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蘋跟七寶都驚呆了, 忙問是給誰家提親,同春卻答不上來。
兩個人面面廝覷, 還是周蘋道:“不管是誰家,能請動了戶部尚書夫人來跟老太太說話的, 必然不是等閒之人。”
七寶聽到“戶部”兩個字,耳朵發癢,心裏有種不太妙的預感,可又下意識覺着不大可能。
於是七寶說道:“姐姐, 我去老太太房外打聽打聽。”
周蘋笑道:“你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 一般人家的姑娘聽說上門給自己提親,避還來不及呢,哪裏像是你這樣反而巴巴地湊上去?”
七寶只是笑,周蘋道:“你安分些, 我去給你打聽打聽就是了。”
周蘋把七寶摁下, 自己帶了丫鬟出門,一路往老太太的上房而來。
七寶做事雖然隨心所欲, 但周蘋畢竟跟她不一樣, 自詡不便貿然前去偷聽,便站在院門外打量。
正一個女人出來, 見了她,忙過來行禮。
先前周蘋管家的時候, 這些府內的掌事娘子們知道她的手段, 對她都甚是恭敬, 從來不敢怠慢。
周蘋倒也認得她,便笑道:“王姐姐,這是在忙什麼?”
大家都是精細伶俐的人,這王娘子見她不進院子,便明白她可能是聽到風聲了。
於是忙道:“三姑娘,原先老太太說想擺那個沉香木的如意,我才送了來。正巧戶部尚書夫人在跟老太太說話,便沒敢耽誤。”
周蘋假裝不經意地問道:“哦?是在說什麼要緊話嗎?”
王娘子見左右無人,便滿臉含笑地悄悄說道:“不瞞三姑娘,我也偷偷打聽了幾句,竟是來給咱們七姑娘說親的。”
周蘋笑道:“哦?這是喜事……只不知是給哪家提親的?”
王娘子笑道:“我隱約聽着,像是給一位戶部的大人提親。還提到了張家。”
周蘋心頭一震,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了。
面上卻仍是不露聲色,笑道:“橫豎老太太是最疼七姑娘的,自然會給她挑個最好的。”
王娘子也連連附和,當下去了。
周蘋正在心底忖度,便聽到院子裏有說話的聲音,她知道是尚書夫人要走了,當下忙退後數步,躲在花樹之後。
耳畔只聽是老太太身邊的如意道:“夫人慢走。”
高夫人道:“知道了,叮囑老太太好生保養身子。”聲音裏卻透着喜悅。
周蘋聽尚書夫人興致高昂,彷彿是喜事已成似的,半信半疑:竟這樣痛快?
不多會兒,果然看見高夫人一行出了院門,自有丫頭婆子一路送着往外去了。
周蘋左思右想,到底從花樹後走出來,邁步進了院門。
將走到老太太房門口的時候,聽到裏頭苗夫人道:“這位張侍郎也算是極難得的,您老人家先前也是看好了的,怎麼突然又那樣回答尚書夫人呢?”
周蘋正要入內,聞聲忙放慢步子。
***
原來方纔高尚書夫人來到,略寒暄兩句,便笑說道:“其實我今日來,有一件喜事要跟老壽星提。”
謝老夫人便問何事,高夫人道:“不是爲了別的,正是爲了府裏小七寶的親事,現如今有個極出色的如意郎君送上門來了。”
苗夫人忙問:“是哪一家?”
高夫人笑道:“說來這人還跟府裏有些淵源呢,並不是別的,正是現在戶部任侍郎的張制錦張侍郎。”
苗夫人心頭一震,驚訝之餘臉上不禁流露些許驚喜之色,只是她不敢多嘴,便忙看向謝老夫人。
一看之下卻又是詫異了,原來老夫人仍是似先前般和藹地面帶微笑,慈眉善目地說道:“原來是這位大人啊。”竟然半分驚訝的表情都沒有,彷彿早就知道。
高夫人笑道:“可不正是張大人嗎,老夫人應該也是聽說的,只是大概還沒見過,這位張侍郎的人品是沒什麼可說的,人物更是一流……府裏的爺們兒大概都見識過,聽說還跟府裏的三公子交往甚密?”
苗夫人想到上次在張家的時候,七寶所說的張制錦私下贈書的情誼,便接口笑說:“我雖沒見過這位侍郎,卻也聽聞是極出色的人物,我們老爺私下裏也是讚賞有加的。”
高夫人笑的眯起雙眼:“我說什麼來着?這也是天賜的良緣。”
苗夫人也喜歡的笑,只是忍不住又看向謝老夫人。
高夫人見狀,也便望向老夫人,都想看老夫人表態。
此時,謝老夫人才微笑說道:“這位張大人的確是好大名頭的,我也是知道,他算是張家這一輩兒裏最出類拔萃的子弟了,我那位老姐姐……就是張家老誥命,也甚是疼顧器重他。”
高夫人忙接口道:“這是自然,咱們都不是外人,上回我在貴府做客的時候也曾提起過,這位張大人是最能耐的,放眼這天底下,似他這樣年紀輕輕就憑本事官至侍郎的能有幾個?遠的不說,就是我們家老爺,足足熬到五十多歲才總算升了那一步呢。皇上又格外青眼重用,將來的造化自然是出將入相,了不得的。不管是誰做了他的夫人,那必然是一品夫人的命格了。”
謝老夫人只是含笑頷首。
高夫人聽苗夫人盛讚,又見老夫人如此,心裏便覺着此事乃是十拿九穩了,便又笑道:“我常也覺着你們家的七寶,何等的惹人憐愛,卻不知她將來會配個什麼天下無雙的如意郎君,如今倒是好了,豈不正是最佳的良配嗎?您老人家說是不是?”
苗夫人心底的一聲“是”幾乎要脫口而出了,勉強忍着,等老夫人開口。
卻聽謝老夫人說道:“正如您所說的,這位張侍郎的人品、才幹,都是沒得挑的,就連他的家事也是一等一的,甚至連我們國公府都比不上。”
高夫人點頭笑道:“這正是天造地設,所謂的門當戶對呀。”
謝老夫人嘆道:“可正是這門第令人、令人心裏忐忑,您也不是外人,深知我們家七寶的,她是個沒什麼心機的孩子,這張家門高府深,以七寶的性子,只怕會格格不入,且上回在張家,我跟我那位老姐姐說起兒孫之事,她彷彿也沒有要選我們七寶做新婦的意願……高夫人,我知道你是好意,只不過兒孫姻緣,到底要雙方穩妥才使得呀。”
這話有些委婉。高夫人愣了愣,細細品味:“您老人家是說……”
謝老夫人笑道:“能說動了您來開這個口,我猜,大概是那位張侍郎同尚書大人提起的吧?”
高夫人點頭:“正是如此,可見侍郎的心真。”
老夫人微笑:“他的心真不真,我是不知道的,但這門親事若要成,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呢。”
高夫人微微蹙眉:“老太太是怕他們家裏不答應?您只管放心,張侍郎年紀不小了,家裏也一直都催着他早點成家立業呢,如今他總算看上一個人,哪裏有不答應的?至於您方纔說的張家老誥命那裏……也許先前並沒有想到七寶會跟侍郎成呢?若是知道,自然是巴不得的。可知七寶那孩子,不管是誰見了都喜歡的了不得?何況人物,家世,樣樣相襯,哪裏還能有嫌棄的道理?”
謝老夫人不動聲色地道:“您的心意自然是好的。這樣吧,您登門了一趟,我也的確是中意張侍郎的人品的,只要張家能夠三媒六聘地派人上門提親,這門親事便許了,如何?”
高夫人聞言,這才鬆了口氣,笑道:“老夫人,不是我說,我看您是多慮了。這門親事,一定是很快成了的,那好吧,我回去同張侍郎告知,等成親的時候,可別忘了讓七寶多敬我一杯酒啊?”
謝老夫人笑道:“這是自然了!”
***
此刻隔着簾子,只聽屋內謝老夫人道:“張制錦自然是難得,只是還不到時候。”
苗夫人不太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是?”
謝老夫人嘆道:“這件事情,沒看起來這樣簡單。”
此時如意送了參茶,老夫人吃了一口,才又說道:“你想想看,如果是張家同意這門親事,爲什麼反而會讓尚書夫人來提?難道是因爲咱們國公府跟張家的關係,不如跟尚書府的關係親近嗎?當然不是。照我看,興許這張侍郎的確有心於我們七寶,但是我那位老姐姐,我是知道的,上回在她府內,她那撇清的姿態已經是拒絕之意了,怎麼會轉頭又改變了主意?”
苗夫人驚道:“這……是怎麼說?”
謝老夫人道:“倘若我這會子先答應了尚書夫人,那邊兒張家的長輩卻並不知情,甚至不同意這門親事,卻讓我們怎麼自處?所以我才那麼回答高夫人。除非張家三媒六聘地上門,不然的話,不管是派尚書夫人來說,還是王妃來說,都不能輕易地答應。畢竟七寶將來嫁的是張府,是要跟姑嫂妯娌們相處的,沒有個還不曾進門,就把府裏的人都得罪了,若真那樣豈不是我們害了七寶?也讓張家覺着我們恨不得把姑娘嫁過去。”
苗夫人回過味來:“您是怕,這門親事是張侍郎同意的,但老誥命沒同意?”
謝老夫人點頭:“正是這個意思。”
苗夫人有些擔憂:“那倘若、倘若老誥命不答應呢?這門親事豈不是就此告吹了?”
謝老夫人嘆了口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他再位高權重前途無量,生在那樣顯赫的家族之中,也畢竟要遵從禮法規矩。”
苗夫人起初聽高夫人來提親,大爲驚喜,如今聽謝老夫人分析起來,卻又憂慮起來。
周蘋聽到這裏,也不進門了,忙抽身出了院子。
恰七寶因爲坐不住,也跑了來打聽風聲。
於是兩人回到暖香樓裏,周蘋便把偷聽到的老夫人跟夫人的對話告訴了七寶。
七寶聽到果然是張制錦叫人來提親的,一剎那那三魂七魄又開始晃晃悠悠地從頭頂上飄了出來,直到聽說老太太做主婉拒了,才總算又活了過來。
周蘋把她的神色變化看了個明明白白,笑道:“怎麼了,就這麼不喜歡嫁給張侍郎?”
七寶把頭搖的如同撥浪鼓。
周蘋笑道:“你這丫頭,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麼,康王世子,張侍郎,明明都是世間難得的一等一的歸宿,怎麼你偏挑肥揀瘦。”
七寶道:“我喜歡的是靜王殿下那樣的。”
周蘋忙捂住她的嘴,卻又忍不住笑道:“我看你是嫁不成王爺的,雖然我沒見過這位張侍郎,卻也知道這是個極精明強幹的人物,沒想到他竟對你動了心……”
說到這裏,周蘋隱隱疑惑:張制錦難道見過七寶?不然的話怎麼會特意讓自己的上司夫人來說媒?如果沒有見過,難道只因爲聽說七寶絕色,所以才動了心意嗎?
周蘋定了定神,繼續說道:“就算今兒老太太把高夫人擋了回去,但按照那位大人的行事,只怕他未必肯善罷甘休。”
七寶才放平的心又提了起來:“張家老誥命不喜歡我,他能怎麼樣?而且他也不會娶我!”
“什麼話?人家不娶你,還能央人上門提親?”
“誰知道,他、他多半是嚇唬我的,”七寶嘀咕,“也許他早料到老太太不會這麼容易答應呢。”
周蘋大爲驚異:“你到底在說什麼?”
七寶抓了抓額頭:“沒、沒什麼三姐姐,唉,不過你說的也有些道理,如果他真的發了狠呢,這可怎麼辦?”
周蘋似懂非懂。
七寶無法可想,便揉着自己的臉嘆道:“天啊,讓我嫁給靜王殿下吧,要不然,讓我招贅一個聽話的夫婿吧!”
***
中秋節前,永寧侯裴宣來府內送節禮,在書房內跟周蔚說了半晌話。
出來往外之時,卻見一個丫頭躲在門口,正向着這邊兒張望。
見他駐足回看,那丫頭便小聲叫道:“侯爺,我們姑娘有事找您。”
這兩天,張制錦登門提親之事已經飛快地在京內傳開,永寧侯本以爲是七寶又坐不住了,便笑着走了過來。
那丫頭道:“請隨我來。”
裴宣跟着她往裏走了片刻,依稀瞧見前方的紫薇樹下站着一道影子,他微微一怔,這才發現竟然不是七寶!
那丫頭走過去低語了一句,便閃到旁邊去了。
那女子轉過身來,竟然是三姑娘周蘋。
裴宣詫異之餘,又有些驚喜,只是他知道周蘋不是七寶那樣愛說笑,便忙斂了笑容,只低頭道:“是姑娘叫我?可是有事嗎?”
周蘋波瀾不驚道:“永寧侯以爲是七寶嗎?”
裴宣見她已經知道,不禁一笑。
周蘋看着他淡淡的笑意,心中微微煩亂,終於說道:“前兩天,我聽七寶說了些事,我不大相信那些話,所以想當面問問侯爺。”
裴宣挑眉:“不知是什麼話?”
周蘋道:“有些不大中聽的話,原本不是我們這樣的人能說的,只是情非得已,侯爺還請見諒。”
“三姑娘不必見外,但說無妨。”
周蘋才說道:“七寶跟我說,她同侯爺說起過靜王的事,聽侯爺的意思,好像還很讚許她的想法?”
裴宣沒想到竟是這一件,又聽周蘋話說的婉轉,便點頭道:“是,我說王爺並非池中物。”
周蘋皺眉道:“你知道七寶心思單純,既然察覺她生出不該有的心思,爲什麼不攔阻着,反而要慫恿呢?”
裴宣一笑道:“三姑娘好像在怪我推七寶入火坑一樣。”
周蘋道:“難道不是嗎,靜王殿下那個身子……只因你在她跟前兒百般誇獎,如今她的心更野了,先前張家來提親,她還不肯答應,一心只撲着王爺。”
裴宣眼中笑意更盛:“我想三姑娘誤會了,是張家提親還是張侍郎自個兒的意思,只怕府內老太太最清楚。至於七寶,她雖然心思單純,卻並不傻,只怕她更知道好人壞人。”
周蘋臉上微紅:“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裴宣說道:“康王世子未必是佳婿,那位張侍郎也未必是佳婿。”
周蘋不禁冷道:“難道靜王就是了?”突然想起七寶誇獎裴宣的話,又說道:“你的語氣倒是跟七寶如出一轍,可知道她背後只誇兩個人?一個是靜王殿下,另一個就是你了。”
裴宣微微一怔,繼而笑道:“靜王殿下自然擔得起,至於我,我只是個閒人,不過是湊數的罷了。”
周蘋搖頭:“總之,就算是爲了七寶好,永寧侯以後也千萬不要再跟她說那些不經之談了。”
裴宣沒有反駁:“好吧,我聽三姑娘的就是了。”
周蘋看他一眼,見他神色溫和,周蘋方又輕聲道:“今日本不該私下相見,只是這些話不吐不快,永寧侯懂我的意思便好。我也是……爲了七寶跟永寧侯着想。”
裴宣聽到最後一句,略覺這有些怪異,微怔之下道:“三姑娘說的有理,以後我多避嫌就是了。”
周蘋卻又莞爾:“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請一定不要多心。團圓節將到了,本該說些高興的事,對了,聽說祥隆齋的燈扎的最好,只不知這次老太太會不會好興致地許我們出門。”
裴宣心頭一動,不由深看周蘋。
周蘋自忖失言似的,紅着臉點頭道:“我該回去了。告辭。”說着略一傾身,轉身翩翩地望內去了。
轉眼間便是八月十五,京城內熱鬧非凡,白日還算尋常,尤其到了夜間,大街小巷燈火通明,每個十字路口都有放煙花炮竹的人,火樹銀花,猶如不夜天。
裴宣在家中吃了團圓酒,見自己的兩個小廝在院子裏放煙火,他是個閒散的侯爺,府內人丁寥落,看着反而透出幾分淒涼。
望着那耀眼的煙火,裴宣突然想起那天在威國公府,周蘋跟他提起來的——祥隆齋的燈扎的最好。
這一念心動,裴宣便帶了小廝,出大門往祥隆街去。
因爲今晚上處處都有放煙火炮仗的,也不宜騎馬,裴宣只是步行,且走且看街頭熱鬧,倒也不覺着寥落,
大概走了小半個時辰,遠遠地看見祥隆街上燈火通明,人影憧憧。
裴宣正賞燈,突然他的小廝指着前面道:“侯爺,那好像是張侍郎。”
裴宣一愣,轉頭看時,果然見到一道皎然不羣的身影,在人羣中迤邐而行。
就算眼前人潮洶涌,足有上百人,但第一眼看見的卻仍是他。
明月明燈,襯着他昳麗清雅的容顏,眉宇間彷彿有月華的皎潔顏色,身上也似乎自帶一種翩然超然的氣場。
而周圍的人也彷彿不敢靠他太近似的,張制錦所到之處,身邊的人總跟他隔開一段距離,打量的目光裏半是仰慕半是豔羨。
裴宣不由一笑。
裴宣的小廝大辛道:“侯爺,咱們要避開嗎?”
原來因爲上次在康王府的一番爭執,大辛記憶猶新,所以有此提議。
裴宣笑道:“怎麼,難道還怕了他嗎?”
說話間,那邊張制錦也掃見了裴宣,他身邊跟着的正是洛塵,手裏還挑着一個燈籠。
洛塵也正瞧見了裴宣,便道:“大人快看,是那個多事的永寧侯!”
兩人不可避免地打了個照面,裴宣望着對方漠然的神情,先笑了笑:“張侍郎好興致。”
張制錦道:“永寧侯也是。”竟然面無表情,邁步欲走。
裴宣見他要走過去,便道:“聽說張大人請高尚書夫人去威國公府求親,怎麼,張侍郎喜歡上了七寶?這很不像是張侍郎的所爲啊。”
張制錦略略止步:“這個跟永寧侯有關係?”
裴宣笑道:“當然,如果親事成了,我同侍郎也算是連襟了。”
張制錦眉峯一動,目光輕轉。
裴宣卻又不動聲色地笑道:“不過照我看來,只怕我跟侍郎是做不成親戚的。”
張制錦略瞥了他一眼,淡淡冷冷地說道:“是嗎。”不置可否的兩個字,然後頭也不回地飄然去了。
裴宣回頭看他,眼神中的譏誚已經一覽無餘。
正在此刻,卻聽跟着張制錦的洛塵很不服氣地說道:“永寧侯,你不要說風涼話,七姑娘跟我們九爺好着呢!”
“哦?”裴宣有點意外。
洛塵昂首挺胸地說道:“你當然不會知道,我們九爺跟七姑娘已經……他們、嘿嘿嘿……”
裴宣心頭一震。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大辛說道:“洛塵,你小子胡說什麼?”
洛塵輕蔑地掃他一眼,哼道:“我可沒有胡說,你們又懂什麼,我們九爺這樣的人品,只有七姑娘的絕色才能配得上!而且七姑娘也很喜歡我們九爺!永寧侯,能跟我們九爺做連襟可是你的福氣……”
正要再吹噓起來,遠遠地聽到張制錦冷道:“洛塵。”
洛塵這才忙縮起脖子,狗腿地叫道:“九爺我來了!”拔腿飛快地跟了過去。
裴宣站在原地,冷冷地盯着張制錦離開的背影,洛塵的話在心中轉來轉去,他不禁想起七寶對張制錦態度的轉變。
心頓時有些亂了,眼前的燈火彷彿也閃閃爍爍,亂迷人眼。
大辛瞧見他臉色不對,便道:“侯爺別聽洛塵胡說,他那張嘴很不可信。他上回還說什麼公主看上了張侍郎,張侍郎還不從呢,聽那意思,好像天底下沒有配得上張侍郎的人……不用理他,他就是張侍郎的小狗腿,只怕張侍郎放個屁都是香的。”
裴宣勉強回神,只嚴密叮囑說道:“這件事,不許對任何人透露。”
大辛忙點頭,又指着前方,殷切地說道:“侯爺,前面就是祥隆齋了,咱們也去買個燈吧。”
原來大辛方纔留意到洛塵手中提着的就是祥隆齋有名的祥獸燈,心中發癢,便也想得一個。
裴宣早沒有了看燈的興致,只不過既然已經來了,這會兒回頭,豈不是顯得受了張制錦的影響?於是少不得隨着人羣往前而行。
走不多時,果然見一座三層小樓,樓前高挑着“祥隆齋”三個大燈籠,門口上人來人往不息,果然是極爲興隆的買賣。
裴宣正在怔忪看着,突然間,有一道熟悉的影子從門口人叢中閃過。
他起初以爲是自己看錯了,但定睛細看,卻驀地一震,——那身着儒生袍服的身影,不是七寶又會是誰?
她手中還提着一個惟妙惟肖的羊羔燈,雪白的小羊羔是雙膝跪着的姿態,在她手中搖搖晃晃,燈光閃爍,甚是可愛。
裴宣忙要叫住她,七寶卻不知發現什麼似的,很快往前跑到了人羣之中。
裴宣見狀,想也不想,忙拔腿跟上。
那邊兒大辛因爲給祥隆齋這些栩栩如生的燈吸引,等回頭看的時候,面前已經不見了永寧侯的蹤跡。
***
裴宣追了會兒,終於在將出祥隆街的時候追上了七寶。
他生恐她再跑了,當下衝了過去,不管不顧地先一把攥住七寶的手腕。
七寶嚇了一跳,忙回頭看時,見是他,卻又驚又喜地笑了:“三姐夫?!”
裴宣望着她燦爛的笑臉,心中瞬間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你……”裴宣張了張口,終於澀聲說道:“你這丫頭,怎麼又偷偷跑出來了?”
七寶笑道:“三姐夫,這麼巧竟然遇見你啦,這次我不是偷偷跑出來的,老太太高興,讓太太領着我們出來看燈。”
“那你呢?他們人呢?”裴宣問道。
“正要回府呢,太太跟三姐姐四姐姐他們大概上車了,”七寶道:“這祥隆齋的燈是最好的,我早就想要一個,我不想讓他們幫我挑,所以我自個兒過來挑一個,原本是三哥哥陪着我的,只是方纔不知怎麼竟走散了,你看這個小羊好不好?”
七寶將白羊提起來,給裴宣看。
燈光照亮了她的笑臉,這笑容顯得格外的璀璨而無邪。裴宣的耳畔卻突然響起方纔洛塵的話:“我們九爺跟七姑娘已經……”
“那,你可知道回去的路?”裴宣身不由己地問。
“當然知道,馬車就在前面。”七寶指了指,“只有幾步遠,太太囑咐過不許亂走的,三哥哥大概回去找我了。”
“七寶,”裴宣聽她唧唧喳喳說着,卻忘了鬆開她的手:“你、你跟張制錦……是怎麼了?”
七寶滿心興奮,萬萬沒想到他會在這會兒問出這麼一句話:“我、我沒什麼啊。”
裴宣道:“你先前明明很推崇他,我不許你去紫藤別邸你還替他辯解,後來怎麼提起他便是厭棄的口吻?七寶,是不是你跟他發生了什麼?是……是不是他欺負了你?”
七寶聽到最後一句話,小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她下意識地用力一掙,彷彿想掙脫裴宣的手。
裴宣看到她如此反應,簡直像是無聲地承認了自己所想:“真、真的嗎?”
“沒有!”七寶忙叫道。
正在這時侯,幾個在街頭上玩耍的小孩子奔了過來,你追我逐,其中一個跌跌撞撞撲在七寶腿上。
七寶被撞的站立不穩,手中的白羊燈晃了晃,火光晃得人的眼睛刺痛。
永寧侯想也不想,擡手在她腰間輕輕地一攬,就把人擁入懷中了。
感覺七寶輕輕地撞在自己的胸口,裴宣的心也跟着輕輕地跳了一跳。
猝不及防,七寶則一愣,然後她叫道:“三姐夫,我沒事!”
裴宣略微遲疑,才慢慢放開了七寶。
七寶扶了扶頭頂的幅巾,低頭呵斥那些小孩子:“你們小心點,不要亂撞。”
幾個頑童嘻嘻哈哈,又湊過來打量七寶的白羊燈。
祥隆齋的燈雖然出名,但因爲名氣大所以格外貴,這些小孩兒買不起,只得眼巴巴看着,一個個流露出豔羨的神情。
七寶頓時得意起來,笑道:“怎麼樣,我的這個燈好看吧?”
她只顧俯身跟那些小孩子們炫耀白羊燈,卻沒發現裴宣愣在了原地。
永寧侯的目光越過七寶看向她身後不遠處。那裏站着一道纖嫋的身影。
她顯然把方纔的一幕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人竟是三姑娘周蘋,身後跟着兩個丫鬟婆子。
只不過周蘋的神色有些超然的平靜。
不知爲何,目光相對的剎那,永寧侯裴宣的心突然冷的出奇,他看一眼正在跟孩童玩耍的七寶,果斷經過她身邊,走向周蘋。
“三姑娘……”永寧侯張了張口,卻又有些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勉強說道,“你……真的出來看燈了?”
周蘋一笑:“是啊,我還看到了比燈更好看的。”
裴宣喉頭動了動:“不、不要誤會,剛才是有人撞到了七寶,所以我……”
“所以你情不自禁抱住了她。”周蘋不等他說完,便接口輕聲說道。
裴宣凝視着周蘋,突然察覺什麼似的噤聲。
“其實,”周蘋略垂下眼皮:“永寧侯你喜歡七寶吧,只是你大概覺着,如果論起娶妻,我比七寶更合適。又或者,你自己知道,以你的條件是求不到七寶的。”
她的聲音明明很低,卻在周圍的人聲鼎沸裏顯得如此清晰。
裴宣的心往下沉:“不是。”
周蘋道:“永寧侯,你是聰明人,你好好想想,你對我跟對七寶,到底有什麼不同。”
周蘋說完,轉身便要走。
裴宣望着她冷靜的神色,突然道:“三姑娘。”
裴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你是故意的對嗎?”
周蘋止步。
“你是故意的,對吧,”裴宣回頭看着周蘋,“你故意的提到了祥隆齋,如果我沒猜錯,也是你用了法子讓七寶自己來挑燈,你故意想我撞見她。”
周蘋笑了笑:“永寧侯,你太高看我了。”
“我說的不對嗎?”
周蘋道:“就算你說的對,就算是我做了點事情,但如果你心中無私,自然不會到現在這種地步。”
裴宣無法置信,但事實如此:“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你……你討厭我?”
周蘋搖頭,神色認真:“不,我不討厭你,事實上我原本很感激永寧侯。因爲我雖然打小兒給太太養着,可畢竟是個庶出!你堂堂的一位侯爺,肯跟我定親,已經讓我心存感激。”
裴宣道:“那、那是什麼?我真的對七寶沒有邪念!”他以爲周蘋是因爲察覺了他的心意所以不忿,還試圖辯解。
但是他……他真的……方才那一抱,應該只是下意識的想保護七寶而已!
裴宣的心更亂了。
周蘋沒有回答,她只是安靜地看着永寧侯。
裴宣喜不喜歡七寶,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對於周蘋來說,最重要的是,她的夫君太弱了。
事實上在“康王世子”出現之前,永寧侯是個頗爲顯赫的存在,但周綺定給了康王府後,永寧侯就赫然失色了。
所以,從一開始的如意郎君,成了處處缺點的未婚夫婿。
永寧侯沒有差事的時候,嫌棄他無用,永寧侯懟了張制錦後,又嫌棄他自不量力得罪人。
甚至就算他得了百戶長的職位,周蘋也毫不覺着欣喜。
因爲不管怎麼樣,他都比不上康王世子。
周蘋說道:“我們該回府了。”
裴宣想要握住她的手,卻給周蘋凜然的神色制止。
“到底爲什麼?你、你到底想做什麼?”永寧侯喃喃。
“侯爺……”周蘋竟然沒有辦法直視他失落的神情,她狠了狠心:“咱們一別兩寬,各自歡喜吧。”
但是,當週蘋盯着永寧侯,永寧侯回望她的時候,他們卻都沒有發現,就在兩人的不遠處,還有一道身影立在那裏。
他看着裴宣擁七寶入懷,本來靜無波瀾的眸子裏,突然寒意呼嘯。
當周蘋想招呼七寶上車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原本正跟幾個頑童逗趣的七寶,突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