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威國公府跟張府定親之後不久,靜王趙雍便奉旨入宮了。
經過石太醫的調養, 靜王的身子總算比先前大有轉機。
可是在別人看來, 卻是差的無法形容。
其實趙雍現在的情形, 就如同一座宅子,裏頭的屋樑頂柱之類的大多都腐朽了, 經過太醫的調治, 就如同給高手匠人把壞了的柱子之類的重新修繕更換了一番, 如今正處在艱難恢復的時候。
雖然裏頭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但外面看來, 趙雍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走不了幾步便氣喘吁吁,需要有人攙扶着才能邁步,情形的確像是更糟糕了。
皇帝看着靜王清瘦孱弱的模樣,早命內侍搬了椅子給他坐了。
靜王顫巍巍地拱手欠身:“多謝父皇。”
皇帝聽他的聲音也是虛浮無力,心中一嘆,便道:“近來天兒更冷了, 你的身子要緊着保養, 回頭朕再撥兩個太醫過去你府上, 貼身照顧着, 再那些上好的補品過去。”
趙雍忙道:“多謝父皇體恤,兒臣、兒臣比先前已經好了很多了, 不必再勞煩父皇另賜太醫。”
皇帝一笑:“你也是朕的兒子, 年紀輕輕便如此, 朕難道不心疼麼?只盼你快些好起來, 其他的不必多說了。”
靜王還要站起來謝恩,皇帝道:“你坐着就是,不要起來坐下的勞動,更喘的厲害了。”
趙雍領旨。
皇帝命人端了一碗滾滾的蔘湯過來給他,才說道:“之前你母妃說起來,你瞧上了威國公府的一位姑娘,怎麼朕又聽說,近來是張侍郎將她求了去呢?”
趙雍雖不能起身,卻仍是恭敬地欠身回答:“回父皇,您說的是威國公府的七姑娘,她雖是絕色,但身子嬌弱,兒臣的身體也是如此,所以兒臣覺着……跟她不大相配。”
皇帝笑道:“這麼說你原先就沒看上她?那你母妃還說康王跟你搶人呢,白白地讓朕訓斥了康王一番。”
趙雍面露惶恐之色:“兒臣的身子不好,母妃疼惜之故,未免有些護犢了。求父皇寬恕,一切都是兒臣的錯。”
皇帝見他這般,反而不忍:“朕沒說要責怪誰,你不想娶那位姑娘倒也罷了。橫豎張侍郎已經求了,朕也免得爲難。不過,朕還聽了一個傳聞……”
“父皇聽了什麼?”
皇帝道:“朕聽聞,你好像收了一個青樓女子在府內?”
趙雍的臉色本就發白,被皇帝如此一問,越發如同冰雪了。
皇帝見狀,微笑道:“怎麼,這話是真的?”
這兩天,有御史上書彈劾,說是靜王趙雍不顧體統,竟私納了一名青樓女子,此事不堪而荒唐,有損皇室體面。
趙雍低下頭去:“兒臣、不敢隱瞞,是有這件事。”
皇帝皺眉,淡淡地說道:“你是怎麼了?正正經經的國公府的小姐不要,卻去接近風塵女子?”
幸而趙雍身子差,皇帝不忍再痛斥他,若是換了別的王爺,此刻只怕要大動干戈起來。
趙雍的臉色又隱隱地有點漲紅:“兒臣、兒臣……”還沒說完,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皇帝本來想敲打他幾句,可見他這般,卻又嘆了聲:“你既然身子不好,就該好生保養爲要,怎麼竟然還接近風塵女子?你的身子如此之差,是不是也跟荒淫無度有關?”
趙雍聞言忙道:“父皇……”他頓了頓,紅着臉回答:“兒臣雖然將那女子留在府中,只不過因爲可憐她先前被人欺辱,而且,兒臣並沒有跟她、跟她有肌膚之親。”
皇帝微微挑眉:“是嗎?”
趙雍咳嗽着:“兒臣萬萬不敢欺君。”
皇帝幽幽地又嘆了聲:“既然如此,倒也罷了。改日你便將人送出府中吧,免得更有些不堪的流言蜚語。”
趙雍急了起來:“父皇……兒臣、兒臣還是很喜歡那女子的。”
皇帝不快,喝道:“你是堂堂的皇室貴胄,什麼樣的女人你得不到,要這樣聲名狼藉的人?本來該祕密地將這女子處置了。只是朕開恩,才叫你送出王府了事,你若是給她所迷,不知悔改,朕就不會留情了。”
趙雍搖搖晃晃起身,雙膝一屈竟噗通跪在地上:“父皇!”
皇帝皺眉掃他一眼,雖沒再說什麼狠話,不悅之色已經溢於言表。
趙雍紅着雙眼道:“父皇,那女子原本也是好人家出身,淪落風塵之後也一直都潔身自好,兒臣之所以喜歡她,不是爲色所迷之類的,是因爲她曾經救過兒臣的命。”
皇帝詫異:“你說什麼?”
趙雍給封王之後,便在京內住着,一天春日發了雅興,出郊外踏青,豈料因爲走多了路,喘症發作。
他無法喘氣兒,身子癱軟到底,很快眼前模糊,腦中也空白一片。
隨從們慌作一團,卻沒有懂得救治的,正在性命垂危的時候,有一個路過的“青年公子”急急地奔來,爲靜王撫胸,又嘴對嘴地度氣。
當時靜王只覺着溫軟的嘴脣壓着自己,把甘霖跟空氣度入自己的口口,慢慢地靜王清醒過來。
等他定睛看時,卻見眼前是一張極爲明豔的臉,看着似女子般美好,但卻又有一種灑脫的氣質,令人一見傾心。
因爲他是男裝,靜王當時還以爲是個公子。
只是沒來得及道謝,那人見他無礙後,便告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後來靜王經過多方打聽,終於探聽到,原來此人正是當時菡萏樓的淸倌兒玉笙寒。
且說靜王將自己跟玉笙寒之間的淵源說明後,便道:“兒臣在聽說之後,本想立刻幫她贖身,納入府中,畢竟那時候她以口度氣,已經同兒臣有了肌膚之親,只是兒臣膽怯……”
皇帝聽說這樣一番內情,頗爲詫異:“這女子倒的確是有些與衆不同。”
靜王磕頭道:“父皇,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玉笙寒對兒臣有救命之恩,若是不能報答這恩惠,反而要對玉笙寒不利,兒臣豈不是成了畜生了?”
皇帝眉頭深鎖,並不言語。
靜王見狀,不由落下淚來,磕頭道:“父皇……”
就在此刻,外頭道:“平妃娘娘到。”
頃刻,平妃進了殿內,一眼看見靜王跪在地上,頓時加快步子:“皇上,這是怎麼了?”
皇帝早命內侍將靜王扶起來,靜王因爲心神跌宕,這會兒又有些神不守舍,氣喘吁吁地彷彿隨時都會斷氣兒。
平妃不由掉了眼淚,抱着靜王嗚咽不止。
皇帝也很是懸心,又命快傳太醫。
不多會兒太醫來到,扶了靜王到內殿休息診看。
平妃跟着去看了半晌,纔出來外間,皇帝因親眼見靜王發病,心裏也不好受,便坐在旁邊不言語。
皇帝雖然花甲之年,但身子康健,眼見靜王這樣年輕卻比自己更虛弱百倍,皇帝心裏也不是滋味。
平妃帶着哭腔道:“皇上因爲什麼發怒?”
皇帝道:“朕哪裏怒過?”
平妃說道:“不然靜王怎麼跪着呢?”
皇帝哼了聲:“你難道不知道?他在府內藏着一個青樓女子!早有御史彈劾了,若不是他,別的親王敢如此的話,朕一定打斷他的腿。”
平妃擦了擦淚,道:“這還不是因爲靜王沒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皇帝道:“之前不是想娶國公府的女孩子嗎?是他自個兒不要。”
“誰說不要的。”平妃轉悲爲喜,忙忙地跑到皇帝身邊兒,在皇帝耳畔低語了兩句。
皇帝吃了一驚,扭頭瞪向平妃:“你說什麼?朕看你是糊塗了!”
平妃面露委屈之色:“皇上,難道這樣不好嗎?”
“之前是七姑娘,現在又換了三姑娘,你以爲你是在幹什麼?”皇帝喝道:“再說,就算是要娶親,也不至於都挑在威國公府。他們家的女孩兒就那麼好?你們一個個的都選在他們家裏挑人?”
平妃不敢還嘴,過了片刻,才低低嘀咕道:“這也怪不得臣妾,皇上要怪,先要怪康王府。”
皇帝問:“你又胡說什麼?”
平妃道:“臣妾沒有說錯,是康王府先挑中威國公府的,求不成七姑娘,就求了四姑娘,這可不是因爲他們家女孩子出色的緣故?如今正好兒那三姑娘還沒婚配,豈不合該是靜王的?難道靜王配不起?”
皇帝惱道:“不要講這些歪理邪說,康王世子定的是四姑娘,靜王是世子的叔叔,卻要定他們老三,這輩分上就亂了,又成何體統。不行。”
平妃忙道:“皇上怎麼忘了,威國公府的大小姐正是淑妃呢,若說亂了輩分,還是皇上先跟世子之間的輩分亂了。”
皇帝的鬍子吹動:“你放肆!”
平妃卻又笑道:“皇上,這輩分嘛,有什麼要緊的,何況若要論,自然是得從男方上來論。”
皇帝哼了聲,平妃又委委屈屈地說道:“皇上,您看看靜王,他病的這個樣子了,若還不趕緊給他找個能貼身照顧他的人,難道還要讓那出身風塵的女子在旁邊蠱惑他?早先是臣妾想錯了,那國公府的七姑娘呀,是個太嬌怯的女孩子,她連照顧自個兒都不能呢,去了王府裏,難道要讓靜王照顧她?可是三姑娘就不一樣了,幫着他們府裏照管家事,一切都料理的妥妥當當,她若是在王府裏,那皇上跟臣妾不是也能放心些嗎?皇上,靜王畢竟是您的兒子,因爲這弱病受了多少苦,您總該也體恤補償他一些嘛。”
皇帝皺緊眉頭,過了會兒,狐疑地問道:“你怎麼這麼清楚威國公府的事兒,是不是淑妃跟你說的呀?”
平妃忙道:“這倒沒有,是淑妃前些日子病了,傳了他們家的女孩子進宮,臣妾留了個心眼兒,去看看那七姑娘什麼樣兒,誰知道……雖然模樣很好,但嬌嬌怯怯,說話低聲細氣,竟像是個病西施,臣妾當時就不大喜歡了,倒是那三姑娘,又伶俐,又大方,真真叫人喜歡。原本淑妃說她已經定給了永寧侯,臣妾就也沒多想,只是近來聽說永寧侯跟他們家解除了婚約,這不是天賜的姻緣,合該是靜王的人嗎?”
皇帝凝視着平妃,半晌笑道:“你倒是想的很周全啊,倒像是深思熟慮了很久。”
平妃道:“臣妾只這一個兒子,偏偏又是這樣,如果早日身邊有個貼心的人,或許……還能有個一子半女呢?皇上您就依了臣妾吧?”
皇帝忖度着,又過了會兒才頷首道:“你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與其讓靜王一心在那風塵女子身上無法自拔,倒不如快些給他許一個溫柔賢良的王妃。”
平妃只當皇帝是應允了,一時大喜!
真叫周綺說中了,大雪之前,靜王府就派了執事前往威國公府,兩家定下了三姑娘周蘋的親事。
只不過,三姑娘並做不成王妃,而只是個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