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趙琝正帶着五城兵馬司的人經過街頭, 一眼看見張府的車轎,不免留了心。
因爲管凌北之事, 又加上年底,兵馬司自然忙碌非常,再加上趙琝對王府有些心結,他藉口忙碌已經三天沒有回府了, 所以竟不知道周綺跟王妃派人請七寶的事。
但雖然不知道,他對七寶卻彷彿天生有一種感應, 當下便命手下先行一步,自己一抖繮繩靠了過來。
走的越近, 越發看的明白, 跟車轎的都有些臉熟,有幾個自然是七寶從國公府帶到張府的陪房, 其中一個機靈的看趙琝正打量這邊兒, 忙上前請安。
趙琝勒住馬兒問道:“是你們少奶奶嗎?這是要往哪裏去?”
那人滿臉笑容道:“原來世子殿下不知道?我們奶奶正是往康王府去的。”說着就把王妃請七寶過府的事說了。
趙琝雖然訝異, 心頭卻又歡喜,忙道:“原來是這樣, 我這幾天忙的很, 都沒有回王府,正想着回去看看呢,我便跟你們同行吧。”
趙琝交代了這句, 便一抖繮繩來到轎子旁邊, 望着那垂着的轎簾子, 含笑叫道:“七妹妹!”
七寶原先隱隱聽見他的聲音, 只是不便露面,如今聽他招呼自己,便小心將簾子打開了一道縫:“世子殿下。”
趙琝見她只微微露出了半邊臉,不由啞然失笑,心頭的歡喜卻因而加倍,趙琝溫聲問道:“你受傷的手臂可怎麼樣了?”
七寶謹慎地回答:“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多謝殿下記掛。”
趙琝說道:“你之前都叫我世子哥哥,怎麼這會兒有見外了?”
七寶咳嗽了聲。
因爲這是在大街上,人來人往,加上七寶也不想跟趙琝多有交際,正想找個什麼藉口讓他離開這裏。
趙琝說道:“你自管放心。”
七寶疑惑:“放心什麼?”
趙琝微笑道:“你不過是想避嫌罷了。呵,我以前跟你說過了,我已經沒別的念想,只不過如今大家都是親戚,七妹妹又何必對我這麼冷冷的呢?”
七寶見他神色泰然自若,臉上就也露出了三分笑意。
七寶原本天生的一片赤子之心,對誰都不肯設防,只是怕趙琝對自己有什麼,會影響到周綺,所以寧肯拒人千里。
如今聽趙琝又這般說,七寶因道:“上次在潘樓前,要多謝世子哥哥啦。”
趙琝聽她換了稱呼,連眼神都越發溫柔:“那個算什麼?只恨那賊徒還是傷到了妹妹。”
七寶說道:“不礙事,橫豎有驚無險,而且那賊人也已經伏誅了。”
趙琝目不轉睛地看着她,青呢的轎子顏色越發襯的她的膚色如雪,雙眸卻清澈如許,長睫捲翹,不管看多少次,都如初見般令人魂魄動搖。
趙琝微微一笑:“可不是嗎?當初永寧侯設伏的時候,還生怕捉不住管凌北呢。我之前也跟永寧侯說,這一次如此順利地誅殺了管凌北,也多虧了七妹妹的功勞。”
七寶詫異:“什麼?跟我有什麼關係?”
趙琝笑道:“那管凌北原本是極狡獪警惕的人,他之前已經在京城內逗留了月餘,卻狡兔三窟,行蹤詭異,鎮撫司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查到了線索,如果不是他一股執念的想要跟妹妹鬥茶,也不至於就敢在潘樓裏現身,讓我們捉住這樣的大好機會。”
七寶笑了起來:“咦,難道我還做了一件好事?”
陽光半落在她的臉上,玉面生輝,笑如花開。
趙琝如沐春風,說道:“這是當然了,可惜女子不能爲官做宰的,不然我真想讓父王在皇爺爺跟前兒也給妹妹請上一功。”
趙琝色授魂與,只顧選着自己喜歡的話說,果然七寶也給逗的笑個不停。
兩個人正說着,突然前頭有兩個小販撞在一起似的,堵住了路,張府的人忙去疏通。
趙琝正跟七寶說的高興,聞聲擡頭看了一眼。
七寶見轎子停了下來:“怎麼了?”
趙琝道:“不打緊,讓他們處置就是了。”
誰知趙琝話音未落,那兩名本廝打在一起的小販突然跳了起身,各自從籮筐內抽出雪亮的刀,閃電般的刀光掠過,已經砍倒了在前方的三名家丁。
趙琝看的毛骨悚然,心頭才叫了聲不好,突然之間有利箭破空的聲音。
幸而趙琝早有提防,閃身之際拔刀而出,只聽“鏗”地一聲,已經將一支不知從何處射出來的箭碰飛。
但是旁邊的隨從卻沒這麼好運了,只聽刷拉拉數聲響,已經倒下幾人。
趙琝畢竟在兵馬司浸淫了這許久,之前又見識過鎮撫司門口那慘狀,這會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渾身繃緊,砍箭的瞬間放眼四顧,同時儘量以身軀擋着七寶的轎子。
轎子裏七寶因看不見外頭的情形,正疑惑怎麼了,倉促中趙琝道:“妹妹快伏身!別出來!”
與此同時七寶才聽見外頭此起彼伏的喊叫,嚇得纔要低頭,只聽得“刷”地一聲,有一支箭射穿了轎子,幾乎擦着七寶的肩頭而過。
七寶尖叫了聲,雙頭抱頭。
那邊兒趙琝顧不得,忙到了轎子前道:“七妹妹過來。”
七寶見他探手出來,想也不想就伸出手去。
趙琝用力一拉,把七寶拉出轎子,單臂在她腰間一抱,竟將她抱上了馬背,當下打馬往前疾馳。
身後仍舊有慘叫聲響起,七寶給趙琝擁在懷中,突然想起來,忙不迭地叫道:“同春還在車內呢!”
趙琝這會兒哪裏在乎同春,只管打馬狂奔。
偏偏前頭路上的百姓們慌張地躲避不迭,有人失足滾倒地上阻住去路,趙琝勒馬要躍過去,那馬兒卻受了驚,人立而起。
間不容髮之時,趙琝抱緊七寶,順勢從馬背上躍了下來。
但就在雙足落地的瞬間,那原先倒地的一人突然跳了起來,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掌拍向趙琝。
趙琝來不及躲閃,心頭凜然之時,鼻端嗅到一股淡淡香氣。
他踉蹌後退兩步,再也站立不穩,往後倒下。
昏迷之前,趙琝聽到七寶的驚呼聲,他下意識地用力抱住了懷中那嬌軟的身軀,彷彿死也不肯放手。
***
趙琝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暗。
他只覺着頭疼如裂,神智還未清醒,突然想起今日白天發生的事。
“七寶!”趙琝脫口叫了出來,忙要起身,卻動彈不得。
他低頭看時,發現自己竟給捆住了手腳,扔在了一堆柴火之間。
眼前一片漆黑,屋內冰冷如同地窖,竟不知是何地方。
但最可怕的是七寶不在身邊。
趙琝心慌之極:“七妹妹,七寶!”
他連叫了數聲,旁邊有個聲音低低道:“世子殿下,不要叫了。”
“誰?”趙琝沒想到身邊兒還有別人,屏息沉默片刻,隱隱覺着這個聲音有些熟悉。
“世子不記得我了嗎?”那聲音幽幽地說。
趙琝心頭急轉,突然想起來了:“程瀰瀰?”
黑暗中,那女子嘆了口氣:“多謝世子還記得我。”
趙琝不解:“你怎麼在這裏?你……莫非跟那些人是一夥的?”
程瀰瀰苦笑:“我若跟他們是一夥的,也不至於落的這個下場了。”
此時此刻,趙琝的雙眼終於慢慢適應了黑暗,他終於看見了程瀰瀰,原來她就在自己對面不遠處的角落裏,看樣子也是給捆住了。
趙琝呆了呆,忙問:“七寶呢?”
程瀰瀰說道:“方纔有人帶了她出去。”
趙琝渾身冰冷,繼而奮力掙扎起來,程瀰瀰忙說道:“世子,你這樣只會弄傷自己的。”
趙琝道:“我不管,七寶,七寶!”他一邊兒掙扎,一邊大叫起來。
程瀰瀰默默地看着他動作,直到趙琝因爲力氣消耗太甚發出了喘息的聲音,程瀰瀰才說道:“世子很喜歡周姑娘啊,爲了她性命也肯不要嗎。”
趙琝動作一停。
暗影裏,趙琝彷彿看見程瀰瀰的眼睛微微有光。
程瀰瀰又說道:“既然世子喜歡她,當初爲什麼沒有收了我呢?”
趙琝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停了停,才哼道:“我爲什麼要收你?”
程瀰瀰說道:“他們都說……都說我有些像是周七姑娘。”
趙琝冷笑:“你?”一副嗤之以鼻的口吻。
程瀰瀰說道:“難道不是嗎?至少……侯爺是這麼覺着的。”提到永寧侯的時候,程瀰瀰的口吻裏透出了幾分甜蜜之意。
如果這屋內有燭光,程瀰瀰會看清趙琝臉上的嫌棄之色。
但雖然她看不見,卻也能聽得出來。
趙琝卻滿是厭煩地說道:“起初我還真沒看出來,不過稍微一打扮,的確是有幾分像是七妹妹,但是假的就是假的,我已經有了個假的,不想再要第二個。”
程瀰瀰一怔:“已經有了……是指的周家四姑娘嗎?”
趙琝不回答,顯然是默認了。
程瀰瀰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我只以爲世子是風流紈絝,沒想到,倒也是個多情之人。”
趙琝哼道:“這是哪裏?”他頓了頓,卻不等程瀰瀰回答,“難道這裏就是裴宣安置你的地方?”
程瀰瀰點頭:“是呀,這裏就是侯爺安置我的地方。”
趙琝沉默片刻,咬牙道:“那些賊人竟選在這個地方?果然是狡猾之極,誰也想不到他們竟敢藏身在永寧侯的外室這裏。”
程瀰瀰小聲道:“倒也未必,侯爺一定會想到的。”說了這句,又問,“世子殿下,侯爺的傷厲害嗎?”
趙琝起初不答,片刻才道:“你問這個幹什麼,說的好像你真的關心他似的。”
程瀰瀰道:“我當然關心侯爺了。”
趙琝冷笑:“不必假惺惺的了,你是什麼人,你個兒知道,我也知道,至於裴宣……他未必就不知道。”
程瀰瀰猛地一顫:“侯爺……他……也知道?”
趙琝冷冷說道:“你原本不在酒樓的,偏偏是在我去過幾次後你就出現,又跟七妹妹有幾分相似,你真當我是蠢不可及嗎?我原本不知道你是誰派來的,本想慢慢探查,誰知裴宣對你有意,我索性就順水推舟了。”
***
就在趙琝跟程瀰瀰對話的時候,在外間的正廳之中,當中的榻上坐着一道偏瘦狹的身形,地上正在發抖的卻是七寶。
幽暗的燭光下,那神祕人總算將頭上的氈笠摘了去,沒有帽檐的遮掩,底下露出的是一張有些秀氣的瓜子臉,因爲兩隻狹長的眼睛裏充滿了冰冷的煞氣,這張原本堪稱俊秀的臉上卻多了幾分邪氣。
他盯着地上的七寶,嘴角露出了一抹令人戰慄的冷冽笑意。
“張制錦果然豔福不淺,我也是第一次見過這樣美的女人。”他突然發聲,聲音輕而暗啞。
旁邊一個有些粗的聲音說道:“少主,該怎麼處置這個女人?張制錦殺了頭領,我們要殺了他的全家,血洗整個京城纔算給頭領報了仇!”
對面站着的是個身形矮小之人,下頜一點山羊鬚,眯着眼睛說道:“這女人的樣子看的人心裏發癢,少主,不如先把她賞給我……我保證不弄死她就是了。”說話間,他突然伸手向着七寶的臉上探了過來。
七寶懵懵懂懂聽見他們的話,忙往另一邊躲過去。
對面的高壯男人惡意地在她肩頭一推,七寶不出意外地栽倒在地。
屋內的幾個人都笑起來。
那瘦矮之人按捺不住,站起來拎着七寶的領子把她抓起來,擡手在她臉上輕輕一捏,只覺手指尖柔嫩嬌軟非常。
一時流着口水道:“少主,你發句話,我還沒嘗過這麼美的……”生生嚥了口唾沫,向着七寶湊近過來。
七寶看着他的山羊鬚翹起,幾乎碰到自己了,忙叫道:“走開,走開!別碰我!”
頭上的少主盯着這一幕,臉上毫無表情。
山羊鬚有恃無恐,伸出舌尖輕輕一舔,似乎下一刻就要舔到七寶臉上了。
七寶屏住呼吸,恨不得把這噁心可怖的臉踢的遠遠的:“你、你們是管凌北一夥……想給他報仇嗎?”
山羊鬚桀桀笑道:“不錯,你知道就好。”
七寶突然道:“你們如果要報仇,就別、別碰我。”
在場幾個人都露出詫異的表情。那高大的男子問:“小丫頭你說什麼?”
七寶的心突突亂跳,回頭看向坐在榻上的少主,知道這裏能做主的必然是這個人。
七寶深深呼吸,鼓足勇氣說道:“你、你們想報仇,就對我好一點……因爲夫君他、他最疼我,爲了我、他什麼都會做的。但是如果……我失了清白,我、我就什麼也不是,他、他也就不會再喜歡我了……而你們……你們就要挾不了他了。”
七寶說完,連那少主的臉上都顯出了意外之色。
山羊鬚也愣了愣,七寶忙推了他一把:“放、放手!你……你們難道不想報仇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