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命人備轎, 竟是往永寧侯府而去。
轎子來至永寧侯府門口, 洛塵上前稟告, 侯府的人往內通報, 頃刻便有人出來迎了七寶進府。
七寶雖不願意跟謝知妍照面,但現在非常時期, 畢竟鎮撫司不是別的地方,連七寶都深知鎮撫司大獄的可怕,張制錦那樣的人物,如何能呆在裏頭?
畢竟這次是來求裴宣幫忙的,加上京內早就知道了張制錦給革職,七寶以爲謝知妍一定得意非常,只怕見了自己還要冷嘲熱諷一頓呢。
但是現在自然也不在乎那些了, 就算謝知妍把自己罵的狗血淋頭, 只要能求動裴宣,自然值得。
但是出乎七寶意料的時候,她竟沒有見到謝知妍。
侍女引着她入內, 到了裏屋見了裴宣。
七寶瞧見他臉色憔悴, 可見是之前的傷勢未愈。
幸而一雙眸子仍是明亮有光。
七寶心中忐忑, 正欲上前行禮,裴宣問道:“你這麼着急找了來,是爲了什麼事?”
他如此開門見山,七寶忙道:“裴大哥, 我夫君現在給鎮撫司押在大牢裏, 求你命人把他放了吧?”
裴宣早聽說了此事, 聽了七寶所說,便扶着桌子緩緩坐下,道:“你是特意爲了張制錦來找我的?”
七寶點頭:“是啊,我聽洛塵說裴大哥在侯府養傷,即刻就過來了。你的身體怎麼樣啦?”
裴宣道:“多謝關懷,已經有些起色了。”
七寶說道:“對了,程姑娘呢?她可還好?”
“她很好,”裴宣微笑,“你還想着她呢?我已經聽她說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七寶一怔。
裴宣望着她說道:“只是我實在想不通,你哪裏來的勇氣,居然肯捨身去救她?”
“我當然要救……”七寶的脣動了動,最後只搖頭道:“那些不要緊,橫豎現在程姑娘、跟孩子都沒有事,裴大哥,你幫我想想法子,快點把夫君放出來呀。”
裴宣說道:“按理說,我自然是義不容辭的,可是七寶,張侍郎這樣做是違背了聖意,就連我也不能輕易的擅自放了他啊,你總該明白,我若如此,就是抗旨。”
七寶自然明白,因爲明白,眼中不禁流露失望之色。
裴宣打量着她,緩緩道:“不過你放心,我會吩咐鎮撫司的人,叫他們好生招待張大人,絕不讓他冷着餓着,也絕不會爲難他半分,你覺着如何?”
七寶從不是強人所難的,聽裴宣如此說,便點頭道:“那也好,多謝裴大哥了。”
裴宣道:“我聽人說,張侍郎匆匆離開別院是去了國子監李司業的家中,這不只是爲了什麼要緊的原因?”
七寶囁嚅:“沒、沒有……我也不知道。”
裴宣凝視着她:“真的沒有嗎?”
七寶不敢跟他目光對視:“裴大哥,你記得吩咐鎮撫司的人別爲難我夫君,我該走啦。”
正要轉身,裴宣擡手在七寶的手臂上輕輕一握:“等等。”
七寶回頭:“怎麼了?”
裴宣的目光上移,在她頸間的帕子上停了停:“最近京內事多,你別亂跑。如果覺着留在京內心煩,不如跟苗盛一塊兒回苗家莊上住幾天,至於張侍郎那邊,我照看着他自然不會有事,皇上也未必是真的責怪他,只不過是怕人心不服,才故意如此而已,過幾日自然會安然無恙,官復原職或者……更上一層。”
七寶沒想到他忽然會這麼說,驚喜交加:“真的嗎?”
裴宣望着她喜悅的目光:“我何時騙過你?所以很不必你現在爲了他奔波操心。你若是聽我的話,就跟苗盛去苗家莊吧。”
七寶笑道:“知道啦,多謝裴大哥。等大人無恙了,我同他一塊兒去苗家莊。”
裴宣聽了這句,雖然還是含笑,眼神卻暗淡下去了。
七寶說完,便忙着告辭。往外走的時候纔想起來竟然沒見過謝知妍……但如今她正忙着,省得見了面又烏眼雞似的,倒也罷了。
***
七寶前腳去後,程瀰瀰從裏屋走了出來,小心扶住了裴宣。
“侯爺覺着怎麼樣?還是躺着睡會兒吧。”程瀰瀰輕聲問道。
裴宣道:“沒什麼,我很好。”他的目光在門口掃過,空氣中彷彿還有一抹熟悉的淡香,但她來去匆匆的,多跟他說句話的功夫都沒有。
“聽了侯爺的話,周七姑娘怕是會安心了。”程瀰瀰打量他的神色,含笑安撫。
“安心?”裴宣吁了口氣,“你不瞭解那丫頭。”
程瀰瀰一怔:“侯爺的意思是?”
裴宣說道:“她應該不會死心……我想,最大的可能是去求靜王殿下吧。”
程瀰瀰意外之餘輕聲說道:“可是王爺怎麼肯插手此事呢?只怕周七姑娘會失望呢。”
裴宣道:“是啊。是啊……張制錦這輩子也是不白活了,竟然能讓七寶爲了他奔走……”說到這裏,便輕輕咳嗽了起來。
程瀰瀰忙道:“侯爺別說了,歇會兒吧。”
裴宣“嗯”了聲,回到牀邊,躺倒的時候問道:“她怎麼樣?”
程瀰瀰知道他指的是誰,便道:“一直大吵大嚷的想見侯爺呢。”
裴宣定了定神:“罷了,讓她過來吧。”
程瀰瀰皺眉:“現在她已經沒了理智,見了侯爺,只怕更口沒遮攔的。”
裴宣笑道:“我難道連兩句話都受不了?”
程瀰瀰聞言,只得抽身來到門口,吩咐了門邊的丫鬟兩句。
那丫鬟領命而去,半天,便見謝知妍從門外走了進來。
這會兒程瀰瀰已經退下了,謝知妍環顧室內沒有程瀰瀰,便深深吸氣,走到裴宣身前行禮道:“侯爺大安。”
裴宣正喝了半碗蔘湯,將湯碗交給旁邊的小丫頭:“夫人不必多禮。”
謝知妍起身道:“我還是侯爺的夫人嗎?”
裴宣一笑:“怎麼不是?我不記得什麼時候休了夫人。”
謝知妍聽到“休”,眼神一變,忽然上前一步,握住了裴宣的手,順勢在牀邊跪了下來,將臉貼在裴宣的手上,謝知妍哭道:“侯爺你知不知道,妾差點連命都沒有了!”
裴宣低頭看着她:“這話從何說起?”
謝知妍擡頭,滿臉淚痕地哭訴道:“侯爺帶回來的那個程姨娘,她串通了那院子的人像是要造反,不僅打了妾身,而且還要挾妾身,說是侯爺會休了我,把她扶正……之前還攔着我不許我來見侯爺……”
裴宣聽到最後才說:“是我要休息纔不見任何人的。倒是跟她無關。”
“那、那她打我之事呢?”謝知妍委屈道:“侯爺難道不信?我的臉上如今還有傷呢。”
她轉頭讓裴宣細看,又道:“這種風塵女子,貌似無害,實則心如蛇蠍,着實留不得啊。”
裴宣說道:“好好的,她爲什麼要動手?她已經是個殘疾之人了,動手豈不吃虧?”
謝知妍道:“她原先種種乖巧,不過是裝出來的罷了,如今她自恃有了身孕,自然是圖窮匕見……侯爺,你千萬別給她矇蔽了。”
裴宣笑了笑:“人家說有了身孕的女子,性情多會大變,我想瀰瀰大概也是如此,你是最賢惠的,爲了裴家的子嗣着想,只好多忍耐她一些罷了。”
謝知妍望着他淡然的笑:“侯爺……就是不管了嗎?”
裴宣道:“好好過日子,忍一時風平浪靜,這個道理夫人該很明白,何必無事生非,興風作浪呢?”
謝知妍看着他波瀾不驚的神色,又驚又急,忍不住叫道:“侯爺是說我興風作浪?明明是那個賤婢引起來的!”
裴宣皺皺眉道:“夫人先前的善解人意哪裏去了?爲什麼現在連個妾室也不肯放過?”
說到這裏,便喚道:“瀰瀰。”
話音剛落,程瀰瀰從裏間施施然地走了出來。
在謝知妍的怒視之下,裴宣道:“你什麼時候得罪了少奶奶,快向她賠個不是。”
程瀰瀰柔柔地說道:“是。”她轉向謝知妍,楚楚可憐道:“我因孕中難過,又聽少奶奶說的話戳人心,竟一時得罪了,求少奶奶大人大量,別怪我。如今侯爺養傷之中,好歹咱們齊心協力伺候侯爺,別總是惹他煩心纔好。”
謝知妍從頭到尾看着這一幕,此時慢慢站起身來。
她望着裴宣,咬牙道:“侯爺,你莫非是要放任寵妾滅妻嗎?”
裴宣道:“正好相反,夫人這般不依不饒的,看着倒像是要寵妻滅妾。”
程瀰瀰嗤地在旁一笑,笑吟吟道:“侯爺何必這般護着妾身呢,奶奶會不高興的。”
謝知妍眼前發黑,幾乎又將暈厥過去,她攥緊了拳頭:“裴宣!你、你是故意放任這個女人……”
裴宣垂着眼皮,恍若未聞。
程瀰瀰卻皺眉道:“少奶奶,你可要留神,別對侯爺無禮!”
謝知妍畢竟已經吃過一次虧了,很不想再度冒險。
她看着裴宣,又看看程瀰瀰:“好,好。”
謝知妍轉身往外就走,走到桌邊的時候身形一晃,小丫頭芳杜忙跑過來扶着她,兩人一塊兒出門去了。
程瀰瀰見謝知妍去了,便對裴宣說道:“這位少奶奶的心性很不一般,接下來,只怕她要去謝府或者張府告狀了。”
裴宣往後靠在牀邊,微閉雙眼道:“由她去,鬧吧,鬧的越大越好。”
程瀰瀰見他如許淡定,本來要提醒他注意等的話就忙壓下了。
***
且說七寶離開了永寧侯府,正如裴宣所料,七寶一開始的確是想去靜王府的。
但是轎子走到中途,忽然間有數匹馬飛奔而來,馬上的竟是身着黃衣的宮內太監。其中一人攔着馬兒問道:“轎子裏的可是吏部張侍郎夫人嗎?”
洛塵忙道:“是我們少奶奶,公公有何事?”
那內侍道:“淑妃娘娘派我們去紫藤別院傳人,不料說你們不在,好不容易纔追上,就跟咱們一塊兒進宮一趟吧。”
七寶因爲正在琢磨靜王肯不肯幫忙的事,突然聽見宮內來人,於是心頭一動。
就算不去靜王府,直接進宮,見了周淑妃的話,或許也可以跟她討個主意。
因此七寶反而巴不得快些相見淑妃。當下車轎就隨着那太監一行人進了宮,到了宜德殿。
周淑妃一身宮裝,雍容華貴,容顏卻彷彿比先前見的時候更嬌豔了似的,她一眼看到七寶頸間的帕子,忙叫到跟前,小心翼翼地打開看了看她的傷。
淑妃長嘆道:“偏偏是你的皮肉比別人嬌嫩,可正因爲這個,又比別人容易受傷受災的,幸而是有驚無險,不然可怎麼樣呢。”
七寶說道:“大姐姐別擔心,老太太常說我是福星來的,總是會遇難成祥的。”
淑妃在她額頭上輕輕地點了一下:“你自己倒是沒事人似的,可知我們都給你嚇壞了。”
淑妃又細細地問起那夜的經過情形,七寶不敢把那些驚險過甚的告訴她,連頸間的傷也只說是無意中給劃傷的,只不願讓她擔心。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世子都已經說了,”淑妃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那天晚上,你竟肯捨己爲人的去救裴侯爺的側室,真不知道你哪裏來的膽子!”
七寶吐舌道:“程姑娘有了身孕嘛,自然要多護着她。”
“胡說,誰護着你?”周淑妃皺眉瞪着她,“以後再有這種情形,不許你去理會別人,只管把自己保護好了就是。”
七寶說道:“以後也不會再有這種情形了,難道我每次都那麼倒黴?”
淑妃也不禁啞然失笑:“說的是。”
她擡手在七寶的發端輕輕地撫過,又說道:“可是因爲這個,到底又害的張侍郎給革了職,雖然說皇上未必真的責怪他,將來也不至於沒有再起之時,可畢竟外頭流言蜚語的……”
七寶聽着她的意思,竟有點像是裴宣跟自己說過的,心頭一動之際,忙道:“姐姐,我們大人給捉到鎮撫司去了。你知不知道?”
周淑妃一驚:“什麼時候的事?”
七寶就把張制錦去李府,然後給鎮撫司拿去之事說了。
淑妃疑惑問:“好好的他做什麼又破格出府呢?”
七寶狡辯道:“我聽說那位病倒的李司業大人曾經教過夫君,想必他感念恩師之德,所以才冒險去了。”
周淑妃笑道:“咦,張侍郎是以忤逆罪給罰閉門思過,如今卻爲了恩師之故又抗旨出門……這倒是有些意思。”
七寶搖晃着她的手臂道:“姐姐,你能不能跟皇上說說,給夫君求個情啊?”
淑妃聽了,似笑非笑道:“怪不得今兒來的這樣快,是想我給他求情?”
七寶嘿嘿一笑,周淑妃道:“這些日子皇上不大來我這裏,等我見着皇上,一定會找機會說的。你只管放心。”
眼見已是正午,七寶陪着淑妃吃了午飯,因爲昨夜沒睡好,又忙了一個上午,不免困累,淑妃安排宮女伺候她在偏殿的貴妃榻上歇了。
七寶正酣睡,忽然聽到外間似有男子的說話聲音,七寶心頭一喜,自忖或許是皇帝來了,那麼淑妃自然就可以替張制錦求情了。
隱隱約約聽兩人嘀咕了半晌,然後那聲音道:“暫且壓制……倒是好……他……明哲保身……”之類不太懂的話。
七寶突然又覺着這聲音不大像是皇帝,似乎沒那麼蒼老,難道是淑妃在跟哪個太監說話?
正亂猜中,是淑妃低笑了聲:“王爺……”聲音裏竟有一種別樣的意味。
朦朧中七寶聽了這一句,整個人打了個哆嗦,她猛然睜開眼睛,但渾身僵硬,竟不敢動。
正在這時侯,殿外有內侍揚聲道:“皇上駕到!”
簾子外人影晃動,七寶怕極,下意識地重閉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