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 翰林院的幾個學士在酒樓上飲酒聚會,周承沐也在其中。
正喝的高興, 有一個同僚問道:“承沐兄,聽說你家裏來了一位表弟,人是極出色的, 怎不見你帶了出來引見引見?”
周承沐頭皮一緊, 便笑道:“他已經回鄉下去了。”
另一人說道:“可是遺憾!聽孤月先生說是很靈透的人物,先生很少稱讚人, 這次破例讚不絕口的,想必是真的絕色人物。偏偏又不在京內了。”
周承沐本以爲是駙馬都尉王廷多嘴, 沒想到居然另有其人,一時暗中擦了把汗。
突然又有個說道:“是了,三爺,先前你們家的姑娘跟康王府世子定親,聽說戶部侍郎張大人也去了?這位大人可是向來的矜貴難請,上回連他的頂頭上司做壽都並沒前往, 怎麼一向沒聽說貴府跟這位大人有交際, 難道私底下卻甚是親厚?”
周承沐不大好意思說當時他們府裏從上到下也大吃一驚, 只笑道:“我雖先前跟張大人見過兩次, 但也不算太過親厚,張大人多半是看在康王府的面上才賞光駕臨的。”
左手的蘇學士道:“當真?會不會是張侍郎跟貴府有什麼淵源?”
“蘇兄指的是?”承沐不解。
蘇學士笑道:“貴府裏不是有一位天生絕色的小姐嗎?就是先前差點兒許給世子的那位, 都說她八字不利……靜王又是那樣的身體, 這倒是有些以毒攻毒的意思了。”
承沐笑道:“好好的, 又說起我們家裏內宅的事來了。”
蘇學士道:“雖是內宅, 卻也是正經事,聽說張侍郎跟靜王府過從甚密,也許是這個原因呢?”
承沐的心七上八下,突然靈光一閃,說道:“是了,我倒是想起來……靜王殿下身子弱,親事耽擱了自不消說,但這位張侍郎年紀不小了,怎麼也還沒有成親呢?”
衆人面面相覷,蘇學士道:“他們張府宅門深深的,只怕自有他們的緣由,不過這位侍郎年少成名,如今更是朝中新貴,按照他們張家擇女的標準,應該又是一位品貌雙絕的名門淑媛,算來總超不出崔,李,謝三家,又或者乾脆就從他們張家的遠親裏挑選。”
周承沐有些坐不住。
突然蘇學士看着樓下笑道:“有個最清楚的人來了。若說張家的事,只怕王駙馬是最知情的。”
承沐跟着往下一看,果然見王廷騎在馬上,搖搖擺擺地從樓前過。
周承沐忙跳起身:“我先告辭了。”匆匆地起身,下樓去攔王廷。
王駙馬將經過酒樓的時候,聽見身後有人叫自己,回頭看見承沐,也笑道:“三爺,您在這兒呢?”
小廝把周承沐的馬拉了過來,承沐翻身上馬,同他一塊兒往前,便說起在酒樓裏大家的談天說地,因假裝不經意地問:“他們都好奇這位張侍郎的婚配之事,駙馬可知道嗎?”
王廷見問,笑道:“你可是問對人了,我對他們家的事兒,倒是有些清楚的。”
承沐忙請教,王廷便滔滔不絕地說道:“張家門第太高,族人又多,這位張大人的出身是他們的三房,張家這樣的大族自有他們的規矩,本是會跟皇族保持界限的,但是偏這位張三爺打小兒就被選爲皇上的陪讀,所以很得寵愛,後來皇上登基後,便封他爲靖安侯,靖安侯性子有些紈絝風流,原配夫人是四大豪族裏崔家的女兒,只不過這位夫人體弱,反倒是張三爺的侍妾先生了兩個男丁,崔夫人好不容易產下張大人後,養到了五歲便病故了。這位靖安侯竟不由分說地將那側室扶了正,當時張家族內很是不滿,鬧了一場後……到底也沒奈何。”
周承沐聽着這樣曲折的前事,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卻是才聽說。
王廷說道:“後來張侍郎大了些,便離家出京,四處歷練,我們當時都猜,可能是跟他的這種身世有關呢。每每聽說,靖安侯很偏愛側室的兩個孩子,張家裏曾有傳言,說是要讓那庶子承襲爵位。不過張侍郎自個兒如此爭氣,將來建功立業扶搖直上不在話下,只怕人家也沒把那爵位看在眼裏。”
承沐又問:“難道他的親事也是如此耽擱下來了?”
王廷笑道:“可不是嗎?因爲他算是張家這一輩裏最出色的子弟了,所以他的親事自然也是衆人矚目,不過聽說,靖安侯夫人有意把自家的一位外甥女兒嫁給他,一來是提攜自己孃家的勢力,二來把自己的外甥女放在張侍郎枕邊,也算是有人轄制張侍郎了。”
承沐又嘖嘖了兩聲:“張侍郎肯嗎?”
王廷道:“這種姻緣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侯夫人真的行事,難道張大人胳膊能擰得過大腿?但張侍郎自然不是個傻的,照我看他未必喜歡那位‘外甥女’,所以年紀這樣大了,親事卻一直還拖延着。”
承沐似覺察出一點希望:“王駙馬,你說張侍郎喜歡的,是什麼樣的姑娘?”
王廷笑道:“這你可問住我了,他那樣目無下塵的人,喜歡的……只怕也是這世間無雙的人物,但想想看,能配得上他的,應該也是在‘張,崔,李,謝’這幾家中吧,畢竟他們張家歷來擇婦,總脫不出這幾家裏的人選。”
承沐又有點焦灼。
王廷說到這裏,突然問道:“對了,先前康王世子跟你們府內定親,怎麼他也去了?”
那天王廷去的是康王府,後來才聽說此事的。
承沐卻也不瞞他,道:“這件事我們也覺着詫異呢。”
王廷卻也並不追問,話鋒一轉:“還有一件事,三爺的表弟到底回鄉下了沒有?”
周承沐啞然。
正不知如何回答,突然間一個騎馬的青衣侍從迎面而來,見了承沐便翻身下馬,行禮道:“是威國公府三爺嗎?”
承沐道:“正是。”打量他的服色,猛然想起這是靜王府的侍從,當下忙也下馬!
那人已經說道:“奉王爺之命,請三爺過我們王府一敘。”
王廷本是要去吃飯的,便請承沐一塊兒,如今見靜王府的人請他,怕是有事,於是兩人便分道揚鑣了。
承沐隨着那人往靜王府而行,很覺意外,以前他削減了腦袋想親近靜王,卻求之不得,如今靜王居然叫人來請自己,卻不知是爲了什麼要緊事兒?
周承沐來到靜王府,仍舊在小書房內跟靜王相見,待他行了禮,靜王微笑道:“唐突派人前去,三公子沒有受驚吧?”
周承沐忙道:“這是下官的榮幸。只不知王爺召見承沐是有何事?”
靜王笑道:“上次你同寶弟前來,走的卻匆匆忙忙的,後來本王心裏一直不安,惦記着此事。不知她現在可好嗎?”
承沐本要說“表弟”回鄉下去了,但給靜王的目光注視,竟有些張不開口,於是只說:“她、她還好,多謝王爺惦記。”
靜王笑道:“我雖纔跟她見了一面兒,但卻一見如故,她的談吐很得本王之心,所以本王有個不情之請。”
“王爺請說。”
靜王道:“本王想,若是她得閒,不如三公子再帶了她來,上次的酒席吃的並不痛快,且也讓本王再設宴當一回東道主纔好。”
承沐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回答。
靜王仍是面色溫和,輕聲問道:“怎麼,難道不方便嗎?”
周承沐張了張口,終於道:“方便,自然是方便的,王爺美意,我等怎敢辜負?”
靜王笑道:“知道三公子是最灑脫風流的人物。如此本王就安心了。這王府門可羅雀,若有個知音的人三五不時說說話,本王的心也跟着鬆快好些。”
周承沐聞聽,哪裏還敢說別的,只唯唯諾諾答應。
兩人說話之時,承沐無意中擡頭,卻見上回所送的那一幅畫,竟給端端正正地掛在靜王身後的牆上。
承沐想到上次七寶的伶牙俐齒,心想:這人太討人喜歡了,也並不是件好事。
比如王駙馬等才見七寶一面兒,就心心念念地惦記,而這靜王殿下也不過是見了一次,居然就還想再見,自己怎麼沒有七寶那種人見人愛的魅力呢。
***
這天,承沐回到家裏,惦記着靜王的叮囑,思忖着要不要告訴七寶。
不料永寧侯正在府內做客,才從周承吉的書房裏出來,跟承沐相見,看他面有憂色,便問起來。
承沐正愁身邊兒沒個可商議的人,恰好永寧侯是知道七寶內情的,於是便帶他到了自己房中,便把靜王召見的事,同裴宣說了。
承沐說了這件事,一不做二不休,又把老太太看中了張制錦,可是張家門高,家族複雜的情形也一併告訴了裴宣。
裴宣聽罷,說道:“原來你們府裏看中了張侍郎?”
承沐點頭:“如果單論人品,張侍郎自然是無可挑剔。”
裴宣笑道:“世間無可挑剔的人或者東西自是有,只是這婚姻之事,要選最適合自己的才好。”
“哥哥的意思是?”
永寧侯道:“老太太無非是怕別的人護不住七寶,或者不夠寵愛她,怕她受了委屈,才想選一個最好的人。照我看,這位張大人雖然是佳人,卻並非良配。”
承沐愣怔:“緣故呢?”
永寧侯道:“這個人外溫潤而內狠絕,心思深不可測,絕不是個有情之人。七寶這樣天真的女孩子,對他來說,只怕……”
張制錦雖然連救過七寶,但那次居然叫七寶自己去紫藤別邸相見,這件事裴宣一直無法釋懷。
這是隻有風流紈絝的浪蕩輕薄子弟,才能幹出來的行徑。
假如七寶自己去了,到底會發生什麼事,裴宣可想而知。
這位張侍郎,多半隻是覬覦七寶的絕色,又欺負七寶年少無知,想要幹些偷香竊玉的下流勾當罷了。
裴宣停了停,將一些不大好聽的話拋開,只道:“他絕不會把真心放在七寶身上。”
承沐的心涼了半截。
裴宣看出他臉色頹喪,便安撫說道:“你別急,難道世間只他一個男子了嗎?我給你指一條明路,你不如聽了靜王的話。”
承沐詫異:“你的意思是,讓我帶了七寶去見王爺?”
裴宣道:“你們都小看了靜王殿下,倒是七寶這個丫頭,還有些心思眼力。靜王雖然深居簡出不參與世事,但卻是個聰明之人,你真的以爲,七寶女扮男裝,王爺就看不出來了?他心思明着呢。如今他叫你帶七寶前去,自然是因爲對七寶留了心了……我看七寶的心也在靜王殿下身上,若然成事,這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承沐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但是靜王好像心有所屬了,而且靜王的身體,老太太一直不喜歡呢。”
裴宣笑道:“靜王心有所屬?是誰告訴你的?”
“是靜王殿下自己說的。”
裴宣道:“那你可知道靜王‘心有所屬’那人是誰?”
承沐搖頭,打量裴宣臉色,突然靈機一動:“哥哥可知道?”
永寧侯卻又笑道:“我怎麼會知道這種事。只不過,心有所屬者,並不一定就真的會成爲靜王妃啊。”
承沐似懂又非懂。裴宣又說:“你們都說靜王殿下身體不好,甚至隔三岔五就有人出來吹風,說是王爺岌岌可危了,但是從王爺小時候到現在,數數他‘命懸一線’多少次了?又有那一次是真的撐不過去的?老太太本是極明白的人,只是因爲太疼愛七寶了,所以纔有些看不清狀況了,你們怎麼也沒有一個看清楚的呢?”
承沐的心突突亂跳,忙探身握住他的手:“哥哥,你……你總不會說靜王殿下的病是裝出來的吧?”
“我可沒這麼說過,”裴宣搖頭,又笑說:“我只是覺着,王爺的病應該沒有外頭傳的那麼不堪罷了。”
承沐微微一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裴宣道:“你若想通了,就早點跟小七寶說罷,這丫頭最近可安分嗎?”
承沐道:“上次出了那樣大的事,她一時半會兒不敢鬧騰。”
裴宣笑道:“正經該安分些,只是連帶三姑娘誤會了我,我聽說三姑娘對於上次的事,記恨着我呢。”
承沐忙道:“哥哥,我知道你辛苦了。回頭我一定找個機會,把真相告訴三妹妹,你放心,她知道真相後,一定好好地跟你道歉呢。”
裴宣笑道:“哪裏當得起,只要她別心裏惱着我就是了。”
***
周承沐同永寧侯說完後,裴宣告辭而去,承沐便往內宅來了。
將到暖香樓的時候,卻聽到裏頭一團熱鬧,是七寶的聲音道:“小心點,不要把那些花瓣撒了。”
承沐探頭看一眼,卻見七寶站在一叢美人蕉前,正指點着丫鬟們不知幹什麼。
承沐進門,走到她身邊兒:“你又忙什麼?”
七寶道:“摘些鳳仙花瓣,好染指甲。”
承沐笑道:“七月七還不到,你怎麼就先忙起來了?”
七寶哼了聲:“七月七雖不到,但是花兒已經開好了呀,現在不快弄起來,難道等花謝了不成?”
這會兒巧兒秀兒已經各自摘了好些顏色通紅的新鮮鳳仙花瓣,放在旁邊的玉對臼裏,七寶自己拿了根小小地玉杵,研磨了兩下,就覺着手累,於是便又叫同春看着丫頭們搗鳳仙花。
承沐道:“你真真是無事忙,最近不寫字了?”
七寶揉着手腕說:“這一年也不想再碰字了。”上次抄詩集連抄了兩天兩夜,後來看見字兒,眼前都一陣陣地發花,手腕下意識地痠痛。
說着,又吩咐去拿明礬來加上一塊兒搗碎,這樣搗出來的鳳仙花汁,染在指甲上纔會顏色鮮亮長久。又指揮着去摘一些狹長的桑葉過來,預備着好包指甲。
承沐笑道:“你對這些上面倒是很明白啊。”
七寶見他站着不走,便笑道:“三哥哥,你想幹什麼?難道也想染指甲嗎?”
承沐道:“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你先進來。”
七寶說道:“一會兒搗好了我要第一個染的,別耽誤我時間。”
承沐嘆了口氣,在她耳畔低聲說了一句,七寶睜大雙眼:“真的嗎?”
承沐道:“騙你做什麼?”
七寶忙拉住他,一直到了樓裏,才問:“靜王殿下跟你說什麼了?”
承沐略一猶豫,王廷的話跟裴宣的話在心底飛快地閃過。
終於承沐鼓足勇氣說道:“靜王殿下說,十分惦記你,想讓我再帶你過府敘話。你……”
“我去我去我去!”承沐話還沒說完,七寶已經迫不及待地一疊聲叫嚷。
承沐嘆了口氣:“你真的要去?這次萬一還出事兒呢?”
七寶自信滿滿道:“我是福星,不會有事的。”
承沐很是無奈,又問:“那這次見了王爺,你要跟他說什麼?不要弄巧成拙,別忘了上次王爺說了,他有心儀的人了。”
七寶回答:“我知道王爺心儀的人一定是葉姐姐那樣出色的閨秀淑媛,但是我也不差啊。”她擡手在臉上揉了揉,又特意探頭去旁邊照了照鏡子。
鏡子裏的人,柳眉如黛,眸含秋水,七寶向着裏頭的人嫣然一笑:“三哥哥你說是吧?”
周承沐無言以對。
七寶已經迫不及待地搖晃着他的手臂:“咱們什麼時候去?”
承沐嘆了口氣:“讓我想想看,至少不能立刻就去,免得王爺覺着咱們巴不得呢。”
“我就是巴不得啊。”
承沐瞪了她一眼:“就等後天吧,後天正好我休沐。但是上回鬧得那樣大的風波,這一次務必謹慎。”
七寶捂着嘴笑:“我已經有了好法子了,這次絕不會露餡。”
***
到了約定的這一天,七寶早早起身,先去給老太太跟太太請安。
謝老夫人把她摟了過去,說道:“這葉家是書香門第,你雖然跟若蓁交好,但去了那裏,也一定要注意着自己的言行,別總跟在家裏一樣胡鬧,叫人看了笑話。”
七寶很是乖巧地答應了。老夫人又道:“吃了中午飯就回來,別耽誤太久。”
原來七寶早跟葉若蓁通氣,只說今日要去葉府做客。
謝老夫人跟苗夫人自然不疑有他。早打點了車馬以及跟隨的婆子丫頭們,簇擁着出門。
七寶來到了翰林府,先見過了葉若蓁的母親,然後兩個便自去葉若蓁的閨房裏說話。
葉若蓁道:“你到底想幹什麼?這麼着急的催我請你過來。”
七寶笑道:“好姐姐,你幫我這個忙,我有好東西給你。”
“什麼忙,什麼好東西?”葉若蓁畢竟聰明,“你可不要弄鬼。”
七寶湊過來,在她耳畔低語了幾句,葉若蓁大驚失色:“胡鬧,這如何使得?我決不答應。萬一出了點兒事,叫我怎麼交代?”
“我三哥哥跟着呢,怕什麼,”七寶笑道:“你要答應我,我就給你那東西。”
“你、你……”葉若蓁跺了跺腳,“你可真是壞透了!不,不行,我還是不能答應。”
七寶拉住她的手:“好姐姐,是真的張制錦的手書啊,是他一筆一劃寫出來的,那些好詩詞都在上頭。你真的不想要嗎?你要不想要,回頭我就給二房的孩子們練字兒去。”
“不行!”葉若蓁忙抓住她的手:“你再敢暴殄天物?!”
“那你答不答應我呀?”七寶心中已經吃定了她。
葉若蓁咬了咬牙,終於猶猶豫豫地問:“真的是三公子陪着?真的是半個時辰就回來?你保證?”
七寶點頭如搗蒜。
葉若蓁嘆道:“我怎麼認得你這個小魔星。”說了這句,又問:“說定了,的確是張大人的手書,你可不許賴。”
“那當然啦。”七寶大包大攬,“包在我身上,我得來如探囊取物。”
七寶把自己裹在包袱裏的朱子深衣換了,活脫脫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公子,葉若蓁看的偷笑。七寶問:“姐姐,我看着是不是風度翩翩?”
葉若蓁笑道:“風度翩翩沒有,倒是更多了幾分動人。”
七寶嗤之以鼻,於是忙忙地從角門跑了出去,幸而葉家經常也有些葉翰林的弟子來往,又因周承沐在角門打點,一路同行順利。
兩人驅車來至靜王府,門上早得了消息,立刻領了兩人入內拜見王爺。
比之前那次相見,靜王的氣色似好了些,七寶也一眼看見他身後懸掛的那副山旅圖。
靜王笑吟吟道:“三公子果然是信人,本王正惦記着呢,沒想到恰就帶了寶弟來了。”於是忙命太監賜座。
周承沐跟七寶落座,承沐道:“王爺召喚,怎敢不立即如約而至。”說着看向七寶。
正好靜王也在打量着她,卻見她頭上仍是蒙着黑色的儒生幅巾,顯得臉兒越發小,脣紅眉黛,坐在那兒一聲不響的樣子,猶如一尊毫無瑕疵的玉人。
靜王含笑道:“前幾日見了駙馬都尉王廷,聽他說,你回鄉下去了,幸而還在京內,不然本王見不到人,又是何其寂寞。”
七寶聞言擡眸看向靜王:“王爺是說真的嗎?”
趙雍笑道:“當然了。”
七寶的手摁在膝頭上,她的手指細嫩如玉,新染的指甲上有着鳳仙花的絳紅,明淨微光,跟雪白的袍服相映,竟有種動人心魄的美。
靜王的目光掠過,又不動聲色地閃開。
“那麼,上次……酒席上說到了,”七寶深深呼吸說道:“王爺心儀的人,不知王爺喜歡的是哪一家的姑娘?若是、成了親,豈不是不必寂寞了?”
周承沐倒吸一口冷氣,被七寶的膽大妄爲驚呆了。
靜王也沒想到她會如此單刀直入,不禁笑道:“怎麼突然又問起這個來了?”
“我只是覺着,”七寶其實也是喉頭髮緊,但是她出來一趟不容易,有些話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難道王爺沒聽說過,威國公府、我們國公府的七姑娘生得很好嗎?王爺真的一點都不喜歡她?”
承沐因被七寶的話驚到,正在旁邊假裝喝茶,聽到這裏,幾乎將一口茶噴了出來。
靜王咳嗽了聲:“我、本王……叫我怎麼說呢?”他蹙了蹙眉,然後似笑非笑地說道:“本王很有自知之明,本王的身子是如此,不想再拖累好人家的姑娘。”
“但是七姑娘不怕給拖累呢?”七寶立刻回答。
承沐幾乎屏住呼吸,他想攔着七寶叫她別再亂說了,但是……承沐暗中握緊杯子,緊張。
靜王臉上的笑收了幾分:“就算她不怕給拖累,只怕國公府也……”
七寶並沒有給靜王退路,反而說道:“老夫人最疼愛七姑娘,只要七姑娘願意的,老夫人也一定會答應。所以現在,只看王爺您喜不喜歡。”
靜王幾乎也跟着屏住呼吸。
周承沐大氣兒不敢出一聲,額頭上已經冒出汗來。
半晌,靜王垂下眸子,微微一笑說:“素未謀面的人,又談何喜歡,還是不說那個了。本王最喜歡的是像小寶兒這樣的知音,其他的卻不做多想了。”
七寶問:“王爺喜歡我嗎?”
“嗯……”
“那如果、如果說七姑娘也跟我差不多呢?”
周承沐在旁,幾乎慘不忍聞,他終於有點艱難地開口:“七……咱們不說了好不好?”
七寶卻道:“哥哥,你先出去一會兒。”
承沐愣住了:“你說什麼?”
七寶叫道:“你出去!”眼中已經冒出淚來。
承沐瞪着她,片刻終於退出兩步,一直退出了廳門口。
立在門口邊上,承沐回想方纔靜王的話,再加上之前裴宣的話……真是可笑,靜王明知道這就是七寶,但他居然避而不談,只喜歡跟女扮男裝的七寶相處,這是什麼意思?
自己的妹妹,如珠如寶一樣,卻給這個嫌棄,給哪個避諱。
不過,假如經過這一次,讓七寶對靜王死心,倒也罷了。
承沐垂着袖子,卻禁不住地心痛。
此刻在內間房中,剩下靜王跟七寶兩人面面相覷。
靜王趙雍向來最是寧靜淡和的,這會兒卻也忍不住有些揪心,呼吸錯亂。
他看着對面含淚的七寶,竟有些無法面對她的眼神。
趙雍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心虛之感,他強行鎮定:“你、你怎麼了?”
七寶盯着靜王,並沒有說話,只是一擡手,一把將自己頭上的儒生幅巾摘了下來,拔出髮簪,將頭髮打散。
她身上仍是穿着極寬綽的白色黑邊兒的朱子深衣,裙襬是逶迤的十二幅,滿頭的青絲如瀑傾瀉,又像是上好的墨緞在肩頭滑落,雖然不施脂粉,但天生麗色難掩,再配上這幅打扮,美的清麗脫俗,自然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