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在七寶被酒嗆的咳嗽的時候, 在隔壁間的趙琝就聽見了。
只不過一則閣子裏吵嚷,又有樂聲,他有些不大確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又或許是錯聽了而已。
所以才故意說了那些張制錦不好的話。
果然, 就在他說完之後, 便聽到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叫了起來。
此時此刻, 趙琝站在閣子門口, 目不轉睛地望着裏頭兩人。
他看見張制錦坐在桌邊,懷中抱着的正是身着男裝的七寶, 而她臉上紅撲撲的,醉眼迷離,正在試圖掙扎下地, 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了。
眼看此情此境,趙琝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唐突。
他只想到七寶在這裏, 所以急着要見一見,卻料不到見到的是這樣的一幕,對他來說,赫然是極大的刺激跟折磨。
跟趙琝正好相反的是,裏間張制錦雖給看了個正着,且方纔也把趙琝的話聽的清楚明白, 但自始至終臉上毫無任何不悅之色, 仍是一如既往的風輕雲淡, 波瀾不驚。
只是七寶因爲聽見動靜, 轉頭看見趙琝, 便用盡全力把張制錦一推,竟從他的懷中掙扎到地上。
“是你!”七寶先是往前一個踉蹌,然後指着趙琝,叫着說道:“你竟然還敢詆譭大人,快向大人致歉!”
這若是換了別人這樣狗膽包天,趙琝早就上去殺了,然而此時他望着七寶,見她小臉如桃花一般,嫣紅的櫻脣微微嘟起,像是新洗過的櫻珠一樣帶着晶瑩的微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雖然是嗔怪,卻偏偏如此好看,竟讓人恨不得給她這般瞪上一生一世纔好。
就在這會兒,先前跟趙琝在同一閣子內吃酒的衆人,因爲都不明白世子爲什麼突然就衝門而出,大家呆了一呆後忙都跟着奔了出來。
又見趙琝站在隔壁間門口,衆人之中有人想起先前隔壁那一聲“胡說”,便以爲趙琝是發怒了,於是便也擼着袖子走了過來助戰:“混賬東西們,竟然敢當着世子的面如此放肆!”
待走到門口,衆人突然瞧見面前一個容貌秀麗非常的“少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趙琝,滿面惱怒似的,大家都愣住了,不曉得這是什麼情形。
正在發怔,卻又看見少年的身後坐着一人,同樣的端莊昳麗,丰神俊朗,竟然正是張制錦!
此刻露面的這些人雖然是趙琝一黨的,但方纔在隔壁卻也並沒十分說張制錦的壞話,畢竟都知道張侍郎在朝中舉重若輕的地位,而且有許多人私底下都跟他自有交往,所以不免留幾分顏面。
這會兒突然見張制錦赫然在座,大家震驚之餘,不免又略覺尷尬,更加弄不清是怎麼回事了。
不料七寶看見這許多人出現,只當趙琝的幫手來了,便叫道:“你想仗勢欺人嗎,我卻不怕。”說着便跑到張制錦身後,狐假虎威地探頭,口齒不清地說道:“你、你還敢欺負我試試?我叫大人教訓你!”
趙琝望着她嬌憨十足的舉止,一時想起當初她沒嫁人之前的種種情形,整個人便有些癡癡惘惘。
而在趙琝身邊有人忍不住道:“你這臭小子,不要對世子忒無禮了!”
七寶躲在張制錦身後,看着他端直的肩頭,彷彿山嶽般可倚可靠,便絲毫也不覺恐懼,因說道:“你纔是臭小子!是他先對大人無禮的,背後說人壞話,不羞啊不羞!”
七寶說着,竟向着趙琝吐了吐舌。
趙琝着實無法弄清此刻自己的心情,像是給人推在水裏,浮浮沉沉的,無法喘息,又像是給人摁在火中,渾身上下給烤的吱吱生疼。
其他跟隨趙琝的人,卻也都很會察言觀色,一個個忙看趙琝,見他這般呆怔癡傻的樣子,卻並不像是勃然大怒,大家面面相覷,不便多言了。
幸而同趙琝一塊兒的還有一個“老熟人”,卻正是駙馬都尉王廷。
王廷卻是個知情識趣的人,在衆人都跑出去後,他在最後面安慰了程瀰瀰幾句,才又跟着過來了。
只是還沒到跟前,就見這些人簇擁着趙琝立在房門口,竟不知是什麼情形,王廷忙踱步過來,探頭看時,先是一愣,繼而大喜過望,便從衆人身後走了出來,招呼道:“小表弟,你是幾時又上京的?怎麼三公子半個字也沒告訴過我呢?”
七寶醉眼迷離,仔細看了會兒才認出是王廷:“啊、是……”但是雖然覺着王廷有幾分面熟,卻不記得在何處見過了。
王廷卻已經奔了進來,先向着張制錦行禮,又若無其事地笑道:“侍郎怎麼跟三公子的姨家表弟在一塊兒?想必是他纔來京內,也是帶他出來遊玩的?”
張制錦起身還禮,微微揚眉點頭道:“這麼巧,王駙馬也在喝酒?”
王廷回頭看向趙琝一行人道:“方纔在跟世子衆人喝酒聽曲,如果早知道侍郎跟小表弟也在這裏,就該叫着過去,大家一塊兒同樂纔好。”趁機死命地打量七寶。
七寶瞅了他一會兒,又看向趙琝,嫌棄地哼道:“我纔不跟他一起喝酒呢。”
趙琝的手暗中握緊,直到這會兒纔有些反應過來,便回頭向着身邊人低低一句吩咐。
衆人聞言,忙都悄然退了,趙琝邁步進來,按捺着心頭涌動說道:“我哪裏得罪了你,你這麼念念不忘的恨着我?”
王廷回頭。
七寶聽了這句,便說道:“誰讓你背地裏說大人的壞話呢?”
趙琝說道:“原來你是爲了張侍郎不平?”
七寶堅決地點頭:“大人做的都是好事,不許你詆譭他。”
趙琝看向張制錦,說道:“方纔我不過是故意而爲,算不上是背地嚼舌,侍郎應該明白吧?”
張制錦淡淡一笑:“就算世子對我有何不滿,聚會之時批評幾句也是情有可原,何況世子方纔只是想引她出聲而已。”
趙琝見他果然明白,便也不再多說,目光掃過桌上的杯盤,又看向七寶:“侍郎竟許她吃酒?”
張制錦還未回答,七寶已經又嚷嚷說:“你管不着,只有大人可以管我。”
趙琝的心猛然一震。
張制錦卻也很意外,瞄了七寶一眼,眼中便漾起笑意。
王廷在旁邊,倒是沒了插嘴的餘地。
七寶卻偏又認真盯着趙琝道:“世子,你對我四姐姐好不好呀?”
趙琝淡淡問道:“她對你說了我對她不好嗎?”
“當然不是,”七寶搖頭,“我自己知道的。你不許納妾,不許……要對我四姐姐一個人好啊。”
這會兒酒力更發作起來,說話的聲音幾乎都有些變了。
趙琝道:“如果我不呢?”
七寶圓睜雙眼,好像要把趙琝看的更清楚一點,眼前的人卻晃來晃去,容顏也隨之模糊。
七寶伸出手亂抓,想要捉住他,手卻及時地給張制錦給握住了。
“你、你若對不住我四姐姐,你……我就……”
“你就怎麼樣?”趙琝問。
張制錦卻淡聲說道:“世子,內人醉了。”
趙琝看着七寶,見她的眼皮不住地往下,長睫忽閃,顯然像是要醉倒睡了過去的樣子。
“唉,”七寶嘆了口氣,喃喃道,“你跟先前不同了,這是好事,至少不會跟夢裏一樣,那樣可怕,世子哥哥……你這樣就好了……”
她沒頭沒腦說了這幾句,顯然是醉的厲害。
趙琝卻覺着身心俱冷:“你到底在說什麼?”
張制錦其實是能制止七寶的,但他跟趙琝一樣、甚至比趙琝更加心切,想聽聽七寶會說出什麼話來。
可另一方面他的心又懸着,只覺着也許七寶說出來的,是連他也不能接受的。
他正要再行制止,就聽七寶低低訥訥地說道:“我畢竟、想大家都平安無事……世子哥哥,你別死啊,我也不要死……我們都……”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但在場之人,除了王廷站的略遠,張制錦跟趙琝卻都聽得很清楚。
最後,七寶將頭靠在張制錦懷中,雙腿一軟,將要昏睡過去之前,仍喃喃不清地說道:“你要對我、四姐姐好一些啊,不然、不然我……”卻終於支撐不住,呼呼大睡過去。
***
這天,張制錦先並不送七寶回張府,只又帶她回到紫藤別院,讓她在別院裏好生安歇,順帶醒酒。
同春見七寶醉了,吃了一驚,卻幸而並無別的,當下伺候着七寶睡了,便出來詢問究竟。
洛塵跟了一路,雖然不敢靠近,卻也知道來龍去脈,因將今日的“奇遇”告訴了同春。
同春聽了又驚又笑:“天神菩薩,出去這半天,就生出這許多新鮮故事來,可惜九爺怎麼不叫我跟着呢?”
洛塵笑道:“若叫姐姐跟着,九爺自然不得跟少奶奶那樣親密了。”
同春白了他一眼:“好像平日裏我見的還少似的。”
洛塵笑問:“姐姐都看了些什麼啊?跟我說說唄?”
同春不知不覺紅了臉,便不去理他。
洛塵好不容易得了跟她私下相處的機會,便悄悄地拉住她的衣袖。同春忙把袖子拽了回去,洛塵抓着不放,同春喝道:“把你的爪子放開,這是姑娘新給我做的衣裳,料子嬌貴着呢,你留神給我扯壞了。”
洛塵忙道:“姐姐不用擔心,我跟着大人這多年,也積攢了些銀子,以後給姐姐再買好的就是了。”
同春忍不住抿嘴一笑,卻又忍住:“你買的怎麼能跟姑娘給我做的一樣?”
洛塵笑說:“那當然不一樣,一個是主子給的,一個是夫君給的。”
同春臉紅過耳,忙要站起來。
不料洛塵死死地拉着她的衣袖,同春才一起身,就給他拽的趔趄倒了下來,洛塵眼疾手快,順勢一把將她抱入懷中。
同春大驚失色,一怔之下,越發羞的無地自容,想要爬起來,卻給洛塵死死地抱着不放。
而洛塵低頭看着懷中同春羞紅的臉,心也跳的厲害,呆呆看了半晌,突然低下頭去,大膽在同春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同春驚呼出聲,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猛地掙脫出來,反手打了洛塵一記耳光。
洛塵雖然給打,但渾然不覺着痛,自覺心口皆甜,身子飄飄蕩蕩,愜意非常。
同春瞪了他一眼,轉身跑進裏屋去了。
洛塵在後呆呆看着,只等同春去了才突然想起來:“咦,我竟忘了問姐姐,少奶奶的茶藝是在哪裏學的。算了,下次問也是一樣的。”
洛塵舉手在給打過的臉上撫了撫,嘿嘿一笑,轉身往外去了。
七寶睡了一個時辰後才醒來,同春早叫人煮好了醒酒安神湯,七寶正覺着口中乾澀,忙喝了一碗,整個人纔好些了。
那邊洛塵打聽張制錦晚上不回,當下七寶便乘車又回到了張府,一路上尋思自己醉後種種,隱約記得彷彿見着了趙琝,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麼,自己說過什麼,則一概不知。
且說趙琝當日回到了康王府,入內給王妃請安,卻見陳御史之女陳穎竟然也在。
陳穎見了趙琝,並不迴避,起身低頭含羞向着趙琝行了禮。
自從上次在靜王府內陳穎跟曹晚芳針對七寶被打後,康王妃着意安撫,對待陳御史一家甚是厚待,陳穎的心氣早就平了,恨只恨七寶跟周家姊妹,對於趙琝卻是一點兒也不記恨,反而越發愛慕。
自從年前,陳穎就每每往王府走動頻繁,王妃在年後也跟趙琝透露了自己的意願,原來是想讓陳穎進王府,作爲趙琝的側室。
如果按照陳穎的身份,做一個區區側室自然不妥,但是如今康王鴻運當頭,若將來登基爲帝,那麼世子的身份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語,側室也能一步登天。
只是趙琝並不待見陳穎,所以一直都散散漫漫的。今日見陳穎也在,突然間想起了在酒樓上七寶呢喃說什麼“不許納妾”,心中好像一團火拱了上來。
康王妃笑道:“你去哪裏了?我正跟你妹妹說起來,你近日比先前更加忙了。”
趙琝說道:“跟一般同僚相識有個聚會,方纔散了。”
康王妃道:“那也是好,你如今在朝中任職,自然要多跟人交際往來,這樣才能籠絡人心。”
這會兒陳穎笑道:“我也聽父親說起,聖上很是稱讚世子哥哥,可見世子哥哥着實能耐。”
趙琝說道:“你父親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陳穎道:“父親看着世子哥哥在聖上面前得寵,自然也替世子高興。”
趙琝瞥了她一眼,並不做聲,只又對王妃道:“母妃,我怕父王有事,先去書房看看。”
康王妃道:“去吧。正事要緊。”
趙琝離開王妃的上房,卻並不往康王書房去,只繞回了自己房中。
正周綺靠在窗下做針線活,擡頭見他上臺階,便忙起身迎接。
“世子今日回來的卻早。”周綺笑盈盈地,親自伺候趙琝更衣。
趙琝看一眼她滿布笑意的臉,這張臉雖然生得也很美貌,且又彷彿賢惠非常,善解人意,但是……
趙琝淡淡道:“陳穎在母妃那邊兒,你怎麼不在那裏一同說話?”
周綺微怔,繼而仍是含笑說道:“我原本是在的,只不過怕王妃跟陳姑娘有些什麼體己話說,所以略坐了坐後,就藉口回來了。”
趙琝哼道:“你倒是很識大體。”
周綺含笑不語,只是將他除下的外衫遞給旁邊的婢女。
趙琝心中極爲煩躁,便在桌邊坐了,接了周綺遞過來的茶喝了兩口,才說道:“母妃的意思你知道了?”
周綺瞧着他的臉色問道:“世子是說,王妃想讓世子納了陳家姑娘的事?”
“嗯,”趙琝道:“你怎麼看?”
周綺笑的滴水不漏:“這自然是好事,我又能說什麼呢?”
趙琝冷笑:“你跟我不能說什麼,倒是能跟七寶說。”
周綺的笑容略收了收:“殿下……”
趙琝本是不想提這件的,嘴快說了出來,便一了百了地拉了拉領口:“你也不必否認,若不是你跟她透過口風,以她的心性,怎麼會想到這上面?”
周綺垂頭,忖度半晌終於說道:“我跟七寶終究是姊妹,有什麼不能啓齒的話,別人說不得,姊妹們自然能夠透上兩句,原本也是因爲那時候世子多日不回王府,我心裏一時沒了主意纔多嘴說了。事後也很後悔,覺着自己有些衝動了。”
趙琝瞥着她:“你後悔?我看未必吧。”
周綺一怔,擡頭對上趙琝的目光,臉上微微紅了:“殿下……”
趙琝看着她面上一抹暈紅,突然想到了酒樓裏七寶不勝酒力那副兩頰酡紅的模樣,倒是有幾分相似。
趙琝探臂在周綺腰間一攬,將她摟到自己跟前:“你心裏,怕是偷着高興呢,是不是,世子妃?”
他低低說着,將周綺抱的越緊。
周綺有些慌張:“殿下,這是在白天……”
趙琝垂着眼皮道:“白天又怎麼樣?誰規定這種事只能在晚上做?”
此刻眼前突然又出現酒樓裏驚鴻一瞥,張制錦把七寶抱在膝上的姿態,一時之間怦然心動,便不顧一切地埋首入她頸間。
旁邊的侍女們見狀,紛紛迴避,周綺羞窘無地,不知他今日是怎麼了。
原來自打上次請了七寶過來王府之後,此後趙琝果然並沒有再夜不歸宿。
兩人圓房之後,周綺自然心滿意足,雖然一時還沒有身孕,不過總算不是之前那樣令人絕望的情形了。
但是像今日這樣,還是第一次。周綺雖然羞澀難當,但既然是世子願意的,倒也罷了。
***
此後到五月下旬,果然傳來陳御史之女要入康王府的消息。
這日謝知妍正跟裴老夫人在張府做客,無意中說起此事。
謝知妍說道:“我聽侯爺說,原來康王殿下一直很看重陳御史此人,當初王妃其實也看好了陳姑娘的,只不過陰差陽錯的不得成,但王妃到底是憐惜她的人品,便不忍讓世子殿下錯過。”
二太太王氏說道:“可是堂堂的御史之女居然做妾,到底似乎有點兒說出去不好聽啊。”
宋氏在旁邊笑說:“這做不做妾的,倒也看門第,這會兒雖然說出去不好聽,以後只怕我們見了,還要向人家行禮呢。”
王氏瞥向宋氏:“看樣子三太太對此很有心得啊。”
宋氏自己就是從妾爬上來的,王氏自然是在趁機嘲諷她的出身。
大太太吳氏脣角一動,把笑生生忍住了。
宋氏眼神微變,繼而說道:“二太太是擡舉我了,我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難道你覺着我說的不對嗎?若是將來康王殿下一飛沖天,誰見了不得下跪的?”
這會兒張老誥命道:“王府裏的事,不是你我能夠議論的。當着客人,你們也別太盡情了。”
裴老夫人笑道:“大家閒話家常罷了。您不必在意。對了,如何不見七寶?”
張老誥命道:“七寶身子弱,聽說前日感了點風邪,這兩天都沒過來請安。只不過今兒聽說您來了,應該是會過來的。”說着便吩咐洪兒:“派人去看看少奶奶如何了?告訴她……”
裴老夫人忙道:“既然她身上不好,就不必趕着叫她來了,不如我去瞧一瞧那孩子就罷了。”
老誥命一怔,旋即說道:“哪裏有這種道理,長輩去探望小輩?”
裴老夫人笑道:“不打緊,就當我也逛逛府內罷了。”
張老誥命道:“既然如此,我便陪您過去就是了。”
“怎麼敢再勞動老太太,”裴老夫人攔着,笑說:“您且坐着,跟知妍說會兒話,我自去看了就回來。”
老誥命這才答應,又吩咐讓宋氏跟李雲容陪着。
等宋氏跟李雲容陪着裴夫人去後,老誥命對謝知妍道:“你婆婆對七寶倒是上心。”
王氏太太道:“侯府跟國公府向來交好,上次七寶生日,裴夫人給的那項圈,我看也是名貴之極的。”
謝知妍笑的有些勉強。
老誥命便不提這個,只又笑問謝知妍道:“裴侯爺最近如何?”
謝知妍回答道:“這鎮撫司裏忙的很,三天兩頭的不見人,聽說過幾天還有一趟遠差要去呢。”
老誥命忙問:“什麼遠差,可難辦麼?”
謝知妍道:“侯爺自是不肯讓我擔心,所以究竟的詳細之類,並沒有跟我說。只不過看他在鎮撫司也算是得心應手的,我也不必操心。”
老誥命便笑着點頭,又問道:“你到了這個家裏,也算是你的造化了,侯爺爭氣,你婆婆也仁慈愛護。你只需要把家中整理的妥妥當當,以後在這京城之中,自然無人敢小覷永寧侯府半分。”
謝知妍笑道:“您老人家說的是。”
卻聽王氏說道:“說來這永寧侯也是能人,之前悶聲不響的,無人留意,誰知道後來這般騰雲直上似的,也是知妍的福氣,撿了個現成的好郎君。”
張老誥命道:“這叫做命中有時終須有。”
王氏笑道:“可不是這個理?就像是錦哥兒,早在他娶七寶之前,誰想到他竟把七寶當作心肝肉似的呢,之前爲她生辰,又是放煙火又是舍粥送米的。真真叫人大開眼界。”
謝知妍聽到這裏,便故作疑惑道:“我聽人說了,還當是誤傳的呢。原來是真真的?”
王氏道:“如何不真?錦哥兒都在老太太面前承認了。”
謝知妍笑道:“這真的很不想是表哥的行事作風呢。原本他是個最謹言慎行的人,絕不會如此招搖的。”
王氏也帶笑道:“自古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如今倒是反過來了。”
說了半晌話,謝知妍對張老誥命道:“老太太,我來了一趟,到底也該去看看錶嫂,也算探探她的病,免得失禮。”
當下謝知妍起身,帶了丫鬟往三房而來。
謝知妍走到半路,正好看見宋氏帶了丫頭折返回來,兩下相見,謝知妍道:“三太太怎麼一個人?”
宋氏因爲上次吃了鎮撫司的虧,如今見了謝知妍,也格外地謹慎,便帶三分笑回答:“我看裴家夫人跟七寶很是親暱,索性便不打擾了,何況那邊還有云容陪着。”
謝知妍抿嘴一笑道:“我婆婆很是疼愛表嫂,也是難怪,她生得格外討喜,誰看了也都會喜歡的。還是三太太有福氣,得了這樣一個兒媳婦,之前表哥爲了她幾乎要昭告天下呢。”
宋氏自然知道她對張制錦的心意,本以爲她嫁了後這份心意就收斂了,如今聽了這幾句話,隱隱還有些別的意思,便略有點不安地回答:“他們夫妻恩愛,自是他們的福氣罷了。跟我卻沒什麼相干的,畢竟我也管不着什麼。”
謝知妍有些詫異道:“三太太怎麼這樣說?您畢竟是長輩,表哥再能耐,也是爲人子女的,不管怎麼,您說一句話他們是得聽着的。”
宋氏苦笑道:“知妍,你又不是沒在這府內,你難道不知道?錦哥兒的眼裏何曾有過我?不瞞你說,上次侯爺想要訓七寶兩句,錦哥兒還護的緊緊的呢。竟一點兒虧也不肯讓他媳婦吃,我在這房內纔是最底下的一個。”
謝知妍的眼中閃出銳色,卻仍是笑着說道:“這當家做主的自然是這樣,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想必是三太太你太和軟了,所以人家才當你是軟柿子拿捏。”
宋氏道:“我自然沒有你的本事。倒也不必說了,橫豎日子平平安安的也就罷了。”
謝知妍微笑:“太太想要自保自然使得,只不過太太給人壓着頭,那兩位表哥跟嫂子豈不也跟着受累?”
宋氏一怔。
謝知妍邁步要走,突然又站住,回頭看着宋氏微笑說道:“我忽地想起之前進忠哥哥被鎮撫司所拿之事,當時我並沒有出閣,自然不能跟侯爺討情,不過現在不同了。三太太別擔心,若兩位哥哥還有個什麼差池,包在我身上就是了。管保讓他們受不了委屈。”
這些句句聽來都是好話,但宋氏卻覺着耳中一刺一刺的,正要仔細看謝知妍,她卻已經一點頭,轉身走了。
***
且說謝知妍一路往三房而來,進了院門,卻見院子裏靜悄悄地,因爲天熱,門口的小丫頭都躲清涼去了。
謝知妍從抄手遊廊過來,且不忙進門,隔着窗戶側耳聽去,隱隱地聽裏頭是裴老夫人的聲音說道:“你只管好生養着,國公府那邊兒我也不會提的,免得老太太擔心,你只快點把身子養好了就是了。”
七寶說道:“其實沒什麼的,只不過那晚上貪圖涼快,一時受了點寒。太太又何必親自跑來看我?”
裴老夫人笑道:“本來知妍今日過來,我是不想來的,只因惦記着你,才陪着她過來走一趟,自然是得看一眼才放心,難道還要讓你撐着病過去看我嗎?”
謝知妍聽到這裏,眉頭緊鎖。
忽然裴老夫人又道:“對了,你哥哥在鎮撫司的差事做的很好,之前聖上賞賜了很多補品等物,回頭我告訴知妍一聲,讓她送些過來。”
七寶忙道:“千萬不用,那些好東西太太自己留着用就是了。且我這裏也不缺。”
裴老夫人道:“你自然不缺,只不過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就不必推辭了。”
七寶本來絕不肯,畢竟裴老夫人不知道的是——謝知妍跟她是有“心結”的,若是老夫人跟謝知妍提起這些來,那人肯不肯的,或許節外生枝,誰知道呢?
正要再勸老太太,外頭笑道:“怎麼這兒也沒有人呢?”原來是謝知妍從門口走了進來。
謝知妍進門,卻見七寶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衫,裏頭豆沙色的抹胸,腰間繫着同色的衣帶,髮髻鬆散,不施脂粉,正靠在牀邊坐着,但越是如此,卻越發透出了楚楚可人的風韻,讓人一見便忍不住心生憐惜。
七寶見了她,便起身見禮。
謝知妍忙上前攔住,上下一掃,說道:“快坐着。妹妹這般打扮,卻真是‘捧心西施’‘我見尤憐’了。”
七寶後退一步,避開了她的手:“姐姐說笑了。”
當着裴夫人的面,七寶也只得裝出三分笑,請謝知妍落座,又叫同春上茶。
裴夫人便跟謝知妍道:“你來的正好,我方纔跟七寶說,宣兒之前差使做的很好,聖上賞賜了好多東西,我心想七寶身子弱,倒是需要那些,你覺着如何?”
“這個怎麼問我?”謝知妍笑道:“太太疼惜晚輩,自然是應當的,回頭我就清點些上好的補品之類的叫人送過來就是了,太太只管放心。”
裴老夫人見她滿口答應,便也十分喜歡。
謝知妍跟裴夫人在七寶房中略坐了兩刻鐘,張老誥命那邊就派人來請,兩個人才起身離開。
七寶送別了兩人,嘆了口氣說道:“太太自然是極好的,只不過不知怎麼,我心裏總不安生。”
同春說道:“你少說了一句——太太雖是好的,媳婦卻未必是好的,還可能是黑心兒的呢,叫人怎麼安生?”
七寶笑道:“可是你看方纔他們婆媳相處,看着倒是融洽的很,且伯母也很喜歡謝知妍,如今我也不敢多嘴了。”
上次冒昧讓裴宣考慮親事一節,裴宣口上答應,回頭就打了她的臉,何況如今看着謝知妍跟裴夫人相處甚歡,自己若貿然多嘴,似乎有挑撥人家婆媳關係之嫌疑,倒也罷了。
而就在裴夫人回去後次日,侯府果然派了人來,送了許多上佳的補身體之物,有一支人蔘,兩支紅參,魚膠,燕窩等,另外還有好幾種宮內特製的調養身體的藥丸,有什麼“八珍丸”,“紫金丹”,“地芝清心散”之類。
七寶讓同春一一清點了,見那些藥都是盛在精緻的匣子之內,上頭還貼着御賜的封條,果然看着十分名貴,那參跟魚膠等上面也帶着御用的籤子。
同春看的嘖嘖道:“我還以爲表姑娘是陽奉陰違呢,沒想到居然出手這樣闊綽,這是怎麼了,是改了性兒嗎?還是礙於裴家太太的顏面,不敢過分?”
七寶也不明白,卻說:“我可不大相信她,雖然是太太的心意我不敢不收,但卻也用不着,就先放着是了。”
纔要叫同春收拾了,不料宋氏的兩個媳婦,馮氏跟楊氏正走了來,看見滿桌的東西,且又是御賜之物,兩人不約而同地眼睛放光,便忙上來仔細查看。
看了半天,楊氏垂涎欲滴地說:“這些好東西,平日裏我們都瞧不見的,想吃都沒處找。倒是弟媳好福氣……”
七寶見他們兩人滿臉豔羨,便道:“嫂子們若是喜歡,就挑些拿去便是,我其實也用不着。”
兩人齊齊大驚,楊氏喜出望外道:“真的?”
馮氏忙道:“這個如何使得?這是給你的,我們如何能拿?”
七寶說道:“我用不着這些,若是能幫得到用着的人,也是好事,嫂子們不必在意,喜歡什麼自管拿去就是。”
這兩個媳婦知道都是絕好的東西,滿心裏想要,只是礙於臉面不大好意思。
聽七寶如此說,當下也不再推辭,忙迫不及待地各自挑選了一些,才歡天喜地的去了。
同春送了兩人,回來笑道:“拿人手軟,以後這兩位奶奶對咱們應該好些了吧?”
七寶說道:“我也不指望她們能對咱們多好,相安無事就罷了,且這也是行好,以我之有餘,補她們之不足,何樂而不爲?”
正說着,外頭有人笑道:“你又在說什麼?”
話音未落,就見張制錦從外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