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 擇親自然是嫡女爲上,但是現在的情形不太一樣。
首先,康王世子選了威國公府的四姑娘,竟是庶出。再者,傳說靜王殿下那邊兒愛上了一個娼妓,無法自拔。
所以對於平妃來說, 一邊是庶出的女孩子,一邊是個娼/妓,那麼誰貴誰賤,當然一目瞭然。
而對於周淑妃而言, 她們畢竟不像是七寶一樣知道靜王會亂蹦亂跳到兩年之後, 也不敢讓七寶去冒這個險。
早先周淑妃就跟謝老夫人商議過, 兩人一致同意不能讓七寶嫁給靜王。所以周淑妃對於平妃的上趕子親近很不以爲然。
這次所謂微恙, 傳了幾個妹妹進來,也是另有用意的。
另外, 以平妃的性子, 她最喜歡的是那些口齒伶俐反應敏捷的女孩子,偏偏周淑妃讓七寶不要多嘴, 只裝出個大家小姐的內斂羞澀模樣, 就是想讓七寶不中平妃的眼。
果然, 平妃見七寶雖然絕色無雙,但說話低聲慢語, 身量也偏單弱, 不像是個能健壯生養的。
靜王已經是那個多災多病的情形了, 如果再配一個嬌嬌怯怯的病西施,那如何了得。
可一時之間,卻也挑不出什麼好人,倒是那位敢出頭給靜王說話的三小姐周蘋,看着是個格外伶俐乾脆,且又珠圓玉潤令人歡喜的。
只可惜偏偏有了人家。
平妃心中煩惱的時候,周淑妃從旁不動聲色地打量,暗自盤算。
***
這日,苗夫人同三個女孩子回到威國公府,入內向着謝老夫人回稟今日進宮的情形。
謝老夫人聽說平妃也去了宜德殿,並不覺着意外,只是看七寶悶悶的,便笑說:“七寶是怎麼了?平日裏一旦出門,數你最歡天喜地,怎麼這會兒卻無聲無息的?”
七寶哼唧着說道:“平妃娘娘喜歡悶聲不響的女孩子,姐姐不叫我多嘴,把我憋壞了。”
周蘋跟周綺微微而笑,苗夫人笑道:“聽你姐姐的話是沒有錯兒的。”
謝老夫人也笑說:“你母親說的不錯,聽你貴妃姐姐的話總是好的。”
三個女孩子略坐了片刻,便退了出來。
出了老太太院子,周蘋先說累了,便自回房歇息,剩下週綺跟七寶兩人,周綺說道:“七寶,貴妃叫你不要多嘴,可當時三姐姐卻是應答如流啊。”
七寶也說:“是啊,我當時也覺着意外,本來想提醒提醒三姐姐,不過……倒也無妨啦。”
當時周蘋突然插嘴說靜王如何好處,七寶本牢記周淑妃的話,怕周蘋多嘴惹平妃不快,但是轉念一想,平妃又不是挑周蘋當媳婦兒,自然不必在乎這些。
周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麼無妨啊?”
七寶嘻嘻而笑,並不回答。
周綺嘆了口氣,竟說道:“你這丫頭啊,哪裏知道,咱們的三姐姐,向來是個最精細明白的人,家裏這些女孩子,除了你之外,老太太跟太太最高看的就是她了,所以先前才擇了永寧侯這樣的門第。”
七寶轉頭去打量欄杆外一棵晚開的月季,說道:“三姐姐是好嘛,跟三姐夫也很相稱。”
周綺笑了笑道:“那你覺着,以咱們三姐姐的心性,是那麼不知體統、擅自插嘴的人嗎?”
七寶回頭:“什麼?”
周綺道:“她是最知道進退分寸的,怎麼會在宮內貿然行事,且當時咱們大姐姐也沒攔着她。”
七寶略覺着疑惑,卻也想不通。
周綺因爲也是個格外有心的人,這次外出她冷眼旁觀看了一路,心中暗暗忖度:許是周蘋因爲自己許了康王府,所以她才刻意地巴結平妃,以後在靜王跟前兒好替永寧侯謀一席之地?
但周綺究竟也不算很明白,於是並不細說,只含笑道:“我問你,十五那天晚上,你跟三哥哥去祥隆齋買燈,爲什麼耽擱了那半天才回來?”
七寶裝作嗅那月季的模樣:“熊孩子欺負我,所以才耽擱了。”
“你沒有遇到過什麼人?”周綺問。
七寶嚇得一抖,手給月季的刺兒紮了一下,頓時便冒出血珠兒來。
她疼得大聲叫起來,周綺見狀忙道:“叫你不要手忙腳亂的,這不是?”
忙握住七寶手,送到嘴裏吮去血珠,又拿出帕子給她擦拭乾淨。
七寶還覺着隱隱作痛,嘴裏嘶嘶地叫。周綺又笑又恨:“給你長長記性也好,以後可別這麼毛手毛腳的了。”
七寶雖然疼,但見她沒有再追問那晚上的事,卻也稍微安心,便笑說:“知道啦,以後大不了不碰這些長刺兒的花就是了。”
周綺橫了她一眼,眼見快到暖香樓,纔跟她分開了。
***
不知不覺中已經秋風乍起,天氣漸漸冷了下來。
聽說鎮撫司有一件要緊差使,要調永寧侯前往南邊公幹,這一去,至少要五六個月的來回,可畢竟是皇恩浩蕩,如果差使辦得好,回來便即刻能夠飛黃騰達。
本來都已經準備妥當了,突然間永寧侯的母親竟病倒了。
最近忙着請醫調治,情形彷彿不大好。
這天周承沐從永寧侯府回來,對七寶說道:“我去了永寧侯府,裴大哥正在跟管事的商議,置辦棺木呢。”
七寶聽了並不做聲。
承沐以爲她是驚住了,便道:“你也不用太傷心,裴大哥這樣,也是爲了沖沖的意思,並不真的就……沒有轉機了。”
七寶便問:“三哥哥,先前我讓你找的那個叫石琉的太醫,你可找到了嗎?”
周承沐本以爲她是爲了永寧侯傷心,突然聽她轉了話題,便道:“找了,打聽了好些人,終於聽說他在城外的白浪湖邊上隱居,我之前去過一趟,只是沒見到人。近來因爲事多繁忙,一時忘了告訴你。”
七寶忙道:“三哥哥,你不要只顧忙別的,只快點把這位太醫找了來要緊,一來給老太太看病,二來,也可以去永寧侯府給老夫人看病,興許有用呢?”
承沐心道:“妹妹大概是給永寧侯老夫人的病刺激到了,居然以爲這位石太醫是個神醫嗎?哪裏能說治好就治好的?不過,倒也是她一片善心孝心所致。”
心中雖然這樣想,面上卻點頭道:“知道了。今兒我去過侯府,明兒休沐,我立刻再去白浪湖找人就是。”
七寶竟沒有再問永寧侯府的事,承沐也不便多說什麼,起身就離開了。
七寶送了周承沐走後,站在門口上,長長地吁了口氣。
同春從後過來,道:“這風越來越冷了,別站在門口吹着。”拉了七寶回到桌邊坐了,見七寶仍是怔怔的,就道:“姑娘,這兩天你怎麼愁眉不展的,又嘆什麼氣?”
七寶搖搖頭,並不言語。
同春問道:“是不是因爲裴老夫人的病呢?放心,老人家都是這樣兒的,天氣一冷,各種毛病就容易犯,過了這陣兒興許就好了。”
七寶擡頭看了同春一眼,本要說的,臨時卻又把那句話嚥了下去。
之前只顧忙着在靜王府跟康王府之間的事情上週旋,又加上張制錦的事,謝老夫人的病等,七寶竟忘了身邊還有這樣一件大事。
在她夢境之中,裴老夫人在年前突然病倒了,換了好幾個太醫,都說沒有用。永寧侯的確也置辦了棺木。
因爲永寧侯跟周蘋已經訂了親,但如果老夫人病故的話,永寧侯就有了三年的孝,這親事便要再拖上三年了,周蘋年紀已經不小了,若再拖上三年,如何了得?
所以當時謝老夫人跟苗夫人商議之後,又同裴家議論,便趕在新年到來之前,將周蘋跟永寧侯的婚事給辦了,當時也還有“沖喜”之意。
雖然周蘋嫁過去後,三個月不到,裴老夫人到底是在新年到來之前下世了,但是能夠目睹兒子娶親成家,老夫人卻也算是含笑九泉。
自打聽說裴老夫人病倒,七寶想起這一節來,卻到底無可奈何。
只能催着周承沐去找那傳說中的名醫,假如找到的話,未必不會有轉機。
這天吃了晚飯,七寶在老太太跟前湊趣,因爲掛心着老夫人的病,七寶每天跟如意詢問老太太的飲食起居,以及面前伺候的人之類,十分盡心。
謝老夫人當然也從如意口中聽說了,且又聽說了周承沐在尋找石太醫的事,老太太便背後裏暗暗感嘆:“都說七寶丫頭不懂事,可是她那懂事孝順之處,卻是誰也比不上的。”
正周蔚進來請安,不知不覺說起永寧侯府的事。
周蔚皺着眉道:“我今日也去看過了,聽太醫說,竟然真的不大好,所以我心裏想着,要不要儘快把三丫頭跟裴宣的婚事辦了?不然的話以後到底要等上三年,倒是不大好了。”
七寶在旁邊聽了個正着,心中暗道:“果然!”於是她便看向謝老夫人。
卻見老夫人蹙眉躊躇了會兒,才說道:“這話,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永寧侯的意思呢?”
周蔚忙道:“這當然是兒子的意思。永寧侯如今焦頭爛額的,只怕想不到這個。”
謝老夫人點點頭道:“那就罷了,永寧侯是個至孝的人,如今正在盡心竭力地侍奉湯藥,何必再讓他勞心勞力的在別處耗神?再說裴老夫人的病也未必不妥,不用就想到最壞。”
周蔚聞言便道:“是,便聽老夫人的。”
這回答大大出乎七寶的意料。
謝老夫人察覺她握着自己手臂的手緊了緊,便轉頭問:“怎麼了?”
七寶眨了眨眼:按照她夢中所見老夫人本該應允周蔚的提議纔是,怎麼居然拒絕?還是說,老太太需要一段時間考慮考慮才能做決定?
七寶心中極爲矛盾,又不知如何開口,難道要告訴老太太趕緊答應了嗎?
於是只搖了搖頭。
謝老夫人不以爲意,只是吩咐苗夫人道:“明兒你再去一趟裴府,替我看望他們夫人。”
七寶聽了,知道是老夫人想讓母親親自再去看看究竟,也許苗夫人看着不好的話,回來便就改變主意了。
於是七寶忙道:“老太太,讓我跟太太一塊兒去吧。”
謝老夫人道:“你若愛動,就陪着你母親一起就是了。”
七寶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來:“對了,也叫上三姐姐吧?”
這次謝老夫人卻遲疑了。
七寶忙道:“裴老夫人見了三姐姐,心裏一高興,興許就病好了呢?”
謝老夫人望着她滿是期盼的眼睛,微微一笑,才說:“你這孩子就是體恤人,好吧,就讓三丫頭也跟着一塊兒去吧。”
次日一早,七寶跟周蘋兩人便跟着苗夫人一起,前往永寧侯府。
苗夫人獨自乘一輛車,其他丫頭們自一輛車,七寶卻跟周蘋同車,她素來貪玩,一旦出門總要東張西顧,但今日因是去探病的,就也沒了玩樂的心思,只坐着發呆。
周蘋見她沉默寡言的,反而笑問:“你是怎麼了?咱們雖然是去探病,你也不至於就擺出這個臉來,如果病人看了,豈不是要給你嚇壞了?”
七寶往周蘋身邊蹭了蹭,說道:“姐姐,如果伯母的病撐不過去,可怎麼是好啊?”
周蘋嘆了口氣,道:“生老病死,人各有命罷了。”
七寶眨了眨眼,那“沖喜”兩個字幾乎就在嘴邊,卻又生生嚥下,只含糊說道:“三姐夫向來孝順,且他府裏本就人少,若伯母有個三長兩短,他孤零零一個人,倒是有些可憐。”
周蘋笑道:“難得,你竟然會想到這些?可見你對他上心。”
七寶本是想暗示周蘋快些嫁過去陪着永寧侯,沒想到周蘋是如此回答。七寶索性道:“要是三姐姐這會兒嫁過去,伯母、伯母的病給喜事一衝,會不會就好了呀?”
周蘋聞言,臉色一沉,皺眉呵斥道:“胡說什麼?”
七寶沒想到她的反應如此劇烈,嚇得坐直了身子:“我、我……”這原本不是她胡說,畢竟是發生過了的,而且周蘋跟永寧侯情投意合,就算避嫌,也不至於用這般嚴厲的口吻罷了。
周蘋見七寶受驚,才忙又笑了笑,握着七寶的手重把她拉了回來。
七寶道:“三姐姐,你生氣了?”
周蘋垂眼看着她:“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還是這麼口沒遮攔,不知收斂的?以後可千萬別再說這話了知道嗎?不然我就真的不高興了。”
七寶忙忙地答應了聲。
片刻,周蘋撫着她的頭髮說道:“這姻緣的事,不是你我能夠隨意議論的,也不是你我說怎麼樣就怎麼樣的。橫豎……順其自然吧。”
七寶忖度着這句話,倒像是還得聽老太太跟太太的意思,於是又把心放回肚子裏。
周蘋若有所思說了這句後,噗嗤一笑,又道:“說來好笑,你整天還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樣,將來若真的嫁入了張府,可要怎麼樣呢?”
七寶嚇的色變:“什麼?”
周蘋笑道:“你總不會真的想招個倒插門的在咱們府上吧?我近來可是聽說了,你那位張侍郎,因爲婚事的緣故,正跟他們府裏鬧呢。”
七寶睜大雙眼,眼前卻出現那夜張制錦飄然離開的背影:“不、不是因爲我吧?”
“不是因爲你,還能因爲誰?”提到這個,周蘋一掃方纔的疾言厲色,笑吟吟說道:“那可是個厲害的人,以後落在他手裏,看他怎麼治你。”
七寶沒想到她居然說出這話,心頭意亂,臉上早騰地紅了起來。
幸而周蘋是個有數的,忙咳嗽了聲道:“是不是快到了?對了,我還要多叮囑你一句,你向來愛哭,這會兒咱們去探病,在裴夫人跟前兒你可要忍着些,病人是忌諱看到眼淚的。”
說話間,馬車果然緩緩停了,已經到了永寧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