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制錦輕聲道:“你叫就是了。”他微笑如初, 絲毫慌張之色都沒有。
七寶反而着急起來, 畢竟雖然兩人已經成親,但他夜間擅自闖入, 且又是在閉門思過期間, 叫人看見了卻不像話。
耳畔聽到那丫頭窸窸窣窣地披衣起身,嚇得幾乎要大叫她不要進來,但是看着張制錦篤定的眼神, 又不願就這樣在他面前服軟。
正在左右爲難的時候, 忽然聽到是同春說了聲:“別忙,有我呢。”
那小丫頭聞聽,才笑道:“我以爲姐姐累了,還想讓姐姐多睡會兒呢。”
同春道:“你睡就是了。我照看着便好。”
“那就勞煩姐姐了。”小丫頭這才又打了個哈欠, 脫了衣裳睡了。
七寶睜大雙眼聽着,直到此刻才總算鬆了口氣, 但擡頭對上張制錦的眼神,卻不願讓他看出自己的緊張擔憂之意。
張制錦卻已經看了出來, 俯身笑道:“是怕我給人發現拿了去嗎?”
七寶扭頭道:“要拿了去也是你自己遭殃, 我纔不怕。”
張制錦點頭道:“倘若你不怕, 怎麼還特意到處求告, 甚至到皇上面前求情救我呢?”
七寶聽他都已經知曉,卻有些感傷,便咬牙道:“我纔沒有, 我又沒有本事, 只會闖禍, 又怎麼會救人,當然比不得別人,又賢惠又大度又能幹,還會叫人年少輕狂……”七寶本是賭氣,說了兩句卻真的動了傷心之意,不由低頭流下淚來。
張制錦聽到這裏,便俯身過來將她抱住,七寶起初還掙扎,掙了兩下便沒了力氣:“你放開我,真討嫌。”
張制錦順勢在牀上坐了:“真的嫌我了?”
七寶吸吸鼻子:“是你先嫌我的。”
“我哪裏嫌你了?”
“你嫌我不如……”七寶努了努嘴,“你自己知道!”
張制錦看着她眼睛帶着淚光,跟鼻頭都紅紅的,着實可憐又可愛。
他扶着七寶的臉,將她臉頰上的淚漬輕輕吮了去:“你說也就罷了,怎麼還哭呢?”
七寶推了他一把:“就哭就哭,不用你管。”這會兒七寶也有些明白,張制錦進來之時多半跟同春交代了什麼,否則按照同春的行事,此刻早進來探看了。
張制錦微笑道:“我是七寶的夫君,我不管,要誰管?”
七寶想了想:“誰管都成,就是不要你。”
張制錦的眉峯動了動,緩緩道:“你再說一遍。”
七寶掃一眼他隱隱似有星光閃耀的眸色,嚥了口唾沫:“我爲什麼要聽你的?你叫我說我偏不說,我、我在心裏說,氣死你。”
張制錦啼笑皆非:“是我惹了夫人不高興,我是該賠罪的。”
七寶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眨眨眼,問道:“你爲什麼賠罪?”
張制錦道:“我爲了不相干的人,讓夫人替我擔心,又讓夫人生氣,我自然是要賠罪。”
七寶纔要笑,又忙忍住:“什麼不相干的人?”
張制錦卻並不回答,只是先將自己的靴子除了,翻身上了牀,七寶忙推他:“你幹什麼?”
“今晚上外頭格外冷,我在街上走了半天,整個人都凍僵了,夫人也不心疼我?”張制錦換了個姿勢,索性更把七寶抱在腿上。
七寶本是要推開他的,聽了這話,一時心軟。
張制錦在身後於耳畔道:“我知道夫人是心疼我的,不然,我給關進了鎮撫司裏,沒有人着急,只有夫人是最着急想法去救我的。”
七寶眼眶微潮:“你不用說這些好話來哄人,你這會兒跟我說這些,回頭我要是說錯了話,或者做錯了事,你又、又……動輒不理人。”
張制錦說道:“從此後我再也不了。”
七寶道:“你當是哄小孩子麼,我纔不信。”
張制錦瞧着她:“我記得有人之前說是相信我的,一直都相信我,怎麼這會兒又變了呢。”
那是在紫袍巷之事過後,七寶受驚心有餘悸,張制錦解釋當時他爲什麼那麼做的原因,那時候七寶曾說“我相信你”。
此時聽他提起來,可見他一直都記在心裏,但是……
七寶問道:“就算我再提起了四奶奶,你也不了嗎?”
張制錦笑道:“別說是四奶奶,就算是宮中的娘娘,天上的神仙,我也只一心向着夫人。”
七寶聽到最後一句,偷偷一笑,卻又哼道:“真的嗎?就該讓你立個契約,說明了違約之後該怎麼樣纔好。”
她回頭看着張制錦,擡手在他的臉上捏了捏,想了想,又用了四五分力氣,發狠般要捏疼他。
張制錦任憑她動作,輕聲笑道:“你扯便是,何況更狠的你也做過呢。”
七寶驀地想起自己曾把他的臉抓傷,嚇得忙停手,又撫着他的臉去打量那傷處癒合的怎麼樣。
張制錦又道:“不過這樣也好,等夫人跟我回去,我便給你寫一張契約。”
“真的?”七寶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忙揪住了他的衣襟, “那要怎麼寫,你若違背的話又該怎麼樣?”
“但憑夫人處置。”張制錦垂眸看着她,笑吟吟地。
七寶聞言大喜,小腦瓜立刻轉動起來,琢磨着要怎麼寫這張契約,又該提什麼樣的條件。
張制錦看着她兩眼放光的樣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便擡手輕輕撫弄她緞子似的長髮:“明兒我叫洛塵過來請,夫人明兒就回家去吧。”
七寶正在忖度,想也不想就點點頭,幸而還不算太過糊塗,卻又立刻反應反應過來:“你要我明兒回去?”
張制錦道:“不然呢,你想一直住在國公府?”
七寶皺眉看他:“哼,我纔不要這麼快回去。”
張制錦笑道:“方纔明明答應了,怎麼突然又反悔?”
七寶盯着他,終於問道:“你今兒去李家,做什麼了?”
張制錦回答:“我見了四奶奶一面。”
七寶忽然有些緊張,磨牙說道:“果然是這樣,大人還真是扔不下。”
張制錦見她又扭開頭去,便把她抱的緊了些:“你若是知道,有個你一直深信不疑的人騙了你,你會怎麼樣?”
七寶纔要回答,又說:“我可沒有年少輕狂喜歡過的人。”說了這句,突然又有些心酸:其實她是有的,豈非就是身邊的他?
現在雖不算什麼年少輕狂了,但還是喜歡他。
張制錦道:“我只是找四奶奶問個明白。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爲四奶奶是給父兄逼迫才嫁給了四哥,可是今日才明白,原來她一直都不看好我。其實她不該騙我,直接告訴我實情,我難道會糾纏不放嗎?”
七寶本不想再理他,聽到這裏,又覺詫異,又忍不住嘀咕道:“誰知道呢……”
張制錦啞然失笑:“怎麼,你覺着我會不放手?”
七寶哼道:“那也說不定。”
張制錦嗤之以鼻:“這也太小看我了,我當時雖然並未有什麼功名,但自忖也不是那種沉湎兒女私情之人,你既無心我便休,又有什麼可糾纏拉扯的?”
七寶怔了怔,又偷偷看他一眼。
張制錦向着她笑笑:“其實當時府內突然給四哥定了她之後,我雖然詫異,卻也知道其中必有緣故。私下裏潛入了李家想要當面詢問,本來疑心她受了委屈之類,誰知暗中卻見她滿面喜色,並沒有絲毫憂愁之態,我隔着牆看了一眼後,即刻遠遠地走了,從此再不打擾。”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詳細地說起過往,七寶認真地聽着:“你真的沒有跟她說一句話?”
張制錦說道:“她已經做了選擇,我又何必多說。”
七寶想了想:“難道你連原因都沒有問?”
張制錦不言語。他那時候雖然年少,但也知道這種事無非兩個原因,或者是李雲容變心,或者是她家中原因,再一個就是張府。
據他所知李司業向來看好張賦深,也許這是最大的原因罷了,後來他遊歷歸來,考取功名,在府內常跟李雲容相見,張制錦自然是淡然以對,彷彿陌路人般,李雲容大概察覺他的心結,有幾次便含糊說起當初的情非得已,請他看開不計。
張制錦道:“一別兩寬罷了,又何必再問什麼原因。”
他竟這樣乾淨利落……七寶舔了舔嘴脣:“那你、你是怎麼跟四奶奶認得的?又是怎麼……喜歡她的?”
張制錦皺皺眉,卻仍是回答說:“那時候她去過張府,她也讀過我的詩,有一次無意中我聽到她跟別人談論起來,聽着談吐不俗倒像是個知己……”
七寶暗中扮了個鬼臉,很不喜歡這話。
張制錦雖沒看到,卻也察覺她的不悅,便停了下來,思忖片刻後笑道:“現在想想,多半是我一相情願的胡思亂想,我之所以喜歡的、大概只是個我想象出來的人物,並不是她。”
七寶不懂這話:“怎麼不是她了?哼,又瞎說。”
張制錦在她耳垂上輕輕地咬了一下,道:“嗯,都是瞎說的。夫人還要我瞎說什麼?我一併都說給你。”
七寶伸手捂住耳朵,卻又給她捉住手,在脣邊親來親去,七寶又笑又惱:“你做什麼?怎麼亂咬人。”
張制錦道:“我只是覺着,世間沒有人比得過夫人可愛。”
七寶臉上發熱,身上也隱隱有些不自在:“我纔不聽你哄人的話。”
張制錦湊在她耳畔,低低道:“那我就一直說,一直說,說到你喜歡聽爲止。”
***
次日,洛塵果然來到威國公府,請七寶回別院。
七寶原本不想這麼快回去,只是昨晚給張制錦一番纏磨,倒是硬不下心來了。
只是聽洛塵來到,反而讓她想起一件事,於是便命人把洛塵叫進來。
洛塵來到老夫人上房,不知何故,便上前規規矩矩地跪倒行禮。
七寶說道:“老太太你覺着他怎麼樣?”
謝老夫人也不明白緣故,打量着洛塵道:“看着像是個伶俐精細的,怎麼了?”
七寶在她耳畔低低說了一句,謝老夫人笑道:“原來是這樣,那敢情好,我看着也很好。”
苗夫人在旁問是怎麼了,七寶說道:“洛塵是跟着九爺身邊的心腹,從來最伶俐能幹的,我看他的年紀跟同春差不多,兩個人看着也很相襯,所以方纔跟老太太說要成全他們兩個呢。”
苗夫人驚訝之餘,也笑着說很好。
洛塵已經懵了,反應過來後忍不住喜極而泣,忙向着衆人磕頭:“多謝老太太,多謝太太,多謝少奶奶成全!”
同春在旁邊羞得滿臉通紅,不知如何是好。
謝老夫人笑道:“不用跪了,可見你是真的很好,不然的話,那同春是七寶身邊不能少的寶貝丫頭,怎麼能輕易地給你呢?”
洛塵忙又道:“小人以後一定越發勤謹小心地伺候少奶奶跟九爺,也一定不會虧待同春姐姐的。”
同春羞得向着他啐了口。卻也少不得轉過來朝上拜謝了各位主子。
這件事過後,七寶便辭別了威國公府衆人,乘車回到紫藤別院。
一路上洛塵眉飛色舞,騎着馬兒隨在馬車左右,先是對七寶說道:“少奶奶怎麼突然就提起小人的事來了呢,讓我措手不及的,現在想想還如同做夢一樣呢?”
七寶說道:“你喜不喜歡啊?”
洛塵道:“那自然是喜歡的沒法兒說了。之前我還催着同春姐姐跟少奶奶說呢,她只是臉皮薄,這不知是什麼時候終究說了的?”
同春呵斥道:“別瞎說,我可沒提過。誰像是你一樣厚臉皮。”
七寶說道:“就算她不說,難道我看不出來的?本來早就該撮合你們兩個,只是之前在張府內的時候事情太多了,一時顧不過來。這會兒便好了。”
洛塵沒口子的誇讚:“要不怎麼說少奶奶是火眼金睛,又是大慈大悲的呢。”
一句話說的七寶跟同春都笑了。同春見洛塵在馬背上手舞足蹈,便忍笑喝道:“你別輕狂,小心從那馬上掉下來。”
洛塵嘻嘻笑道:“姐姐放心,我自然有數。”說着又對七寶道:“奶奶回去可記得要跟九爺再說一聲呀。”
七寶道:“當然。”
同春晃着七寶的胳膊:“不許說。”
七寶笑道:“怕什麼,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再不嫁洛塵就嫌棄你了。”
同春立刻道:“他敢!”
洛塵在外頭說:“我自然不敢,同春姐姐到七老八十我也依舊是喜歡的。”
同春早羞得捂住了臉。
七寶見他兩個如此甜蜜,心中也自十分喜悅。
纔到了紫藤別院下車入內,門口小廝便迎着洛塵道:“咱們府內侯爺纔來了,在裏頭跟九爺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