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內知道此事的人無不譁然驚動, 大家紛紛讚揚世子趙琝,身爲金枝玉葉, 卻竟如此有情有義,着實難得, 可見四姑娘周綺竟是個極有福氣的人, 這才得了如此的乘龍快婿。
苗夫人也十分的感念, 私下裏對謝老夫人道:“真真想不到,世子竟然轉了性子了。當初明明有些很紈絝的作風……現在卻如同換了一個人似的。”
謝老夫人回想趙琝方纔來見自己時候的情形, 只點頭說道:“人總是這樣,總有想不開的時候,也有想得通的時候,只希望世子是真的轉了性子。”
苗夫人笑道:“老太太可還有疑慮?聖上都提拔世子進五城兵馬司了,近來康王殿下也很見重用, 將來只怕咱們的四丫頭真真的福氣不淺呢。”
謝老夫人見她笑的如此,便故意問道:“若真這樣,那你可後悔當初沒有把七寶許給康王府嗎?”
苗夫人頓了頓,卻也含笑回答:“七寶畢竟是我親生的, 我很想把最好的許給她, 只不過世子身份雖尊貴, 然而論起疼人來, 我想還是張侍郎更穩重些。”
謝老夫人笑道:“很是。這次七寶回來, 我看她說起在張府的事兒, 竟是稱心如意的模樣, 可知我原先還擔心她在那裏受委屈?畢竟咱們並沒有教導她些鉤心鬥角的事, 何況咱們家裏也沒那麼多的事,如今見她很好,我也放心了。”
苗夫人忙說:“老太太既然放心,那不如把心寬一寬,把這病也快些養好了。”
謝老夫人嘆道:“我又何嘗不想呢?只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罷了。”
苗夫人在上房陪着謝老夫人說了半晌話,便退了出來,想了想,便去望周綺的房中。
眼見將到了,還沒進門,就見朱姨娘帶了個丫頭,灰溜溜地從門口出來了。
朱姨娘口中兀自嘀嘀咕咕:“雖是我自己生的,性子卻越來越彆扭,人人都誇她嫁得好有福氣,我也來跟着說兩句好話罷了,沒想到她竟不開心,反而擺着一張冷臉對我。我是何苦來呢。”
原來這兩天府內沸沸揚揚,都是盛讚世子的話,順帶吹捧周綺。朱姨娘的心活的要長出翅膀來,便忙也來周綺房中奉承。
誰知她好話說了一籮筐,周綺的反應卻總是淡淡地,絲毫的喜色都沒有,且流露一副很不願聽得神情。
朱姨娘滿心抱怨,不料話沒說完,驀地看見苗夫人來了,朱姨娘這才低下頭,往旁邊退開一步行禮。
苗夫人雖然聽見了那些話,卻並不提,只說道:“你也來看世子妃?”
朱姨娘道:“是。”
苗夫人溫聲道:“世子陪着世子妃回來探望老太太的病,是看的起咱們國公府,姑娘出了閣,如今身份不同了,連我見了她都要行禮的。你可千萬別胡言亂語地把人得罪了,要知道若得罪了,就等於得罪了王府。”
朱姨娘灰着臉道:“太太說的是,我記住了。”
苗夫人這才一點頭,邁步進內去了。
朱姨娘在背後看着,頗爲惱恨,有心想進去偷聽,卻又沒這個膽量,只得怏怏地去了。
且說苗夫人到了周綺房中,門口的婢女道:“夫人來了。”
裏頭周綺正坐在窗邊桌子後的圈椅上出神,聽了這話才緩緩站起身來,斂着手欠身道:“太太。”
苗夫人笑看着她道:“我原本是要向你行禮的,只是畢竟在家裏,就恕我放肆吧。”
周綺忙忙也笑道:“太太說的哪裏話,倒要折煞我了。”
當下便忙請了苗夫人落座,叫婢女奉茶,又問道:“太太從哪裏來?我纔想着要去老太太那邊瞧瞧。”
苗夫人說道:“我正是從老太太那裏過來的,方纔跟老太太說起世子有情有義,老太太也很替你高興呢。”
周綺聞言,便含笑低下頭去。
苗夫人進門的時候察覺周綺的眼皮略有些紅,只當她是記掛老夫人的病,便問:“說來自打你出閣後,極少回府來,我倒也並沒有仔細詢問你在王府情形如何,只是看到世子殿下這次如此的情意,倒是不用問了。”
周綺身子微震,笑容越發流露了幾分勉強,望着苗夫人說道:“我雖也有心來家裏看看,或者多住兩天,但畢竟那是王府,倒叫人身不由己,太太跟老太太別怪我。”
“出了閣,就是人家的人了,”苗夫人笑着搖頭道:“別說你在那王府裏頭,就連七寶在張府裏頭,也不得肆意的回來呢。”
周綺聽說到了七寶,便道:“是了,我先前跟七寶說話,知道她在張家很好,老太太跟太太一定也很高興呢。”
苗夫人笑道:“這傻丫頭也是直接跟你說了?先前老太太問她怎麼樣,她就直說那府裏錦哥兒很疼顧她,我已經說過叫她別口沒遮攔的了。”
周綺眼中流露一絲惆悵:“七寶天生這個性情,也正因爲她的性子如此,才格外的惹人疼呢。”
苗夫人並沒發覺,仍是笑答:“這些話可別當着她說,留神她更得意了。”
兩人說到這會兒,苗夫人便道:“世子已經出城兩日了,老爺在外頭打聽着,竟是沒什麼消息。這倒是讓人有些擔心。”
周綺道:“世子帶了不少人,聽說還從鎮撫司調借了人馬,太太不必擔心。”
苗夫人悄悄地說道:“有勸我的功夫,怎麼不多勸勸你自己,我瞧你的眼睛有些紅,是不是爲世子擔心呢?”
周綺忙道:“不不,不是,太太誤會了。”
苗夫人見她忙着否認,略覺詫異,一想之下,又問道:“我方纔來的時候看朱姨娘來過,莫非是她惹了你生氣?你不用放在心上,她是個有口無心的,又且糊里糊塗的,就多擔待吧?”
周綺眼中已經有淚影閃爍,苗夫人以爲真是這個緣故,又想到朱姨娘先前嘀咕的那些話,少不得多寬慰寬慰周綺,於是說:“其實她也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是替你喜歡罷了。只不過有時候話說的不中聽些,別說是她,我也替你高興,這次世子若不是爲了你的緣故,也未必肯爲了咱們府裏這樣出力。且世子這樣出息,將來康王……”
“太太……別說了!”周綺不等苗夫人說完,便撲過來,抱住了苗夫人,抽噎着哭了起來。
苗夫人吃了一驚,不知道她是怎麼了,一愣之下道:“好孩子,我、我是那句話說錯了?你不要哭,若是說的不對,以後我再不說了就是了,啊?”
周綺只是抽噎,好像受了什麼委屈一般,也不言語。
苗夫人沒有辦法,卻隱隱察覺周綺彷彿另有隱情,於是只是抱着她而已。
又過了好一會兒,周綺才終於停了下來,這一哭,卻像是讓她鎮定下來似的,便命人打水進來,重新洗了臉梳理了。
苗夫人見她好了,又不敢十分打聽,周綺叫婢女們都退了,纔對苗夫人說道:“太太別擔心,我其實也沒有別的事,只不過……”
她的臉上浮現一絲暈紅,輕聲說道:“不過是因爲一直都沒有身孕,所以才有些焦急了。”
“我當是什麼事,”苗夫人聽了這話,意外之餘便啞然失笑:“你才嫁過去多久?不過是三個月不到,這上頭又急個什麼呢?”
周綺低下頭:“我、我也不知道,總是覺着該有個跟世子的孩子……就好了。”
苗夫人笑道:“遠的不說,你三嫂子,比你早出嫁幾個月,卻是在先前纔有了喜脈,如今正在妊娠害喜呢,你卻着什麼急?還有七寶,跟你前後腳的,不也是還沒消息?”
葉若蓁早在半個月前給診出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近來妊娠的很是厲害,老太太跟苗夫人體恤,不許她出來朝暮地請安,只安心在屋內養胎。
苗夫人說着,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了,別爲這個擔心了,你們還年青,又沒病沒災的,以後有的是子嗣呢。”
周綺才也含笑道:“太太說的是,是我自己多心胡思亂想罷了,太太千萬別把這事兒告訴別人,不然我就無地自容了。”
苗夫人笑道:“這是自然,這種事哪裏好到處去說呢。難道我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這日將中午的時候,靜王府來了人,原來是周蘋也要回府來探望老太太的病。
下午時候,周蘋果然回來,這是姊妹們婚後第一次在府內團聚,當晚上,大家便在老太太房中吃了晚飯。
七寶聽說周蘋也要回府,本來極爲欣喜,但當接了周蘋之後,彼此應對說話,七寶卻突然覺着不自在起來。
晚飯後,大家陪着老太太湊趣玩樂,原先這時侯是七寶最得意的時候,她必然亂說一氣,引得衆人前仰後合。
但今日,七寶卻一反常態地沉默。
兩位姐姐都在座,七寶看看周蘋,又看看周綺,曾經的三姐姐跟四姐姐,臉孔雖然沒有變什麼,但身上的氣質赫然都已經全變了。
或者說如今他們已經不是威國公府的三姑娘跟四姑娘,而是靜王府的側妃跟康王府的世子妃。
她們兩人的眼神,說話應酬時候的腔調舉止,帶有一種天衣無縫,恰到好處的微妙,不像是姊妹,已經完完全全是兩個貴婦人了。
眼見如此情形,加上老太太還病着,七寶自然也無心再說笑了。
跟七寶不同的是,謝老夫人跟苗夫人卻對這種場面毫無任何的不適。
這一夜,七寶本來想陪着謝老夫人睡,老太太雖體會她的苦心,卻知道自己是病中的人,晚間多有不便,且她疼惜七寶,生怕過了病氣給她,便仍是好言讓她自回去安寢了。
七寶退出來的時候,周綺已經先出了門,她並沒有等待七寶,自己回往日所住的院子去了。
明日周綺就要回康王府了,七寶本來還想多跟她說兩句話來着,可見周綺如此,七寶心裏也隱隱地覺着不受用,就並沒有追過去。
正想回暖香樓,身後周蘋也走了出來,喚道:“七寶。”
七寶回頭:“三姐姐。”
周蘋莞爾,上來挽住了她的手臂:“在發什麼呆?”
七寶搖頭:“沒什麼。”
周蘋看一眼前方,正好周綺已經穿門而去了,周蘋也沒說別的,只道:“方纔在裏頭我並沒有機會問,當着你四姐姐的面也不好開口……張侍郎沒來過府內嗎?”
七寶見她問的是這個,便道:“沒來過。”
周蘋笑道:“我聽王爺說,進來侍郎接管了吏部,誰知吏部上下竟是一團糟,侍郎忙每日歇在部裏,只怕因爲這個纔沒有來。”
七寶低聲道:“我知道啦。”雖然知道周蘋說的有理,但先前張制錦不告訴自己老太太病着,自打她回來後又不曾露面,讓七寶心裏難免有些過不去。
周蘋很知道她的性子,見她如此,就知道她不高興,當下又說道:“自古忠孝不能兩全的。不過是侍郎是個七竅玲瓏的人,他人雖沒來,心未必沒來。”
七寶聞言苦笑:“三姐姐,你怎麼像是當了他的說客?”
周蘋一怔,旋即笑說:“你倒說我是說客,我不過是因爲方纔在裏間看着你悶悶不樂沉默寡言的,怕你心裏惦記着張侍郎,所以才特意寬慰你的罷了。怎麼把好心當做驢肝肺呢。”
七寶張了張口:“我不是爲了這個。”
“那是爲了什麼?”
七寶不能回答。
周蘋突然想起方纔周綺匆匆離開的背影,便一笑:“莫非是因爲你四姐姐?”
七寶呆了呆,這才問道:“三姐姐,你有沒有發覺,四姐姐好像變了好些?”其實不僅似周綺,連周蘋也是,尤其是方纔兩人坐在一塊兒的時候。
周蘋道:“人家貴爲世子妃,自然跟先前不一樣了。”
七寶跺腳:“罷了罷了,不說了。”
周蘋嗤地笑了聲:“我不過說了句實話,就弄的你就這樣?”
七寶看着她熟悉的笑容,不由傷感起來,便紅着眼圈說道:“你們兩個都有些變了,再這樣下去,只怕以後大家就更生分了。”
周蘋聽了七寶這一句,卻慢慢地斂了笑,有些發怔。
正在這時侯,有個小丫頭走來,臉上帶着驚喜之色,先向着周蘋行禮,又向着七寶行禮道:“姑娘,二門上說,張侍郎大人……是咱們姑爺來府裏了。”
七寶聞聽,本能地喜出望外,但這喜悅才一閃,又忙壓下了。
周蘋在旁笑道:“你瞧,我說什麼來着?我跟你打包票,張大人一定還沒回過他們府裏就直接過來了。你信不信?”
七寶只是問那丫頭:“如今去了哪裏?”
小丫頭說道:“一定是先去探望老太太呢。”
周蘋道:“你是要去老太太那裏,還是怎麼樣?”
七寶想了想:“我纔出來,幹嗎又回去?”
周蘋笑道:“那好吧,你回暖香樓就是,我也回去歇着了。”
當下兩人分開,七寶跟同春回到了暖香樓,七寶也並不洗漱,只是坐在桌邊發怔。
同春悄悄地問:“這會兒天這樣晚了,姑爺竟還來了,可見正如三姑娘所說,他真的是忙得很,如今忙裏偷閒來了,倒也是難得。”
七寶捂着耳朵:“我不聽,你別說了。”索性起身,讓丫鬟打水,把妝卸了,爬上了牀去。
大約兩三刻鐘之後,門口小丫頭道:“姑爺來了。”
同春早在等着,聞言笑道:“果然給我說中了。”忙迎了出去,把張制錦接了進來。
卻見他身上披着一襲玄色的斗篷,上頭已經落了淡淡地一層碎雪。
同春詫異:“下雪了嗎?”
張制錦頷首,將繫帶緩緩地解開。
這是他第一次來暖香樓,之前聽說威國公府七小姐住的地方叫這個名字,還覺着可笑,然而此刻身臨其境,只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嫋嫋傳來,加上樓內生着炭火,暖意融融,竟如春日置身百花叢中一般,薰香可人。
又想到七寶的人物性情,卻反而覺着這名字十分襯她,世間也唯有她能當得起這“暖香”二字。
同春忙將斗篷接了過去,又往內看了一眼,實則是給張制錦指路。
張制錦走到裏間,果然見七寶拉高被子遮着頭臉身子,臥在牀上。
他來至跟前兒低頭瞧了一會兒,見錦被的緞面微微地起伏,不禁低聲道:“你若真睡着了倒也罷了,裝睡是有什麼意思?”
七寶皺皺眉,把被子緩緩放下,露出一雙眼睛。
不過是這三天不見,她竟然比先前要清瘦了些,兩隻眼睛瞪着自己,黑白分明,顯得格外的溜圓,又因脂粉不施,臉色顯得越發雪玉一般白皙晶瑩。
張制錦心中一嘆,溫聲道:“你在家裏住了這三天,也該回去了,今晚上就隨我回去吧。”
“什麼?”七寶沒想到他來見自己,第一句話竟是這個,當下翻身坐起來:“我不回去。”
張制錦道:“你總不能一直都在府內。”
七寶叫道:“老太太的病一天沒好,我就一天不回去。”
張制錦皺了皺眉。
七寶雖然不由分說地講了這些,但心裏沒底,便偷眼看他,卻瞧不出他臉上的喜怒之色。
雙手捏着被面,用了三分力,七寶才終於小聲道:“你早知道老太太的病,爲什麼瞞着我?”
張制錦道:“就算告訴了你也無濟於事,何況這也是你們老太太的意思。”
多餘的話他當真是一句都不肯說,七寶略覺心酸,低低說道:“你也太心狠了。”
張制錦脣角一動,只道:“你既然要留下來,那也使得,只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等石琉來探望過老太太后,你便立刻回府。”
七寶愣愣地聽着這句,好不容易纔反應過來,頓時眼中有光,喜不自勝地問道:“大人你是說,世子殿下會找到石太醫?”
張制錦見她突然面露喜色,卻是提的趙琝,臉色微微一沉,淡淡道:“你對世子倒是相當有信心啊,那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七寶卻更信任石太醫的醫術,心想只要石太醫駕到,自然是手到病除,便忙點頭道:“答應,我自然答應。”
張制錦道:“那好,我也該走了。”
七寶見他說走就要走,忙道:“大人!”
張制錦止步,回頭看她。
七寶拉着他的手說道:“聽說你……吏部的事情很難料理,你自己也好好照顧自己。”
張制錦凝視着她,終於難得地一笑:“不怪我瞞着你了?”
七寶把頭一扭:“這是兩碼事。”
張制錦反握住她的手,半晌終於沉聲道:“若真的擔心我,就早點回府吧。”
說完之後,他將七寶的手放開,轉身往外去了。
七寶先前對於趙琝能找到石太醫的可能性,並沒有抱很大希望。
畢竟張制錦也親口說過,要找到石琉很難。
但是在張制錦來過暖香樓後,她的心中奇異地升起了無窮的希望,隱隱地彷彿有一種很好的預感。
而接下來的事也驗證了七寶的願望成真了,在張制錦來過威國公府的次日,世子趙琝返回京內,同時跟他而回的,卻正是石琉石太醫。
頓時之間,不禁是整個國公府,連京內都有些轟動起來。
七寶更是喜歡非常,因她滿心希冀掛在石琉身上,且跟石太醫也有那麼一番淵源,所以並沒有刻意避嫌,不料石琉進上房的時候,世子趙琝卻也隨着而入。
七寶有些意外,忙斂了臉上喜色,先低頭向着趙琝行了個禮。
趙琝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七妹妹不必多禮,請起。”
七寶緩緩起身,退後數步。
這會兒石琉笑看她一眼,因爲病人在前,倒也沒有開口說笑,只先給老太太請脈。
謝老夫人看着石太醫,笑道:“爲了我的病,又打擾了先生了。”
石琉笑道:“不打緊,雖然有些爲難,卻也是值得的。”
老夫人疑惑:“哦?”
石琉卻笑而不答。
老夫人並沒有追問,只又看向趙琝:“又多勞煩了世子爲了我這老婆子風雪奔波,我很是過意不去。”
趙琝正色道:“這是當晚輩的應該盡的孝道,老太太不必如此,卻顯得見外了。”
老夫人便吩咐周蔚:“蔚兒替我好生招待世子殿下,多多拜謝。”
周蔚便請世子出外坐着說話。
趙琝又看七寶一眼,卻見她正盯着石琉看,彷彿想立刻從對方的臉上看出結果。
趙琝無奈,轉身隨着周蔚出外去了。
且說石琉診了半晌,又換了一隻手。
七寶已經按捺不住問道:“先生,老太太的病怎麼樣?”
石太醫張口要說,卻又盯着七寶停了下來。
七寶等的着急還要追問,謝老夫人說道:“七寶別爲難老先生,他想癥結開藥方也是需要平心靜氣想妥當了才能說的。”
石琉轉身向着謝老夫人躬身行了禮:“老太太恕罪,容我細想一想。”
謝老夫人眼中含笑:“先生不必着急。”
石琉轉身往外,七寶還想跟上,已經及時地給謝老夫人叫住了。
謝老夫人把七寶叫到跟前兒:“說了不許你着急,也不要逼迫石先生,讓他慢慢地想。且外頭也有你父親他們,等他想好了,自會開藥方叫他們去抓藥,你跟着無事忙似的做什麼?”
七寶見石太醫來到,自忖老太太的病無礙了,便搖着她的手臂撒嬌道:“我就是急性子等不及嘛。”
謝老夫人大笑,笑了兩聲,便覺着有些氣喘不順,忙又停下來。
歇了會兒,老太太道:“昨兒姑爺過來,你跟他說了什麼?”
七寶說道:“沒說什麼啊?”
謝老夫人道:“你回來這數天,雖然是盡孝,但畢竟是已經嫁過去的了,張府那邊兒自然不能撇下,如今總算將石太醫請了來,可見我是無礙的,你不如就回去吧。免得我那位老姐姐心裏又不受用了。”
七寶說道:“我可不管別人,只想守着老太太。”
謝老夫人撫過她光潔的額頭:“好孩子,聽我的話。今晚上留一夜,明兒就回去吧。”
這日,石琉在外開了藥方,卻並沒有再跟七寶碰面。
七寶本想當面兒問個究竟,可石琉來去匆匆,並無任何碰面的機會。
只知道周蔚拿了藥方,命人去抓藥來煎了,這才略略放心。
此時周蘋跟周綺已經各自回府去了,七寶因想着明日自個兒多半也要走了,心裏牽掛着葉若蓁,便前去探望。
葉若蓁最近吃不下飯,整個人瘦了一圈。
七寶先前已經來看過幾回,每次她都是一副氣息奄奄的樣子,讓七寶又是擔心,又有些懼怕。
來至牀邊落座,七寶握着葉若蓁的手道:“這是怎麼說,要生孩子,自己先給折騰的死去活來的,真真是不輕鬆。”
葉若蓁靠在牀邊,聽着這樣好笑的話,便笑說道:“太太說女子的體質因人而異,所以有的反應厲害些,有的卻輕些,我是如此,你卻是個有福的,將來只怕不至於這樣。”
七寶的臉頓時紅了起來:“葉姐姐,我是真心心疼你,你怎麼又打趣我?”
葉若蓁笑道:“我說的是正經的好話,怎麼是打趣呢?”
七寶心中煩亂,有意不去說這個,便道:“老太太催着讓我明兒回去,我可真不想回去。”
葉若蓁道:“畢竟是出嫁了,自然有許多規矩。好歹石太醫來了,你總該放心了吧。”
七寶嘆道:“是啊,想不到世子殿下倒還有些能耐。”
葉若蓁卻笑道:“你真的以爲,是世子找了石太醫來的?”
七寶一愣:“不然呢?石先生是跟着世子一塊兒回來的。”
葉若蓁嘆道:“我聽你三哥哥說,世子爲了尋人,還動用了錦衣衛的緹騎,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天長日久總會有蛛絲馬跡,只不過石先生本是遊走天下的,就如大海撈針一般,如何世子才找了這三五日就找到了呢?”
七寶搖頭不解。
葉若蓁道:“你這小傻瓜,上回石太醫因何肯來咱們家?”
七寶說道:“是大人答應給他寫那副《肚痛帖》啊!”
葉若蓁笑道:“若說世間能輕易找到石先生的,除了你的那位大人,只怕再無別人了。”
七寶身心震動:“這怎麼……”她本想問這怎麼可能,但一想到那天晚上張制錦來說的那幾句話,以及先前石琉在老太太跟前那沒頭沒腦的兩句,倒果然是大有蹊蹺。
“難道……真的是他?”七寶抓了抓頭,“可若真的是他,他怎麼不告訴我呢?”
葉若蓁道:“其實你三哥哥回來說,張大人說難找的時候,我就覺着古怪了,且老太太病的這兩日,他從不曾來看過,我想,以他的爲人性格,一定不動聲色地早就派人去尋找石太醫了,畢竟只有找到大夫纔是正理,其他的探望啊寬慰啊,不過是虛言應付罷了。”
七寶心頭一陣熱流涌過:“真、真的……”
葉若蓁笑看着她:“我又聽說那晚上張大人來見過你?你呀,真是個糊里糊塗的小福星,就乖乖地聽老太太的話,明兒回去吧。你過一陣子再來,興許我也就好了。”
這夜七寶回到暖香樓,回想着葉若蓁的話,翻來覆去了半宿才睡着。
讓七寶放心的是,自從石琉來過之後,只過了一夜,謝老夫人的病果然立竿見影地就轉好了。
七寶自覺遮在頭頂的陰雲都散開了,加上老太太跟夫人都勸,於是吃過午飯,便啓程返回張府。
張家老誥命那裏,七寶便把謝老夫人的病情等等陳述了一遍。
老誥命也沒說別的,只淡淡地說道:“我料到你們府老太太是個多福多壽的,必定是無礙,加上這兩日我身上也不受用,所以纔不曾過去,只盼她別以爲我失禮罷了。”
七寶忙道:“這自然不會了。只是老太太您怎麼了?”
張老誥命道:“沒什麼大礙,就不勞你費心了。”
七寶見她還是如此刷漆牌位般的姿態,便順勢告退而出,自己回到新房裏休息整理去了。
直到晚間,七寶翹首以待,盼着張制錦回來,但直到子時將至,仍是不見人影。
想來也是,她不在府內的這些日子,他也不曾歸家,哪裏有個她一回來,他也立刻跟着回來的道理。
七寶本想當面詢問張制錦,關於石太醫的事,然而等來等去,着實睏倦,便沉沉地睡着了。
一連三日,張制錦都沒有回府,七寶反而着急了,便讓同春去二門上打聽,派小廝到吏部詢問。
那小廝去了半天,回來稟告道:“吏部的人聽說是九爺府裏的,特入內稟告了,小人並沒見到九爺的面兒,是跟隨九爺的小廝洛塵出來說,九爺最近事忙,昨兒晚上又在內閣當值,所以不曾回府,少奶奶的問訊,他會代爲轉告的。”
隔着簾子,七寶問道:“那你可問了他身子如何了嗎?”
小廝說道:“問了,洛塵說,九爺很好,讓少奶奶不必惦記。”
七寶聽了這簡單的一句話,總覺着無法放心,可也沒有辦法。畢竟那是吏部,自己又在張府內宅,若他不回來,自己也沒法子見面。
是夜,張制錦仍是沒有回來,只是在次日,京內傳出了一個很大的消息。
原來皇帝年紀大了,最喜歡賢孝之人,又聽說世子爲了謝老夫人不惜頂風冒雪出城尋找名醫,如此赤子之心,忠義可嘉,頓時龍顏大悅。
因此皇帝下了旨意,自言年事已高,便命康王殿下爲監國,代理朝政。
而世子趙琝在五城兵馬司裏,也從個末尾的七品官升成了五品的都尉。
這件事很快傳揚開來,一時之間,前往康王府恭賀的賓客絡繹不絕。
康王春風無限,卻想不到自己半生榮耀,竟然是托兒子的福。
加上上次宮內行刺的事,也多虧了世子有勇有謀。
可見兒子果然是出息了,連皇帝都爲之青眼,寵愛有加。
是夜,康王叫世子趙琝陪着自己多吃了兩杯酒,含着三分醉意,輕輕拍着趙琝的肩膀說道:“天下英雄誰敵手……生子當如孫仲謀,可是對你父王來說,有琝兒,纔是誰也比不上的。”
康王舉杯,趙琝忙也跟父王的酒杯輕輕一碰,兩人各自一飲而盡,康王的眼圈卻紅了:“只可惜,你祖母卻看不到、琝兒這般出息的樣子了。”
趙琝見康王傷感,忙以話解脫開來,又怕他喝醉了,便又好說歹說地勸住了。
康王停了酒,長吁了聲,此刻天色黃昏,已經出了正月,卻仍是有些春寒料峭,只是兩人吃了熱酒,倒也無妨。
康王一笑:“你回去吧,跟世子妃好生相處……如今你若是能有個兒子,這太子之位,必然是我們家裏的,十拿九穩了。”
趙琝心頭咯噔一聲,面上不動聲色,吩咐人去取醒酒湯,又道:“父王也好生安寢。”
從康王的上房退了出來,給夜風一吹,酒力上涌,趙琝便轉回了房中。
世子妃周綺正在裏間做些閒散的針線功夫,聽見說世子回來了,便起身出外迎接。
趙琝隨手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來往旁邊一扔。
有宮女俯身撿了起來,搭在屏風之上。
趙琝渾身酒氣,到了牀邊躺下,周綺柔聲說道:“殿下才吃了酒,好歹醒醒酒再睡。”
說着便叫宮女去絞了熱毛巾過來,她親手拿着,去給趙琝擦臉。
趙琝眯着眼睛,朦朦朧朧裏看見一張芙蓉般的臉孔在面前,彷彿如朝思暮想那人。
他心頭一震,張手握住了周綺的腕子。
周綺一怔:“世子?”
趙琝聽見這個聲音,忙定睛細看,卻見是她……當下意興闌珊地鬆手,重新閉了雙眼。
周綺望着面前的青年,手略略地有些發抖,思忖再三,周綺回頭打發宮女們退出,便走到牀邊,伏身靠在趙琝胸口。
趙琝皺皺眉,正要擡手將她推開,周綺說道:“殿下討厭我嗎?”
趙琝道:“怎麼?”
周綺道:“殿下若是不討厭我,爲什麼平日裏連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趙琝滿心煩躁,閉口不言。
猶豫了會兒,周綺的手在趙琝腰間緩緩掠過,趙琝察覺,頓時用力將她一推。
周綺猝不及防,從牀邊跌坐在地上。
趙琝雖察覺,卻並不理會。
周綺卻並沒有起身,只是順勢坐着。
她垂着頭,半晌,才說道:“世子可知道,王妃問過我數次,問我爲什麼至今還沒有孕信,世子竟叫我如何回答?”
趙琝淡淡道:“你就實話實說便是了。”
周綺的眼中滾出淚珠,臉上卻露出了古怪的笑意:“殿下說的容易,這話叫我怎麼出口?難道就跟王妃說……世子、世子從頭到尾根本沒碰過我,沒有跟我圓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