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呆呆地坐起身來, 還以爲自己是在夢中, 舉手揉了揉眼睛才總算看清楚。
面前的人輪廓秀美,脣角帶着微微的笑意, 正是玉笙寒無疑。
“玉姐姐?!”七寶又是吃驚,又是喜歡,手撐着牀面往前挪了過來,一時竟沒有細想張制錦去了哪裏, 而玉笙寒又怎會出現在這裏。
玉笙寒向着七寶一笑, 卻又比了個手勢:“噓!”
七寶忙噤聲,可就在這瞬間卻又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彷彿似血腥氣般。
七寶嗅了嗅,目光轉動,突然發現玉笙寒身上似有些古怪, 她伸手拉了拉玉笙寒的袍擺:“玉姐姐……”
手指捏在衣裳上, 手底有些溼溼的,七寶擡手看去, 愕然:“這是, 血嗎?”
七寶擡頭震驚地看向玉笙寒:“玉姐姐, 你怎麼了?你難道受傷了?”
玉笙寒又低低地咳嗽了聲, 啞聲說道:“我沒事, 你不用擔心。”
她說了這句, 眉峯一蹙, 像是下定決心般道:“七寶, 我這次來是有一件要緊的事。”
七寶正在打量她身上是哪裏傷着了, 可她身上披着一件披風裹着,又是夜影之中一時看不清楚:“什麼事?”
玉笙寒凝視她:“我想帶你離開。”
“離開?”七寶停手,仰頭看着玉笙寒:“去哪裏?”
玉笙寒眨了眨眼:“去了你就知道了,總之是離開京城……七寶,你願意跟我走嗎?”
“出京?”七寶這才醒悟,微睜雙眼:“我……”
這若是在昨天之前,七寶搞不好就會答應了,但是這會兒,想到昨夜的種種情形,七寶遲疑了半晌,突然想起來:“玉姐姐,大人去了哪裏?”
玉笙寒一笑:“張侍郎應該是進宮去了。”
“這時侯進宮?”七寶驚疑:“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是啊。”玉笙寒道:“有人行刺皇帝。”
七寶目瞪口呆:“什麼?是誰這麼大膽?”
正在這時侯,玉笙寒身後另有一個冷冽的聲音響起:“不必廢話,帶了她走就是了。”
七寶嚇了一跳:“是誰?”
問了這聲後,忽然間覺着這聲音彷彿在哪裏聽過,雖然不很熟悉,但是印象深刻,給人一種極度不安的感覺。
正在尋思,玉笙寒身後那人走上前,一把將帳子撩開:“周七姑娘,咱們又見面了。”
一張秀麗卻略帶邪獰的臉近在咫尺。
七寶緩緩睜大了雙眼,失聲道:“你……?怎麼是你?!”
雖然這會兒是醒着的,對七寶而言卻宛如夢中。
此刻出現的這人,赫然竟是之前大鬧京城的管凌風,他站在玉笙寒身邊,嘴角挑着一抹無情的弧度,這種氣息,好像隨時會暴起傷人的野獸。
七寶駭然看着管凌風,又看向玉笙寒:“玉、玉姐姐……”
如果不是玉笙寒的臉色過於平靜,七寶定會認爲管凌風是突然出現的,而不是跟玉笙寒一同來的。
玉笙寒看一眼管凌風,語氣平靜:“請稍等片刻。”
管凌風則盯着七寶,眼神是陰冷的:“我的耐心有限,時候也有限,再遲一些就無法出城了。”說完便後退了一步。
七寶這才確信兩人是一同來到的,心慌意亂地望向玉笙寒:“玉姐姐、你怎麼跟他在一起?”
玉笙寒苦笑:“七寶,沒有時間在這裏跟你多說了,稍後我再跟你解釋,現在,你隨我走。”
“去哪裏?”七寶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悄悄地往後縮了縮。
玉笙寒往旁邊管凌風的方向看了一眼,輕聲道:“別問,也別驚動旁人,你知道他的手段,你若是不想這裏的人都死於非命,就悄悄地跟着我走。”
七寶看着玉笙寒本來很是熟悉且可親的臉,這會兒忽然覺着如此陌生起來。
管凌風在旁邊陰測測地說道:“你最好別答應。方纔在外頭只殺了兩個人,我還沒有夠呢,最好把張制錦的這宅邸變作煉獄,才遂我心願。”
七寶記起他狠辣的手段,知道他是說到做到,忙顫聲說道:“不、不要濫殺人,你們要做什麼我都答應就是了。”
說完後,七寶竟主動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怕會不小心叫出聲來。
倘若驚動了同春或者秀兒他們,遭了這人的毒手,那就萬劫不復了。
玉笙寒看着她的動作,又見她眸子裏透出祈求之色,便道:“你放心,有我在。”
七寶聽了這溫柔的一句,不知爲何有種想哭的感覺,明明是那麼好的玉姐姐,怎麼突然間跟管凌風這種異族的惡人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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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制錦匆匆進宮,有太監領着他來到了養心殿。
老皇帝纔剛甦醒過來,但裴宣卻因爲受傷過重尚未清醒。
太子趙雍周旋裏外,聽聞張制錦來到,便先走了出來。
趙雍將玉笙寒突然現身之事告知張制錦,因說道:“跟她一塊兒的那人,用的箭正是那日鎮撫司門前那場屠戮中所用一樣的。應該就是之前緝拿未果的管凌風。”
張制錦微微皺眉。
趙雍說道:“倘若不是永寧侯,我跟父皇的性命都要交代在今夜了。只是永寧侯傷勢過重,太醫也並無把握。”
張制錦道:“那逃走之人呢?”
趙雍說道:“宮內已經在仔細搜查,一處也不放過,另外也傳旨五城兵馬司,封鎖城門,這次一定不能讓逆賊活着離開。”
張制錦見太子怒容滿面,但他很知道玉笙寒的爲人,既然敢冒險在宮內現身,只怕早就想好了退路。
“沒想到玉姑娘居然跟關外的人有所牽連。”張制錦緊鎖眉頭,心裏隱隱不安。
趙雍哼道:“怪不得,靖安侯要跟管凌北斗茶的時候,她一力勸說我前去潘樓。現在想想,應該是藉着那機會跟管凌北見面,居然做的那樣堂而皇之,實在是……其心可誅啊。”
張制錦不言語。
其實玉笙寒本不必用那種法子跟管凌北見面,她那麼做多半是有另一個原因。
比如,康王知道靜王在場,卻偏讓人動手擒拿,康王不知道玉笙寒跟管凌北的關係,還想着逼迫管凌北不利於靜王,這件事給皇帝知道,自然會對康王心生厭惡。
趙雍嘆了兩聲,突然一笑:“錦哥兒,你不是跟她最親近的嗎,連你也沒看破她的真面目?”
張制錦聽了這句話,眉頭微蹙。
他看向趙雍:“太子是什麼意思,莫非是在懷疑我?”
趙雍忙道:“當然不是,我只是……太過震驚了,我知道她一心復仇,但只以爲她想恢復家門名譽而已,卻想不到竟能做到這一步。”
張制錦道:“幸而如今皇上跟太子都有驚無險。但是……”
趙雍發現他眼神閃爍,臉色不太對,便問道:“但是什麼?”
張制錦竟然沒有聽見趙雍的問話,他擡手在脣上一碰,濃眉已經斂起。
趙雍道:“錦哥兒,到底怎麼樣?”
張制錦道:“請太子見諒,我想即刻出宮一趟。”
趙雍驚疑:“你纔來,莫非是宮外有什麼事?”
“我也……說不準,也許是我多心了。”張制錦敷衍似的說了這句,拔腿往外而行。
但就在這時候,裏間有太監來到,急急地說道:“皇上聽聞張侍郎到了,命速去見駕。”
張制錦一愣,眼中透出踟躕之意,終於道:“我有事出宮,等回來後再去面聖請罪。”
他竟然說走就走,已經轉身。
那太監目瞪口呆:從來沒有見過敢抗旨的人。
幸虧太子趙雍及時地走過來拉住他:“天大的事兒,難道比面聖更着急?皇上之前受了傷,又受了驚,此刻傳你必然有重大之事,豈能耽誤?”
張制錦心頭忐忑之意無法按捺:“太子……”
趙雍緊緊地抓着他不放:“不要任性,你到底怎麼了,爲何分不清輕重緩急?如果外頭有什麼事,你只管告訴我,我先替你去看或者替你去做就是了。何況你方纔說未必就準的,怎麼先把自己嚇倒了,這可不是你向來的性子。”
張制錦穩定心緒,終於說道:“那既然這樣,就請太子速速多派些人手,去南華坊……”
趙雍搖頭苦笑:“我就知道,別的事也不至於讓你亂了心神,只有有關那丫頭的事,你才這樣張皇失措。好,我答應你,多派人手過去行了吧?你快去面聖吧。”
目送張制錦進內,趙雍嘆了聲,便叫了一名禁軍統領過來,讓拿了出宮的腰牌,去五城兵馬司調人。
那禁軍領命出門,在兵馬司調了三百兵丁,前往南華坊張府。
爲首的將領前去叫門,半晌那門纔打開,門上因問何事,聽說是宮內傳命,才往裏通報。
誰知裏頭小丫頭起身向內,卻發現屋內人去樓空,頓時驚呼起來。
外間聽聞不好,紛紛衝了進來,果然不見了張少夫人。
仔細將宅子裏外搜了一頓,發現在外間院牆邊上有兩名侍衛倒地身亡,都是給人用利器割喉而死,手法十分殘忍利落。
消息傳回宮內,趙雍大驚之餘,轉身走到內殿,卻見張制錦正往外走來,不知爲何,他的臉色有些恍惚。
趙雍還是頭一次見張制錦露出這種類似惘然的表情。
一剎那,竟不知該怎麼把那消息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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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小道上,馬車內。
七寶埋着頭,把臉藏在毯子裏,像是一隻將頭頸埋在沙子裏的鴕鳥。
玉笙寒坐在旁邊,看她半天不動,到底忍不住,就拉了她一把:“七寶。”
七寶抖了抖,忙往毯子裏又爬了爬,像是要躲開她。
玉笙寒無奈,便將那薄薄地毛毯拉開,七寶沒了遮蔽,嚇得捂着臉,背對着她向着車壁。
“你打算……永遠都不理我了嗎?”玉笙寒看着她的背影,輕聲問道。
七寶還是不回答。
玉笙寒道:“我知道你大概恨我,也不明白我爲什麼跟管凌風在一起,但是……你總該懂我的心。”
七寶聽到這裏,才悶悶地說:“我不懂。”卻仍是沒有回身。
玉笙寒道:“我記得初次相見的時候,你說的話,便句句正中我的心坎上,後來再度見面,證實我的確沒錯看你,你雖然看着天真爛漫不解世事,卻比許多人更仁善通明,你怎麼能不懂我呢?”
七寶才叫道:“你跟殺人如麻的大壞人在一起,我當然不懂了。”
玉笙寒輕聲道:“殺人如麻嗎?管凌北殺人如麻,管凌風殺人如麻,那麼,當今皇帝呢?”
七寶不是很明白這句。
玉笙寒道:“皇帝自然也是殺人如麻,只不過他是正大光明、無人反抗的殺人,就如同我曾經所有的,都給他奪了去。雖然我的家人都給他殺死了,但是我們還不能反抗,甚至還有人說皇帝殺得好。這算什麼?這算……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
聽着玉笙寒一句句說來,七寶才明白了她的意思,突然間想起自己夢中威國公府的遭遇,七寶有些發呆。
玉笙寒道:“我進了靜王府,王爺有娶妻又納妾,那時候你爲我鳴不平,我跟你說,我最在乎的東西都已經沒有了,又怎會在意別的。現在你總該明白了吧。”
七寶一震!當時她雖覺着玉笙寒口吻有異,卻也沒仔細想,如今才總算懂了:玉笙寒所說的最重要最在乎的,是她曾經的家人啊。
想到這些,也想起自己夢中的遭遇,七寶緩緩地將捂着臉的手放下。
玉笙寒嘆道:“趙雍不能給我我想要的,那麼我就自己去拿。我活着,就是爲了復仇。不管用什麼手段都好,就算墜入無間地獄也好……我一定要復仇。”
七寶聽着玉笙寒斬釘截鐵的話,雖不能苟同她的做法,卻也體會她絕望的心情,不禁鼻子一酸。
手臂給人輕輕拉了一把,七寶轉頭看了一眼,是玉笙寒握着她的衣袖:“七寶……”
七寶吸吸鼻子:“那你……你爲什麼要帶上我呢?”
玉笙寒笑笑:“爲什麼?大概,是因爲我喜歡你。”
七寶皺眉:“你跟管凌風一起拿府內衆人的性命威脅我,你這樣帶我走,大人跟我們府內都會着急的……你還說什麼喜歡我。”
玉笙寒歪頭看着她,眼神迷離:“你不信也罷了,我是真心喜歡你,因爲你很乾淨,看着你,就好像……”就好像看着本該是這樣的自己,如同一個很好的夢幻在眼前。
七寶咬了咬脣,舉手捂住耳朵:“我纔不聽,你一定是想什麼法子對付大人。”
玉笙寒哈地笑了出來:“都說你呆呆的,你卻偏偏有種出人意料的聰明。”
七寶忙回過頭來,着急地問:“你真的要對付大人嗎?”
玉笙寒道:“如果我是這麼想的,你會怎麼樣?”
七寶看了她一會兒,撲上來在玉笙寒肩頭揮拳打落:“不行,我不許!”
玉笙寒悶聲了聲,眉頭緊鎖,臉色也隨之又白了幾分,七寶愣了愣,突然發現手底下她的胸前衣襟處,有血漬迅速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