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制錦本是想讓七寶知難而退, 又哪裏知道她竟是個迎難而上的性子。
這般不知天高地厚,完全不知道她的動作意味着什麼。
來不及躲想,張制錦閃電般握住她的小手:“不要胡鬧!”
七寶被他嚇了一跳:“是你、你讓我看的呀。”
張制錦喉頭動了動, 幾乎是壓着低吼:“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此刻的他看起來像極了她夢中面對的那個張大人, 身上是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懾迫威壓,七寶對上他暗色的眸子, 情不自禁地幾乎把那個“是”脫口說了出來。
還好她及早醒悟,便小聲解釋說:“大人,我、我不是幹別的,真的……只是想看看而已。”
難道她還想幹什麼別的?
把心底狐疑壓下。張制錦道:“爲什麼突然又問我有沒有受傷?難道……是怕我受傷了卻不肯讓你知道?”
這倒是個不錯的藉口。
七寶忙又點頭。
張制錦嘆道:“你哪裏冒出這麼多稀奇古怪的念頭?哼,能傷着我的人也是不多的。”
七寶想到那個需要咬死小鹿來療傷的人, 嘴角微妙地一動。
張制錦早將她的神情變化收入眼底:“你不信?”
七寶忙擺手:“不不, 我當然信。”
張制錦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 終於一笑。
正在七寶覺着他的笑有些不妙的時候,他握着七寶的手,探到自己胸口。
七寶問:“大人你幹什麼?”
張制錦道:“你自己試試看, 不就知道了。”
說話間他將她的手塞進自己的衣襟裏頭。
他的胸口很熱,比手爐不知暖煦舒服多少倍。
七寶起初還有些不自在, 然而望着他似笑非笑的臉色……如果他不許自己解開衣裳看的話,那用手試一試似乎也沒什麼不可以。
好歹要讓自己安心纔好。
這念頭生出來, 七寶便大膽地張開本來握緊的手,隔着他的中衣在張制錦的胸口撫了撫。
隨着這輕微的動作, 張大人原本白皙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抹可疑的淡紅。
“你……”他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自己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
要是給七寶自己解衣的話, 她只是“眼見爲實”,應該不至於像是現在這樣。
如今這樣,卻更有些像是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坑,“玩火**”。
她的小手雖然是隔着衣裳,但一寸寸在自己胸前摩挲。
這如果是在私密無人、或者兩人成親之後,那自然是無上之樂事,但是現在對他而言,卻像是無上的折磨。
呼吸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急促起來。
加上她坐在自己的膝頭。
這個姿勢……
偏偏七寶還睜大雙眼,一臉的認真仔細。
隔着衣裳又怎麼樣,他漸漸地只覺着這隻手是透過肌膚,直接在自己的心上撫來揉去!
那顆心已經給她弄的癢了起來,恨不得自己撕開衣裳,狠狠地撓上一番止癢。
終於張制錦忍無可忍:“好了沒有?”
七寶雖然試着並無疤痕,更無任何血漬不適,但畢竟沒有親眼所見還是差了一點。
而且……這種感覺很好,她的手像是雛鳥,終於找到了一個溫暖的窩巢。
幾乎有些捨不得挪開了。
聽了他的聲音略帶沙啞,才忙停了手:“大人,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七寶看着張制錦的臉,發現他的臉上有點異樣的紅。
張制錦原本還是很舒服的,只不過若是放任下去,他也不知自己會做出什麼來。
就如同那日在新荷樓裏,明明沒想過要到那一步的。
“你啊,”他苦笑着,喃喃低語,“真是個小魔星,只怕是專門來克我的。”
七寶愣:這句話真的不是倒過來說的嗎?
***
張制錦指使着七寶,讓她下地去給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
這會兒那原本熱熱的茶水也有些溫涼了,七寶試了試,突然想起在“夢中”他喝水都要讓自己先試試的習慣。
七寶沾了沾脣,果然有點冷了:“叫人再給大人換些熱的吧。”
張制錦望着她的動作,一招手:“不用,就喝這個。”
七寶纔要給他另外換個杯子,卻已經給他握着手腕重新拉到身邊兒。
他接過杯子,慢慢地將這涼茶喝了。
此時此刻他身體裏的烈火,應該只有冰水才能夠消除吧。
七寶見他喝了茶水,卻還記得自己的任務:“大人,你答應我好不好,就跟世子一塊兒回城好嗎?”
張制錦突然想起她叫“世子哥哥”一節:“以後你不許再叫任何人哥哥。”
七寶突然聽了這句:“啊?那我承吉哥哥承沐哥哥呢?”
“家人可以。”他啼笑皆非,橫了她一眼,“只是什麼洛塵、什麼世子的……不許亂叫。”
“哦……”七寶乖乖地答應,“那以後我就叫他‘四姐夫’也行。”
張制錦滿意地一笑:“我若答應你,你怎麼報答我?”
“報答?”七寶匪夷所思,“大人,我是爲了你好,爲什麼還要什麼報答?”
張制錦哼道:“我不喜跟世子同行,你不答應就算了。”
“等等,”七寶忙拉住他:“那我、我答應……報答什麼呢?”
張制錦俯身在她耳畔低語了一句。
七寶大驚:“什麼?”忙搖頭:“這個不行!”
“怎麼不行?”張制錦慢悠悠地說:“我知道你們府內老太太是最聽你的話的。”
“不行,”七寶窘紅了臉,“只除了這個,你再想別的。”
張制錦淡淡道:“我不過是想你早點嫁過來,你是在嫌棄不肯嗎?”
七寶捂着臉:“老太太說我年紀還小,而且頭上還有哥哥姐姐們。”
張制錦握住她的手,帶笑說道:“可是不管是靜王還是周承沐,他們都比我年紀小啊。七寶難道不……心疼我嗎?”
七寶聽了他帶着寵溺的溫和的一句,渾身猛然一顫,幾乎不相信這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她仰頭望着張制錦,隱隱地有點口乾:“大人……”
張制錦望着她眸帶水色,脣若櫻珠的模樣,無奈地嘆了口氣:“別這麼看着我。”
他真的會忍不住。
七寶也不敢再跟他說這件事,只央求着:“大人,你再想別的吧?”
張制錦皺眉,斷然拒絕:“我不想別的。”
七寶頹喪地低頭:“那我只好去求世子了。”
“求他做什麼?”他警惕而不快地問。
“你既然不想跟他同行,那我就去求他跟你同行,他是世子,要是一定要跟您一塊兒的話,您總是拒絕不了的吧?”七寶的臉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張制錦沒想到她的小腦瓜子還挺會拐彎的,一時笑道:“你這小丫頭,有時候還真的很會冒些令人防不勝防的念頭。”
七寶順杆子爬上去:“那您答不答應啊?”
張制錦便把答應了苗舅舅明兒陪她們一塊兒回京的事說了,因道:“你不用操心了。世子若知道你明兒回京,他一定也會選在明天同行的。”
七寶目瞪口呆:“你早就知道,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呀?”
張制錦笑說:“若一早告訴了你,又怎知道你這丫頭在弄什麼鬼呢?”
若是一早告訴了她,又怎會知道,她居然竟是真心記掛着他的安危?
***
七寶終於放下了一件大心事,便離開張制錦住處,偷偷地往回。
將到自己住處,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頭是同春的聲音道:“你這人,怎麼涎皮賴臉的,趕緊走開,把我們姑娘帶回來是正經的!這去了已經半天了!”
洛塵回答:“同春姐姐你怕什麼,七姑娘是去見我們九爺的,他們兩個是訂了親的,將來的小兩口親親熱熱,難道姐姐不喜歡?”
同春呵斥,咬着牙呵斥道:“你再胡說,我就真撕你的嘴!”
七寶聽了“小兩口兒”、“親親熱熱”等話,心頭卻一陣恍惚。擡手在自己脣上輕輕撫過,心裏半是甘甜,半是微酸。
這會兒裏頭傳來洛塵的求饒聲,聲音裏帶了幾分痛楚:“姐姐撒手撒手,好痛!”
七寶忙斂了心神探頭看去,卻是同春揪着洛塵的臉皮:“你知道錯了?以後再敢胡說,就真撕了。”說着才鬆手。
洛塵揉着臉道:“這次若不是我多嘴,九爺怎麼會來莊子裏呢?我們九爺從來心裏沒有人的,可自打認得了七姑娘,心心念唸的,我實話實說了吧,這次本不需要我們九爺親自出城公幹,是他主動跟尚書大人請命的,且回來的路也是真真的繞了半天,若不是惦記着你們姑娘,又何必呢?”
同春一時怔住,卻又問:“可、可先前大人見了我們姑娘,那樣冷冷的……”
洛塵道:“我們九爺是什麼樣的人,何況七姑娘竟然是跟世子在一塊兒,他難免不受用。其實心裏比誰都熱呢。”
說到了一個“熱”,洛塵自己也暗自懷疑。
就算張制錦外冷內熱,但這份“熱”,只怕也只對着七寶而已。
畢竟身爲侍從,洛塵也常常覺着主子對自己跟他人都太“冷若冰霜”、不近人情了。
但是當着同春的面兒,仍是得什麼好聽撿着什麼說。
外間七寶聽到這裏,便走了出來:“我回來啦。”
洛塵一轉身看見她,吃驚:“七姑娘,你自己回來的?這麼快?”
同春忙過來迎着七寶,又說:“什麼快,這已經要半個時辰了,難道還要過夜……”脫口說了那兩個字,臉上一紅,忙扶着七寶道:“姑娘,咱們快進去,別理他。”
洛塵見七寶回來,也怕張制錦喚自己,於是忙說:“七姑娘,同春姐姐,我先回去啦。”說完後才轉身一溜煙兒地往前面院子去了。
這晚上,七寶便在老太太那邊兒陪了一夜,同春等則把行李等物都早早地收拾妥當了。
次日清晨一大早兒,大家紛紛起身。苗老太太帶了女眷、跟苗舅舅,苗齊苗盛等一塊兒送出了莊院門。
果然如張制錦所說,趙琝昨兒本是要走,可聽說他們這一行人今兒才起身,便又多留了一夜。
加上威國公府派來接的人,足有近百,浩浩蕩蕩地往京城返回。
苗夫人跟丫鬟同乘一輛車,七寶卻跟同春坐了另一輛車上,一路上她掀開車簾回頭張望,那個可怕的夢跟滿面血污的男子,也隨着漸漸遠去了。
張制錦不會再遇襲,自己當然也不會再跟他提什麼三月桃花林,什麼藕荷色裙襬的美人。
雖然不能開口詢問,但是七寶心中隱隱地猜到了……
夢境裏,在威國公府落敗,自己給張制錦接到了紫藤別院後,他當時問自己——“你對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本來她不懂是什麼意思。
可是思來想去,自己唯一可能見過他且跟他說過話的,就是在莊院裏那一次跟“九郎”的對話了。
或許禍根,就在她跟“九郎”說過的那些話中。
七寶打定主意,這一次,她不會再多嘴了。
一切都要平平安安的。
張制錦跟趙琝都騎着馬,其他的侍衛隨行在身側周圍。
安然無恙地走了半晌,隊伍上了山道。
趙琝看一眼身後的馬車,故意放慢了速度。
張制錦雖然察覺,卻並不理會。
趙琝等到七寶的那輛馬車趕上來,便傾身道:“七妹妹!已經到了山上了,過了這段山路就是通往京城的大道了。”
七寶探頭,往前看了眼,卻見張制錦端直的身影在馬上。
七寶便道:“世子殿下,多謝你跟我們一塊兒同行啊。”
趙琝笑道:“說哪裏話。”
七寶因知道張制錦不願意自己跟趙琝親近,便不敢跟他多嘴,只應付了兩句,就呼道:“風好冷。”
趙琝忙道:“別吹了你的臉,放下簾子吧,下了山的話,風會小一些。”
七寶纔要答應,突然之間聽見喀喇喇的聲響。
這邊兒趙琝等人還沒反應過來,前方張制錦仰頭看了眼,厲聲喝道:“是滾石!快避讓!”
同時指揮人快些將苗夫人的馬車搶先趕離開危險地界。
趙琝毛骨悚然,擡頭看時,果然見幾塊大石從山上滾落下來。
一時之間,衆人紛紛地尋找躲閃之處,只是事出突然,有兩個猝不及防的,給山石一驚,躲閃中竟誤跌入了旁邊的溝谷裏頭,不知生死。
趙琝因見一塊兒石頭向着馬車墜來,忙叫道:“危險,七妹妹快出來!”
他只顧叫嚷,自己卻忘了閃避,一塊石頭擊落在坐騎的脖子上,那馬兒疼得大叫,用力一甩,將趙琝從馬背上摔下來,他身不由己地向着溝谷處滑去!
車內七寶已經聽見了張制錦的示警,正拉着同春從車內跳了出來。
一轉頭正看見趙琝跌了出去!
七寶望着趙琝狼狽的樣子,心在剎那突然跳的劇烈。
——假如……假如世子在這裏死了的話,那康王府就沒有嫡子了,那麼……康王應該就不會成事了吧?
威國公府最大的威脅或許就此消失不見了。
但是……
趙琝要跟她“化干戈爲玉帛”的場景,他救了那受傷小狐狸時候的話,以及方纔那句“七妹妹危險”。
七寶來不及多想,踉踉蹌蹌地爬起身,向着深谷邊上撲了過去:“世子!”
她不由分說,在千鈞一髮的時候,猛然伸出手抓住了趙琝的手腕。
但是她畢竟身嬌力弱,雖然握住了趙琝的手,整個人卻也給他帶的往前栽倒。
趙琝也察覺了不妥,瞪大雙眼喝道:“快放手!”
七寶身後同春站的最近,卻連她也沒想到七寶竟會如此做,正要撲過去拉住她,卻有一道身影閃電般掠了過來。
背後的大氅在風中猶如一朵白雲冉冉而過,張制錦行雲流水地閃到跟前,一手揪着七寶背心,一邊探身攥住趙琝的手腕,輕輕一抖便把人拽了上來。
正好有兩名康王府侍衛也奮不顧身地衝了過來,把趙琝接了過去。
張制錦另一隻手緊緊抓着七寶不放,手兀自微抖。
頭一次,向來清雅無雙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怒極驚極的獰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