好看的。”張巖皺眉,大有嫌棄之意,“驟然吐血,只怕要出大事,如此晦氣的你還去看呢,我可不去。”說着便撒開手,自己回房去了。
張良知道她因爲方纔老誥命在裏頭的話有些不受用,便也不勉強,自己帶了丫頭往三房而行。
眼見將到,遠遠地卻看到前方的紫薇花後面有人影一晃,張良眼尖,看起來竟像是張瓊瑤似的。
張良還在張望,那邊兒張瓊瑤已經走的無影無蹤了。
張良本想拉着她問一問的,沒想到她悄無聲息躲了,正在疑惑,卻見前方的院門口奔出了好幾個丫鬟,一個個臉色倉皇,如見鬼怪似的。
有人叫嚷:“快,快請大夫。”又有人叫道:“趕緊去告訴老太太,忠二爺不成了!”
張良正因不知發生何事而覺着緊張刺激,突然聽到後面一句,心猛地給人揪了起來似的,還有點不相信。
不料就在此刻,院內傳出了宋氏熟悉的嚎哭聲:“我的兒!你是怎麼了!你睜開眼睛看看爲娘……”
張良猛地聽見這一淒厲的大哭,知道果然出了大事,嚇得臉色大變,當下看熱鬧的心也都沒了,忙轉過身往回而行。
張良腳步踉蹌地走到半路,遠遠地看見七寶從老太太的上房走了出來,看她的臉色還不知張進忠已經死了。
張良不顧一切地緊走幾步,捉住七寶的手說道:“小嬸子,快別過去,出了大事了。”
七寶問道:“你的臉色這樣白,怎麼了?”
張良深深呼吸,明明是快六月的天,居然心頭寒意十足:“你們三房裏的忠二爺沒了!”
七寶幾乎也沒反應過來,頓了頓才道:“你說什麼?”
同春也吃驚地問道:“姑娘,你是說忠二爺死了嗎?”
張良只顧點頭,一時說不了多餘的話。
卻正在此刻,便見有兩個丫頭也是雪白着臉,飛一樣往張老誥命的上房奔去,想必是去報信的。
張良臉色慘白,喃喃道:“老天,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人怎麼突然就死了,我、我真的要給嚇死了。”
七寶也心驚肉跳:“難道是急病?我、我去瞧瞧。”
張良忙拉住她:“人是這會兒死的,那屋裏多不乾淨,小嬸子別去,你的病也纔好,留神衝撞了。”
七寶心想張進忠畢竟是三房的,自己去看看也是應當。
聽了張良的話,她畢竟也有些膽怯,便說:“那、那好吧。”
過不多時,老太太那邊顯然也知道了,只是張老誥命到底是經歷過事情的,不像是小輩們一般,當下吩咐叫把家中男丁儘快叫回來,再行料理別的。
***
張進忠突然暴斃,宋氏哭的死去活來,其妻楊氏也呼天搶地,痛哭不已。
不多時,靖安侯先趕了回來,入內查看情形。
起初靖安侯聽見消息的時候,還以爲或許是暴病而已,但是進到內室,猛然間所見,卻見兒子眼中跟鼻端嘴角都有血漬,靖安侯大驚失色。
這會兒二房裏的張六爺先趕了回來,見狀心中驚疑,便跟靖安侯商議:“三叔覺着是怎麼樣?”
靖安侯看他一眼:“你心裏是怎麼想的?”
張六爺遲疑了會兒,說道:“怎麼覺着忠兒不像是……不像是單純的病故呢?”
靖安侯心頭一沉。
原先靖安侯因爲怕自己傷心情切判斷失誤,所以只問張六爺,沒想到他也這麼說。
靖安侯的心不由亂了:“既然這樣,那、那就去順天府報案,請仵作來查驗吧。”
張六爺微微驚訝:“叔叔……”
本來想問靖安侯是否要真的如此,不料靖安侯不等他說完便道:“去吧。如今好端端一個人沒了,難道要遮掩不提嗎?總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
張六爺只得低頭,後退兩步後又問道:“那麼,要不要先告訴老太太?”
這會兒宋氏跟楊氏的哭聲此起彼伏,靖安侯心亂如麻,擺擺手道:“去說吧。”
張六爺退了出來,忙腳不點地地來到上房,將情形告知了張老誥命。
老誥命聽聞像是個死於非命的樣子,心頭一震:“你確信?”
張六爺道:“老太太若見了就知道了……竟有些七竅流血的意思,雖然孫兒不十分懂,可是看着,彷彿似是中了毒。”
張老誥命的臉色也忍不住晦暗了,張府身爲大族,從來韜光隱晦,這些醜聞之類是最致命的,之前張制錦爲七寶慶生做了那些事,還引來許多人的不滿呢,何況如今居然出了人命!
老誥命下意識地就想將此事給先壓下去,張六爺卻早知道她的心意,又說:“三叔傷心的很,讓孫兒快去順天府報官,叫仵作查驗。”
張老誥命聽了後,像是有人在心上刺了自己一針,雖然知道靖安侯如此做法無可厚非,但若是從大局着想,這種事委實不該捅破出家門,鬧得人盡皆知,滿城風雨。
畢竟事關望族之中的醜聞,正是坊間最喜歡的,無事還編排的有事,如今真的有事,豈不是要沸沸揚揚的說破了天。
張六爺心裏也擔心此節,只等老誥命示下。
張老誥命想了半晌,終於嘆了口氣,低低說道:“罷了,畢竟是親生骨肉,何況這種大事,是遮掩不住的,硬是要壓下的話只怕會引發更大的禍事,你去吧。”
張六爺點頭:“還是老太太英明。”
老誥命又囑咐道:“只是你仔細些,最好多找些靠得住的人。”
張六爺道:“孫兒明白。您老人家放心。”
六爺轉身要走,老誥命卻又想到一事:“錦哥兒那邊……”一句話還沒有問完又停了下來:“罷了,你去吧。”
小半個時辰後,張六爺帶了順天府的差役跟仵作來到。
裏頭宋氏跟楊氏早已經哭暈了過去,靖安侯吩咐丫鬟把宋氏跟楊氏都扶進了內堂避開。
仵作進內查驗,以銀針刺入喉中,等銀針□□之後,卻見針已經變黑了。
這會兒不用仵作開口,圍觀衆人都知道是毒,確鑿無疑。
只是靖安侯格外的傷怒,傷自然是因爲忠哥兒之死,怒則是不知道是誰下此毒手。
順天府的人倒是客客氣氣的,又要將屍首帶回衙門仔細查驗。
靖安侯看着兒子那般慘狀,忍不住也落了兩滴老淚。
六爺低低問道:“三叔,真的要讓他們帶走嗎?”
靖安侯把心一橫道:“帶走吧,只要查個水落石出,怎麼都成。”
這時侯又有差人問起忠哥兒之前吃了什麼之類的,靖安侯原先也問過,只是楊氏先前受驚暈厥,醒來後更是驚嚇過度,連哭帶嚇的無法說明仔細。
屋內丫鬟們的說法卻莫衷一是,有說沒吃什麼東西的,也有說喝了一碗湯的,還有沒在跟前不知道的,所以也摸不着頭腦。
此刻差役問話的時候,裏頭楊氏正好醒來,她定神想了想,便推開丫鬟衝了出來,厲聲叫道:“是紅蔘湯,先前二爺只喝了蔘湯!”
順天府的人終於得到了口供,便吩咐把一應經手過紅參的人都拘起來,又讓把剩下的紅參拿來查驗。
楊氏即刻叫人去拿紅參,不料這會兒張六爺攔住說道:“這個就不必驗了吧。”
順天府的人一愣,靖安侯皺眉:“怎麼不必?自然是驗明清楚了才成。”
張六爺向着順天府的人使了個眼色,對方便領會地退後。
靖安侯仍然不解,張六爺說道:“叔叔你大概不知道這紅參的來歷?”
靖安侯果然不知:“什麼來歷?”
“若我記得不錯的話,這是聖上賜給永寧侯府,侯府轉贈給錦哥兒媳婦,她又送給了忠哥兒媳婦的。”
“既然是……”靖安侯正想說話,對上張六爺的眼神,細想他話中的意思,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你是說……”
張六爺見他已經懂了,便道:“是啊,叔叔也知道,這畢竟是御賜的東西,如今經手了這許多人,雖然難保有人在上面動手腳,但是如果傳了出去,說是御賜的東西有問題,那麼對咱們府又有什麼好處?”
靖安侯的臉色變了又變,終於說道:“那麼,難道就置之不理了嗎?”
張六爺道:“當然不是,只是既然已經有了線索,我們自己當然也可以查的。”
靖安侯忖度半晌:“那順天府這邊呢?”
張六爺道:“我找的是相識之人,待會兒會再交代他們幾句。叔叔放心。”
“也只得如此了,”靖安侯長嘆了聲,咬牙道:“孽障。”
於是張六爺便去跟順天府的人交代,又相送了他們,對外只說是忠二爺錯吃了藥,虛不勝補,心火上升才一命嗚呼的。
老太太那邊很快也得到了消息,聽是如此處理法子,心中略覺欣慰。
剩下靖安侯命人將院門關了,就同張六爺親自審問楊氏。
楊氏便將自己跟馮氏一塊兒去七寶房中,看到那許多東西,七寶叫她們隨意自取,她們各自拿了些等話一一說了。
楊氏說罷哭道:“老爺,一定是那人蔘的問題。我本來看二爺最近身體有些虛,所以才特意拿了那個給他補一補的,沒想到竟然……”
靖安侯道:“如果是人蔘的問題,那下毒的人是誰?”
“那當然是……”楊氏才張口欲說,又打住了。
張六爺在旁說道:“雖然東西是從錦哥兒媳婦房中拿的,但聽弟媳你的意思,東西是你們自己挑的,並不是錦哥兒媳婦給你們的,所以說若真的是東西有問題,也跟她並無關係,畢竟她不知道你們心裏喜歡什麼、會拿什麼。”
楊氏本來要說七寶的,聽了張六爺的話才愣住了。
靖安侯心中急轉:“這話不錯,只是到底要謹慎,那些剩下的補品在哪裏?”
楊氏忙叫人盡數拿了出來,放在面前桌上。
還有一盒魚膠,一盒燕窩,燕窩是拆開了的,魚膠卻沒有動。原來楊氏想留着燕窩自己用,纔打開看過,魚膠卻還想着送人。
靖安侯跟張六爺起身,親自把魚膠也都打開,低頭細看之時,卻並沒有什麼異樣,叫人拿銀針來試探,銀針也並不變色。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都鬆了口氣。
那邊馮氏也忙把自己所拿的東西捧來,仔細查驗過後,也是無礙。
大家面面相覷,靖安侯喝道:“這些東西都好好的,終不成只有那參有毒,可見是有人故意,你們再仔細想想,是不是這房內有什麼人下的手?”
“誰又敢呢?”楊氏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這會兒宋夫人在馮氏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她在裏頭已經聽了大概了,此時便含着淚,顫巍巍地咬牙說道:“老爺,只管叫人把經手過的奴才們都聚在這院子裏,若是沒有人招認,一概打死。”
正在這時侯,外頭傳來低低地說話聲音,隱隱聽着像是李雲容跟七寶兩個。
***
先前靖安侯跟張六爺私下裏尋找真相,那邊兒七寶因爲不明所以,也叫同春外打聽。
同春回來說道:“順天府的人查驗說是錯吃了藥,但是我聽他們都在低低的說是中毒。”
七寶的心跟着一跳:“爲什麼中毒?”
同春卻不知道究竟。
七寶正忐忑之際,外間張瓊瑤來了,也是驚慌失措的樣子:“嫂子可知道了?忠哥哥竟突然過身了。”
“你也知道了?”七寶忙問。
張瓊瑤道:“是啊,我方纔去那邊看了一眼,見亂糟糟地,人也多,便沒有進去。”
七寶正想過去看看,只是先前聽了張良的話,心裏還有些害怕,便問道:“都是些什麼人?”
張瓊瑤道:“好像還有順天府的官差呢,嫂子千萬別在這時候過去,”
七寶說道:“可知道是爲什麼身故了的?”
張瓊瑤小聲說道:“我隱約聽他們說,是什麼毒之類的。”
“好好的,又是什麼毒?”
張瓊瑤搖頭:“我想這話也許太聳人聽聞了,咱們府內哪裏有什麼毒,多半是忠哥哥吃壞了東西之類的。”
七寶也覺着這個說法比較可信:“是啊,若是中毒,那就未免有些太可怕了。”
張瓊瑤低低道:“可不是呢?還恐怕弄的人人自危呢,比如從哪裏來的毒,是誰下的,以後別說是吃什麼蔘湯,喝口水只怕都提心吊膽呢。”
正說着,外間巧兒道:“四奶奶來了。”
果然是李雲容趕到,進門便對七寶說道:“我想去看看三太太,咱們不如一起去?”
七寶正一個人膽怯怕去,見李雲容來跟她作伴,才忙答應:“那好,我也正想過去看一眼。有四奶奶作伴就好了。”
李雲容回頭對張瓊瑤道:“姑娘就別過去了,且先回自己房中就是。”
兩人到的時候,順天府的人都已經退了,只有許多丫鬟婆子並小廝等守在門口。
李雲容正在詢問一個丫頭情形如何,裏頭卻聽見了。
隔着門簾,宋氏道:“你們進來吧。”
當下兩人便進了門,此刻忠哥兒的屍首還在裏間,幸而看不見。
外間卻是靖安侯,張六爺,並宋夫人跟楊氏,李雲容跟七寶上前向着靖安侯跟宋夫人行禮過後,李雲容便道:“老太太本想親自過來看看,只是老人家身上不好,就叫我過來看看到底如何了。”
宋氏流着淚,無法出聲。
靖安侯淡淡地說道:“沒什麼,你只回去告訴老太太,這房內的事我會料理妥當的。”
李雲容躬身道:“是。”
七寶見宋氏流淚,便輕聲道:“太太要節哀。”
宋氏聽了,竟擰眉道:“這話很用不着你說。”
七寶一愣,宋氏哭道:“若不是你給的那東西惹禍,忠哥兒未必就有事。”
“我給的東西?”七寶詫異。
靖安侯皺眉道:“不可胡說。”
宋氏勉強忍住,楊氏卻又接着哭道:“爺是吃那支參才死了的!你只告訴我們,你知不知道?”
七寶聽到說“那支參”,幾乎反應不過來是什麼參,怔怔地看着楊氏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昨兒楊氏從自己房中好像是拿走了一支人蔘還有什麼別的東西的。
七寶忍不住上前一步:“你說什麼,難道是你拿的那支人蔘有毒嗎?”
李雲容忙拉住她。
楊氏道:“可不正是因爲那個嗎?”
靖安侯已經動怒,厲聲喝道:“還不住嘴?”
楊氏嚇得一顫,繼而又哭了起來。
七寶心頭大亂,看着靖安侯:“侯爺,方纔她說的是真的?”
靖安侯這會兒反而冷靜下來,便道:“未必,你不用放在心上。”
張六爺也溫聲說道:“我方纔跟侯爺正說,就算是吃了人蔘出的事,問題也多半不是人蔘,畢竟伺候的人手腳未必乾淨。弟媳很不用多心,想必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
七寶聞聲又看向張六爺,因爲太過震驚,竟不知要說什麼。
李雲容在旁道:“我聽說……這邊的弟媳們似乎都得了一些御賜之物,如果問題是出在參上,那隻要看看其他東西是否妥當就是了?如果其他都是好的,那這參出問題的可能性自然就很小,若其他也有壞的,再疑心參不遲。”
張六爺見她在此刻還能如此條理明白,眼中便透出欣賞之色,回答道:“我跟三叔已經查過了其他的東西,都是好的。”
李雲容鬆了口氣:“可見不是參有事了。”說着,就輕輕地一捏七寶的手腕。
七寶回過神來,卻仍是滿面懵懂:“是嗎?”
張六爺跟李雲容見她如此,只當她是嚇呆了,張六爺便道:“還是先帶錦哥兒媳婦回去吧。”
當下李雲容便帶了七寶走了出來。
兩人來至外間,七寶仍有些怔怔的,李雲容溫聲安撫道:“你怎麼還是這樣?方纔三叔跟六爺已經都說的很明白了,這件事不跟參相干,自然也跟你毫無干系的。”
七寶想了想,默默點頭道:“我只是太過驚怕,畢竟是一條人命。我沒事啦,嫂子放心。”
李雲容握着她的手腕:“你才病好,本不該來這種地方的,只是出了這樣大事,你一面不露也不妥當,所以我才帶你過來一趟,我送你回去吧。”
“多謝嫂子。”七寶並沒有推辭,恍惚答應。
直到李雲容送了七寶回房,又安撫了她幾句,才自回老太太跟前回稟去了。
七寶在裏屋,心頭一陣陣寒意掠過,叫同春把丫鬟們都趕到外間,才捉着同春的手問道:“忠二爺是吃了那參才死了的,你說這是不是個巧合?”
同春的臉色也有些泛白:“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必是巧合吧,畢竟表姑娘再怎麼黑心,也不至於敢明晃晃地做出這種事?這可是……殺人,是死罪呀。”
七寶心裏一面兒勸自己說同謝知妍不會,但另一面,卻有些心頭髮寒。
***
張府事發之時,張制錦正在內閣議事,外頭洛塵雖得知消息,卻無法送入。
好歹等了他出宮,慌忙告知。張制錦聽說府內出事,才匆匆地回到府中。
正靖安侯在院子裏拷打伺候的人,那些丫頭們的哭號聲傳出牆外。
張制錦進門的時候便見這幅情形,當下便擡手製止。
靖安侯瞥着他:“你肯回來了?”
張制錦在回來的路上已經聽洛塵說了個大概,便道:“父親既然想自己查,怎麼還鬧得這樣轟動,傳了出去,只會另生波瀾。”
“那又怎麼樣!”靖安侯一腔怒火無處發泄,見了他,竟無法遏制般一瀉而出似的,“就算打死了這些人,丟了我的爵位,到底要查個明白!”
張制錦淡聲道:“若那樣能查明自然也使得,只怕白費力氣。”
靖安侯看着他淡淡然的樣子,氣的跳起來:“死的是你的哥哥!你竟仍是這樣……是不是改日我死了,你也是這般六親不認的冷心冷面?”
張制錦眼神微變,但仍是沒有做聲。
張六爺原本站在旁邊,聽到靖安侯越說越不像,此刻忙硬着頭皮跳出來:“三叔,原先錦哥兒在宮內,這不是纔出宮得到消息就趕回來了?他這個人原本是心裏有,只是說不出來罷了。”
靖安侯更道:“他心裏有什麼?我看他根本連心都沒有!”
張制錦聽到這裏,轉身往外就走。
張六爺目瞪口呆:“錦哥兒!”
靖安侯眼睜睜看着,更加怒髮衝冠:“你這逆子,你要往哪裏去?給我站住!”
張制錦止步道:“父親正在盛怒,我在這裏也無濟於事。倒不如先行離開,免得更惹您生氣。”
靖安侯呼吸急促,聲音也都氣的發顫:“你、這混賬……你的眼中還有誰?你、你給我跪下!”
張制錦皺眉不語。
“混賬東西,你當真無法無天了!”靖安侯看張制錦站着不動,一眼瞧見旁邊家奴們方纔行刑拿的板子,便上前奪了過來,走到張制錦身前,用力往他背上腿上擊落:“我索性打死了你!”
張六爺見勢不妙,一邊上來攔着,一邊說道:“錦哥兒,三叔正氣着,你還不跪下告個饒?”
張制錦單手握緊,卻仍是冷然無聲。
靖安侯眼前發黑,將張六爺撞開,滿心的恨怒化成了又狠又快的板子,落在張制錦身上。
外頭洛塵本在門口等着,聽到裏頭動靜,本不敢進來,只是看見這一幕,才奮不顧身地拔腿跑了進來:“侯爺,手下留情!”
靖安侯哪裏把他放在眼裏,一擡腳將洛塵踹的遠遠的,還要揮板子再打,突然間板子卻給人握住了。
張制錦右臂一擡,單手用力。
只聽到“咔嚓”一聲,那板子已經憑空裂開,斷落在地。
那邊兒洛塵好不容易爬起來,卻正看見這幕。
張制錦凝視着靖安侯的眼睛,不動聲色之中多了幾分寒意。
靖安侯看着地上斷裂的板子,又看看面前的兒子,驚怒交加。
終於,張制錦邁步往前,目不斜視地從靖安侯身邊經過。
靖安侯呆站原地,氣的發抖,在張制錦將走出門口的時候,他才猛然大聲叫道:“混賬東西,死的怎麼不是你!”
張制錦正要出門,聞言腳步一滯,卻終於並沒有停下,仍是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身後洛塵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剩下靖安侯呼呼喘氣,突然悲從中來,渾身的力氣也像是在此刻盡數消失了,他往後一退,幾乎跌在地上,幸而旁邊張六爺及時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