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蘋大吃一驚, 裴宣這會兒也發覺了,團團地看了會兒, 卻見街頭上行人如織, 哪裏有七寶的身影?
周蘋又是揪心, 又是着急,突然想起來:“也許七寶已經先回馬車上去了。”於是忙同丫鬟婆子折回去, 不料來到馬車旁,打聽苗夫人在車裏等的不耐煩, 正叫人去催她們。
那跟隨苗夫人的丫頭見她回來, 就問:“三小姐,七姑娘呢?”
周蘋心涼了大半截,無法回嘴, 只勉強問:“三爺回來了沒有?”
丫頭回答:“還沒回來。”
周蘋心裏又生出一點希望,只盼着七寶是給周承沐揪了去了。只是她還不敢回苗夫人那邊去,生恐夫人問起來,自己無法回答。
於是仍帶了丫頭遠遠走開,正裴宣急急地走了來, 周蘋忙對他使了個眼色。
兩個人目光一對,裴宣便知道七寶不在, 於是連靠前都沒有,倒退幾步, 匆匆地又去找人了。
永寧侯心急如焚, 又打發大辛跟自己分頭行事, 他自己沿路退回到祥隆齋, 裏外轉了一回,並沒有見到七寶人影,連周承沐也沒見着。
永寧侯來至街上,滿街的燈火都變成了眼前的金星,亂竄亂閃,正在無法可想的時候,突然間前方路口處有一道身影掠過。
裴宣一看,心頭一動,急忙加快步子追了過去,正那人駐足不前,不知在幹什麼。
永寧侯忙喚道:“張侍郎!”
這人果然正是張制錦,被裴宣一喚,他緩緩地回過身來。
裴宣察覺他的眼神比先前相見時候更冷了幾分,之前只是拒人千里的疏淡而已,現在卻是帶着一股颯颯地懾人寒意。
裴宣回想方纔在街口的那一幕,顧不得猶豫上前問道:“張侍郎,你可見過七寶?”
張制錦冷笑:“你問我?”
裴宣略有些遲疑:“你、你方才是不是……”
他依稀記得方纔跟七寶說話、周蘋出現的時候,好像現場還有一道眼熟的身影,只不過永寧侯一心要跟周蘋解釋,所以也沒細看。
張制錦凝視着他,停了停,才淡淡說道:“怪不得永寧侯說不會跟我做連襟,原來竟是想要姊妹同收?真真豔福不淺。”
裴宣這才確信他的確看見了,但這會兒也不是解釋的時候,裴宣忙問:“七寶呢?”
張制錦道:“你爲什麼問我?”
裴宣見他不像是知情的,便道:“七寶不見了,張侍郎沒看見她?”
張制錦眉峯一動,卻又淡淡地說道:“她見不見,跟我有什麼關係?她本就是個不守規矩的,誰知道又跑到哪裏去了。”
裴宣皺眉,想要還嘴,終於只也淡聲說道:“既然如此,算是我多嘴白問了,就不打擾張大人快活自在了,告辭!”
永寧侯說罷,轉身飛快地去了。
張制錦目送他身影離開,回想方纔所見的那一幕,便又冷哼了聲,拂袖離開。
且說七寶先前正跟幾個孩子比那燈籠,突然一個頑童氣不忿,一把抓住那白羊燈轉身跑了,七寶大驚,轉頭見裴宣正在跟周蘋說話,她便拔腿追了過去。
不料才追了一會兒,那孩子往旁邊一閃,沒了蹤影。
七寶氣惱,跳過去叫道:“小混蛋,你怎麼好搶別人的東西?”
話音剛落,就聽有個熟悉的聲音笑道:“七姑娘,你在說誰?”
七寶聽到這個聲音,心頭便大叫不好:“世、世子?”
原來在她身後出現的,竟然是康王世子趙琝,身後還有兩個隨從不遠不近地站着。
趙琝見她睜大雙眼,越發可愛,心中惱恨異常,面上擠出了一抹難看的笑:“怎麼不叫世子哥哥了?”
七寶回頭看身後,卻見前頭巷子幽長,黑漆漆的令人恐懼,她便不敢往前跑了。
“世子哥哥,真巧,你也出來看燈?”七寶站住了,乖巧地問。
她目光亮晶晶的樣子,着實無邪的很。
趙琝心頭一蕩,急忙回想先前栽在她手裏的那些光景,才定了神道:“是啊,你呢?又出來胡鬧?”
七寶小聲道:“我沒有胡鬧,是個孩子把我的燈搶了去,我本要奪回來的,也不知他跑到哪裏去了。”
趙琝說道:“他自然是走遠了,難道還等在這裏給你捉嗎?”
七寶突然靈機一動,瞅着他問:“世子、總不會是你唆使那孩子的吧?”
趙琝冷哼道:“誰讓你這樣容易上鉤?想也不想就追了過來,我本以爲永寧侯會礙事呢,沒想到竟這樣容易。”
七寶叫道:“你也太卑鄙了,我又沒招惹你?”
趙琝走到七寶跟前,道:“你打了我兩回,還迷暈過我一次,你總不會覺着這樣就扯平了吧?另外……”
“另外怎麼樣?”
“原先不是說靜王看上你了嗎?可爲什麼那姓張的卻又替你出頭?上次因爲他的緣故,父王狠狠地打了我一頓,”舊事重提,趙琝越發惱怒,他擡手捏着七寶的下頜,“你怎麼跟誰都勾勾搭搭的?這姓張的還要上門提親,你總不會終於覺着靜王不中用,所以又勾搭上靜王的人吧?”
他略用了五六分的力道,七寶疼得叫了聲:“誰要勾搭他?你才勾搭他呢。”
“還嘴硬!”趙琝將她往牆上一推:“你這可惡的臭丫頭,我本來不想再如何,可偏又讓我看到你……你說,這次我該怎麼對你?”
七寶撞的後背疼,又見趙琝咬牙切齒,臉色猙獰,她嚇得忙抱住頭,想要求饒,一時又怕的叫不出聲。
卻就在這時候,一陣嘈雜聲響,原來是從巷子外走進兩個人來,勾肩搭背,腳步趔趄,彷彿喝醉了走錯路似的。
趙琝的隨從喝道:“什麼人?走開。”
那兩人含含糊糊的不知說的什麼醉話,趙琝的心情正不好,見狀怒道:“還不快些把他們扔出去!”
兩名隨從只得從命,當下便去捉那醉漢的肩膀。
本想輕輕鬆鬆把兩人丟出去,不料還沒碰到對方,原本搖搖欲墜的醉漢突然閃電般出手了。
來不及反應,只聽一聲慘叫,是趙琝的隨從給匕首刺中肩膀,剎那間鮮血飛濺,轟然倒地。
事情發生的太快,剩下的隨從驚呆了,纔要將腰刀拔了出來,另一名醉漢已經猛虎似的跳了過來,探臂掐住他的脖子,毫不留情地把人往牆上用力摜了過去。
這醉漢身軀魁梧,用力一撞之下,隨從的後腦正狠狠地磕在牆壁上,他短促地悶哼了聲,軟綿綿地委頓倒地。
兩名隨從在電光火石之間就給幹掉了,這邊趙琝跟七寶都看的愣愣的。
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那兩個“醉漢”已經掠了過來。
眼見危險逼近,趙琝總算回過神來,他厲聲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想做什麼?”
雖然從小嬌生慣養,長大了驕橫跋扈,但趙琝還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形,聲音裏已經禁不住透出了幾分恐懼跟顫抖。
最先動手的那人似乎看出了趙琝的畏懼之意,低低笑道:“世子殿下,想不到吧,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幽暗的燈光下,趙琝細看面前兩人,說話這人身量瘦長,看似是個發號施令的,摜死自己隨從那個卻身形魁梧,像是聽命行事。
但趙琝自問並不認識他們,於是只說:“既然、知道本世子的身份,竟敢殺了我的人!你們、不想要命了嗎?”
那貌似老大的人輕描淡寫地說道:“若是不知世子的身份,我們還不敢動手呢。”
趙琝後退一步,身後卻已經是七寶。
他倉皇中看一眼七寶,卻見七寶手抱着頭,兩隻烏溜溜的眼睛裏淚光打轉,滿面驚懼。
果不其然她又哭了。
趙琝本心中戰慄,可是看見七寶驚慌恐懼的神情,突然不知從哪裏來了一股勇氣,便微微擡手把七寶擋在身後,道:“我、我哪裏得罪了你們?”
這兩個人已經走上前來,說話間越發逼近了。
趙琝盯着兩人不善的臉色,幾乎窒息:“你們到底、想幹什麼?”說話間已經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隨從屍身。
那身量偏瘦之人笑道:“世子乖乖地,就留你一口氣,若是不識相,就跟他們一樣下場。”
趙琝知道這兩人身手出衆,自己雖會點拳腳功夫,只怕不是他們的對手,於是想也不想,抓住七寶的手,拉着她便往巷子裏飛跑過去。
七寶身不由己地給趙琝拽着往前,踉踉蹌蹌,幾番將要跌倒,身後之人輕笑了幾聲,緊接着有冷風從身後拂過。
趙琝察覺七寶跑的慢,連帶的自己也行動不靈便了,而身後腳步聲卻迅速逼近。
來不及細想,趙琝眼前掠過那兩個隨從慘死的樣子……世子把心一橫,陡然鬆手!
七寶本就撐不住了,身體失去支撐,頓時往前踉蹌跌倒。
偏就在這時候,那爲首的刺客已經躍了過來,舉手向着趙琝後心劈落。
趙琝渾身一震,整個人隨着那股大力往前栽倒出去。
世子倒地的瞬間,卻見七寶也正往前跌倒。
七寶身嬌,若這樣撞出去,只怕後果不堪設想,趙琝看着她淚光閃爍的模樣,腦中一片空白。
在反應過來之前,世子竭力翻過身來,張開雙臂接住了七寶。
將人緊緊地擁在懷中,自己卻後背貼地,硬生生地往後跌落。
剎那間眼冒金星,連心都給震的差點從喉嚨裏跳出來。
趙琝的舉動顯然很讓這兩名醉漢意外,爲首那人盯着地上疼得無法動彈的趙琝跟他抱緊的七寶,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這會兒那壯漢走近了,突然掀動鼻子湊近七寶嗅了嗅,回頭道:“哥哥,這是個女孩子!”
爲首之人聽了,忙走近看了一會兒,見七寶閉着雙眼,但眉目如畫,就算在暗影裏,肌膚亦透出晶瑩的雪色,身上還有一股極細微的香氣。
這人笑道:“果然是個女娃兒,嘖嘖,我還當世子改了口味了呢。”
趙琝呼了口氣:“你們、你們既然是來找我的,就別……爲難她。”
那身形魁梧的人突然說:“哥哥,這女孩子長的真不錯,我喜歡她。”
趙琝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把七寶摟的更緊了些。
那爲首之人笑道:“既然是世子看中的人,當然是不錯的,老二你別急,大不了就殺了趙琝,把這女孩子帶回去給你當媳婦。”
七寶本來摔得暈頭轉向,模模糊糊,聽到這裏才清醒了幾分,她擡頭看了一眼,卻正對上那莽漢一雙銅鈴似的眼睛。
七寶尖叫了聲,忙低下頭,卻又想起身下是趙琝,於是又手忙腳亂地想要爬起身。
不料趙琝因聽見這兩人的對話,生恐他們把七寶帶走,便拼盡全身力氣緊緊地抱着她:“別動!”
七寶掙扎着,連哭帶罵地叫道:“你放開我,你這害人精!都怪你!”
趙琝心中也有些悔恨,自悔做事太大意了,可是誰又能想到,在堂堂京城之內,會有人對康王世子不軌呢?
這會兒那莽漢聽見七寶哭哭啼啼地打罵趙琝,他便哈哈笑着走了過來,擡手在七寶的腰間一抓,想要把七寶從趙琝懷中拎出來。
不料就在這時候,七寶揮手一甩,一股白煙從她的掌心飄了出來,正好全撲在壯漢的臉上。
原來剛才她掙扎中,竭力把袖子裏藏着的迷香粉掏了出來。
隨着迷香撒出,七寶自己擡起衣袖遮住了口鼻。
這壯漢呆了呆,還不知發生何事,只覺着香氣撲鼻,不由笑道:“小姑娘,你弄些什麼香粉撒我?”
然而話音未落,手上就沒了力氣,身形也跟着搖搖晃晃。
他身後那人卻已經看出不妙,早衝了上來,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將他拉的退後了幾步。
地上的趙琝早在七寶揚手的那一剎那就瞪大了眼睛,簡直無法相信。
但更令他意外的是,七寶在得手之後,便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
她忙着逃命似的,全不管別的,胡亂推開趙琝,起身的時候,竟還慌里慌張地一腳踩在趙琝的臉上。
趙世子簡直窒息。
七寶不敢回頭,忙着逃命,一邊帶着哭腔叫道:“不關我的事,你們要找的是世子,跟我、沒有關係!別追我!”
趙琝方纔看七寶揚那迷藥的時候,心中還生出一種別樣的感嘆,覺着這小妮子果然了得,自己屢次栽在她的手上倒也不冤。
但他因爲之前摔的太重,脊背好像受了傷,一時動彈不得,只是被迫做了七寶的墊子,如今聽了這兩句話,心頭禁不住涼了涼,此刻竟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他只能咬牙喃喃道:“臭丫頭,真不該……”
七寶勉強跑了五六步遠,她到底是身嬌力弱,整個人氣喘吁吁,越來越慢。
但在她身後,那爲首之人因見手下中了招兒,還是栽在一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手中,心中大怒,於是放開壯漢,自己飛身往七寶追了過來。
七寶早就逃不動了,感覺身後如同有鬼追着似的涼風陣陣,她手腳發軟,渾身無力,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候,前方空無一人的巷口突然多了一道修長的影子。
那影子高挑修長,給巷子外的燈光照着,寬綽的衣袖隨風飄揚,邊緣閃閃發光,彷彿是落着皎潔的月華之色。
七寶愣了愣,心中突然跳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張……”
身後的刺客也發現了巷口的身影,但是他距離七寶連一臂之遙都不到了,簡直是唾手可得。
於是果斷地張手,一掌拍向七寶。
可就在這一瞬間,巷口的那人輕輕擡袖,幽暗的巷子裏好像有兩道微淡的星光掠過。
刺客的眼中透出愕然之色,來不及對付七寶,忙着剎住身形,腳下點地飛快閃身,避開了其中的一道星芒。
但另一道卻仍是飛刺向面上,刺客擡手一擋。
原來他袖子裏藏着一把匕首,方纔趙琝的第一個隨從就是死在這袖中刀之下,刀鋒在面前掃過,只聽“璫”地一聲,有什麼東西給擊碎了。
刺客愣了愣,那給擊碎的東西粉末散開,有的飛濺在了他的臉上跟脣上,他輕輕地一動舌尖,竟然是甜的!
目光往後一瞟,發現地上還躺着一支有小孩子手指般大小的細細蔗糖。
原來所謂奪命的暗器,竟是這東西?!
高手過招,一招就能見輸贏。這刺客對付趙琝雖然綽綽有餘,但是見來人露了這一手,他立刻知道,這來者不是他能夠應付的了的。
於是當機立斷放棄了七寶,閃身後退。
經過趙琝的時候略微猶豫,但只在這一猶豫間,便覺着黑暗中那股懾人的冷意驟然濃烈。
刺客把心一橫,只撈起仍舊昏迷的手下,頭也不回地奔出暗巷去了。
七寶完全不知道自己剛纔從鬼門關上繞了一遭。
她只感覺身後沒了動靜,而眼前那人的影子,卻在外面燈火的勾勒中越來越清晰了。
劍眉,星眸,微微睥睨清冷的眼神。
垂落的寬大袖子跟衣袂,在夜風中微微飄揚。
他淡淡地站在那裏,卻像是站在高高在上雲端的神祗一樣,隨便的舉手投足,就能拯救世人。
他本該是這樣正直光明、無可挑剔的人啊。
爲什麼偏偏不能。
七寶吸吸鼻子,突然有一種莫名的委屈,在放聲大哭之前,淚珠兒已經先如雨般落下。
身後是幽暗狹長的巷道,眼前他微微發光的身形像是救贖一樣。
這會兒七寶距離他之間還有幾步遠,只要稍微快走幾步就能到他的身邊去。
可七寶偏偏沒有動。她看着那道隱帶光明的影子,身體想走到他身邊去,但是心裏卻有一個聲音還在抗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