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如今, 除了脣邊隱隱透出的一絲不耐煩, 趙琝的臉上並無其他神情。
就彷彿周綺方纔說的那句,只是很無關緊要的一句話。
周綺閉了閉雙眼,微微低頭,兩行淚隨之落在地上。
她慢慢地扶着地面起身,好像要轉身,卻又看向趙琝。
凝視着身旁之人,周綺說道:“上回我們府里老太太病了, 世子主動陪我回去探望老太太, 可知我心中何其高興?世子又爲了老太太的病, 親自帶人出城找尋石太醫,那時候滿府上下都在說,世子甚是賢孝,能有如此夫婿,實在是我三生有幸,前世積德。”
趙琝閉着眼睛,口吻仍是淡淡的:“你說夠了嗎?”
周綺緩緩地繼續說道:“曾有那麼一刻,我也以爲,世子是爲了我, 才做到了那種地步, 但是我又明知道,不是的。”
望着面前面容英俊的青年, 周綺突然覺着心頭劇痛, 像是有人拿一把鈍刀子在心上慢慢地拉過。
周綺目不轉睛地看着趙琝, 問道:“世子到底是爲了誰?爲了誰才做到了那種地步?”見趙琝雙脣緊閉,周綺繼續說道:“是七寶,對不對?”
此刻,趙琝才又睜開眼睛,他冷冷地看着周綺:“你說這些,到底想幹什麼?”
周綺見他並不否認,眼中的淚越發如同急雨一般。
她竭力自制,才讓自己抖的不那麼厲害:“真、真的……只是爲了七寶?”
趙琝冷看她一眼,翻身下地:“你不叫我清淨,那我走就是了。”
周綺一擡手,猛地握住了趙琝的手腕:“殿下!”
趙琝轉頭:“你還想怎麼樣?”
他的眼中是滿滿的厭棄,不加掩飾。
四目相對,周綺深吸了一口氣:“世子如何問我?七寶已經嫁人了,世子也已娶親,使君有婦,羅敷有夫,世子還想做什麼?如今皇上對世子青眼有加,王爺也對世子寵愛信賴,王妃更是……望子成龍,如果他們知道世子懷的是這種不可告人的心思,世子將如何做人?”
趙琝聽她說完後,才挑脣一笑:“他們如何會知道,難道你要告訴他們去?”
周綺道:“世子真的以爲,自己的心思無人知曉嗎?”
趙琝滿臉不以爲然,他冷哼了聲,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整理了一下袖口,邁步往外要走。
周綺嚥了口唾沫,輕聲道:“殿下你是不是忘了……七寶嫁的是誰?”
她的聲音不大,趙琝的腳步卻猛地止住了。
周綺轉身,望着他僵冷的背:“如果是別人倒也罷了,但是張侍郎是什麼人,世子應該很清楚,縱然我將此事守口如瓶,世子以爲,以張侍郎的爲人,會察覺不到嗎?”
趙琝背對着她漠然而立,半晌纔回頭:“就算他察覺,又能怎麼樣?”
周綺身心俱冷,聲音裏帶了掩不住的顫意:“我只是不想世子行差踏錯,世子爲何竟一句好話都不肯聽進去?我雖然不在朝堂,卻也知道些許,之前咱們王爺一心想要拉攏張侍郎,但偏偏侍郎跟靜王殿下甚是親近……侍郎是國之棟樑,王爺將來若要成事,也是少不了侍郎跟張家的,世子又何必在這上頭冒險?”
趙琝聽她總是提張制錦,不免想起許多不堪的前塵,當初他被七寶的美色所迷,一心想要輕薄,卻每每給人壞了事,從第一次在康王府,到那一次在馬車中,當時還滿頭霧水,後來回想,多半就是那個人了。
如果不是張制錦從中作梗,只怕自己的姻緣不會陰差陽錯地就斷的這樣利落。
趙琝暗暗地握了拳,譏笑般看着周綺:“你知道的還真多,一口一個張侍郎,他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樣敬重害怕他?或者你也跟七寶一樣,都給那個傢伙給騙了?!”
周綺掏心掏肺地說了這些話,沒想到趙琝竟是這樣的反應,周綺道:“我既然嫁進王府,自然滿心爲了王府跟世子着想,世子爲什麼……反而這般對我……”
趙琝說道:“你是爲了王府着想,也是爲了你自己着想罷了,倒不必說爲了我!”
周綺微微震動:“世子說什麼?”
趙琝說道:“你自己心裏明白。當初我是求娶七寶不成,才賭氣求你的,本以爲你們府內不會輕易答應,且我也聽說了,七寶曾經勸過你叫你別應這門親事,是你自個兒巴不得的,你想要的是世子妃的身份,我呢……正如你所說,也許我是別有所圖,那又怎麼樣?大家不過是扯平了。你最好不要多管我的事,我自然不會爲難你,讓你好端端地當這個世子妃。你是個聰明的,也不必我多費脣舌,好自爲之吧。”
趙琝冷冷地說完,將衣袖一拂,轉身出門去了。
趙琝這一走,竟是連着兩三天沒有回王府,康王妃派人去兵馬司找他,趙琝只說近來事忙,等過了這陣兒自然會回府請安。
周綺心裏知道趙琝是因爲那天兩人之間的話,所以故意冷着自己。
自從那日跟趙琝不歡而散後,周綺在冷心徹骨之餘,卻也暗暗後悔,自己不該那樣沉不住氣居然跟世子挑明瞭。
世子趙琝的性子周綺是知道的,這兩年來雖然比先前大爲改觀,但骨子裏卻仍是偏執的很,原先她本來打算隱忍不說,而已溫柔相待慢慢地等世子回心轉意的,只是那天不知爲何竟按捺不住。
趙琝臨去的那些話雖然說的難聽,但未嘗不是實情,當初自己就是給康王府的金字招牌迷了眼睛,一門心思地想要抓住這個機會,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何況當初康王府最先看上的是七寶,這也不是祕密,而是人盡皆知的,她自己都不介意當替代品了,如今又如何能跟世子撕破臉?
這天,康王妃突然叫了周綺前去,問起她近來跟趙琝如何。
周綺如何能說實話,便只說很好。
康王妃又說起趙琝這兩天夜不歸宿的事,旁敲側擊地問道:“你只管跟我說實話,總不會是跟他拌嘴了吧?”
王妃是個精細的人,周綺跟趙琝的房中,除了周綺的兩個心腹外,其他的自然都是王妃出來的人,耳聰目明的很。
那天兩人說話之時雖然已經將婢女們攆了出去,但趙琝離開的時候臉色很不好,外頭的人自然看的明白。
周綺心頭一緊,便含笑道:“那日世子有些乏累了,我因說起前兩日世子幫着我們那府裏的老太太找尋石太醫的事,說衆人都極爲稱讚,世子卻說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讓我不要總是掛在嘴上。就只有這件了。”
康王妃聽說是這件兒,臉上露出幾分得意之色,便道:“原來是爲了這個,說起來琝兒做事也着實出人意料,當時他執意要帶人出京,我跟他父王都不同意,他卻只是一意孤行,唉……沒想到竟仍是他做對了,聖上只覺着他一派赤子賢孝之心,連帶對咱們王府都越發另眼相看了。”
周綺見王妃滿面歡容,也暗暗鬆了口氣,便道:“誰說不是呢?我心裏也跟王妃一樣歡喜,所以纔多頌揚了幾句,只是世子太過謙遜,不喜歡我們大肆張揚此事罷了。”
“世子越發內斂謹慎了,這是好事,”康王妃頷首,又說道:“不過說起來,我最近想到一件事,你跟世子雖說成親不久,你也很好,但我總覺着這府內的人太單薄了,若是能再添個可世子心意的……或許能夠拴着他多在府內些,就不至於如現在一樣一出去就三兩天的了,你的意思是怎麼樣呢?”
王妃的這意思,顯然是說要給趙琝找一房妾室了。
周綺的心猛地一顫。
但面上卻不敢如何,只垂着眼皮道:“我自然是全聽王妃的。”
康王妃對她的回答很滿意:“嗯,大家子裏誰沒有三妻四妾?何況是我們這種家世。只是我看府內的這些……都配不上世子,也難怪他都不碰,容我再細細想想吧。”
周綺又陪着康王妃說了幾句話,便回到自己屋中。
她的心怦怦亂跳,自己的位子還沒有坐穩,如果再多了一個妾,若還是那種貌美伶俐的,把趙琝的心勾了去的話……自己雖然還有威國公府做後盾,但是以康王府的實力,將來要是再更上一層樓,自然是不會忌憚的。
周綺渾身冰冷,但是七竅裏卻彷彿噴出火來,整個人水火交煎,難過的很。
丫鬟斟了熱茶,周綺下意識舉起來喝了口,不妨那茶滾燙,她的手一顫,連茶杯帶熱茶都自掌心跌落。
“混賬!”周綺驀地站起身來,一巴掌扇到那丫鬟臉上。
那丫鬟嚇得忙跪在地上,祈求饒恕,又有婢女拿了毛巾來給周綺擦拭身上的水漬。
那熱水透過層層的幅裙浸到腿上,肌膚有一絲類似燙傷般的刺痛。
周綺怒視着奉茶的丫鬟,幾乎按捺不住心頭怒火。
但很快她清醒過來,在這裏發火無濟於事,反而只能壞事。
因爲太過憤怒,連指甲深深刺進掌心都沒有發覺。周綺睥睨着那跪在地上的丫鬟,淡淡道:“下次留心些。”
在貼身婢女的攙扶下,周綺轉身往內去換衣裳,心中有個聲音說道:“一定得想個法子,不管用什麼法子都好,一定要將世子的心奪回來。”
***
在張府之中,因爲連日不見張制錦回來,七寶從最初的淡定自若到有些慌張。
派了人去打聽,卻只說無礙。
如果這是在國公府,倒是還有別的法子,比如喬裝改扮出府之類,但是張家門深人多,只怕纔出這新房院子,就有無數雙眼睛盯着。
又因爲知道了石先生回京多半又是張制錦暗中所爲,七寶想到上回爲了請這位老先生,張制錦病了數日,這一次卻不知又要付出什麼代價,纔會讓石琉說什麼“值了”。
這種念頭一旦生出來,便野火似的不可遏抑,七寶恨不得插上翅膀越過這重重高牆,飛到吏部去親自一看究竟。
七寶冥思苦想了兩天,勉強想出了一個權宜之計,暗中便對同春說道:“我再叫個人去吏部,讓人把洛塵叫回來,我們親自問問他,你說怎麼樣?”
同春也覺着這個法子可行,便說:“這個不錯,面對面的,好歹能夠問出些真話。”
於是就又叫了個小廝去吏部,又過了一個多時辰,纔有丫鬟領着洛塵進來。
洛塵一進門,就看見同春站在七寶身後,雖然七寶嫁了過來,但兩個人見面的機會卻反而比先前七寶沒出閣時候還少似的,且洛塵在外頭伺候張制錦,沒有傳喚也不能進來,如今見了面,他喜歡的兩隻眼睛閃閃發光起來。
同春瞪了他一眼,把頭轉開了。
洛塵跪在地上行禮:“小人拜見少奶奶。”
七寶幾乎站起來走到他跟前兒去,好不容易纔剋制住了:“你起來回話就是了。”
洛塵不敢,笑道:“小人這樣就很好,不知少奶奶喚小人回來有何事?”
七寶問道:“你們大人還好嗎?”
洛塵道:“我猜也是爲了這個,少奶奶只管放心,大人好着呢。”
七寶又問:“真的沒有病痛?”
洛塵一愣:“好好的,哪裏得病了?我早上還在跟前兒伺候呢。”
七寶見他答的認真,並不像是僞裝的,便鬆了口氣:“阿彌陀佛,沒病沒災的就好了。”
洛塵笑道:“少奶奶是惦記着九爺呢?”
七寶臉上微紅,卻問:“他真的那樣忙嗎?”
洛塵便頭頭是道地說:“可不是?因爲才進了這個吏部,萬事開頭難嘛,今兒上了早朝後回來,早上飯還沒來得及吃,就有底下的官兒來報到、討什麼檔冊的,這邊還沒交接完,外頭又有調任的官過來問詳細,正說的差不多,頭頂尚書又請九爺過去說話,然後內閣又有事商議……小人只所以能這會兒回來,卻是因爲九爺現在正在宮內面聖,這才得空的。”
七寶聽得愣愣的:“他每天都這麼着?”
洛塵道:“只有比這個更煩亂,沒有一刻清閒的。”
七寶嚥了口唾沫:“那他吃飯上可如何?晚上何時歇息?”
“哪裏有安生吃飯的功夫……”洛塵才眉飛色舞的要說下去,突然聽到一聲咳嗽,他靈機一動,轉頭看時,卻見同春正皺眉向着他使眼色。
洛塵眨眨眼,忙改口道:“但是總不會餓着,我也會時不時地去廚房裏那些吃食給大人,就是因爲事兒太多,睡的也少,每天子時過了才得歇半個時辰,然後又是早朝,又是公務的……”
七寶仰頭,慢慢地嘆了口氣,愁腸百結,這些事情她只是聽洛塵說一說,整個人頭都大了,何況張制錦每天不間斷的去做這些呢。
洛塵見她滿臉惆悵,忙安撫道:“少奶奶不用擔心,九爺身體好,而且也不會一直都這樣忙的,主要是纔過去,一切都懈怠不得罷了,等安頓下來就好了。”
同春也說道:“不錯,正是這樣,何況大人身居要職,自然不能落人褒貶。他得了閒一定就回來了。”
洛塵也福至心靈地說道:“九爺其實也惦記着少奶奶呢,那天少奶奶派人去打聽,我抽空跟九爺說了後,他立刻就要回府,只是才走出值房,就又有兩個官兒緊急來找,硬是把人給攔住了。這纔不得回來。”
七寶卻曉得洛塵多半是有些安撫自己的意思,隱隱地黯然不樂:原先才成親那陣,張制錦怎麼也會回來跟她相處半個時辰,如今卻一連這數日不見人影,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因爲事務比先前更繁忙緊張的緣故,亦或者他是因爲先前老太太病情上自己誤會了他的緣故。
只是體恤他的勞碌,滿心疼惜,當然不便再說別的。
七寶打起精神說道:“我自然知道,今日我叫你回來的事,你不用再跟他說了,免得讓他分神,只讓他專心公務便是。”
洛塵磕頭:“是。”
七寶又道:“另外……你明兒抽空再回來一趟。”卻沒有說叫洛塵回來做什麼。
洛塵也答應了,便起身往外,腳步卻慢慢地,眼睛看着同春,畢竟是多看一眼就多賺一眼。
七寶突然察覺,忙又道:“同春你去送一送洛塵。”
同春答應,這才陪着洛塵往外去了。
洛塵歡天喜地,激動的心怦怦亂跳,一時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好,等到快出了院子,才忙問:“姐姐,少奶奶叫我明兒回來幹什麼?”
同春說道:“我也不知道呢。”
洛塵口乾舌燥:“姐姐,這幾天你辛苦了。我看你比先前瘦了些。”
同春道:“有什麼辛苦的,只是看我們姑娘擔心大人,所以我也替她擔心。”
洛塵忙道:“姐姐只管多勸勸少奶奶,九爺那邊有我呢。”
同春嘆了聲:“當着姑娘的面兒我不敢說,雖然說公務要緊,可這整天不見人,終究不是正理。”
洛塵突然滿面憂慮,喃喃道:“這可糟了。”
同春嚇得問:“什麼糟了?”
洛塵說道:“我是跟着九爺的,將來我也會整天不見人,那姐姐豈不是要怪我?”
同春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頓時兩腮通紅,跺腳瞪眼地說道:“臭小子,你說什麼?還不快滾?”
洛塵看着她人面桃花似的,只覺目眩神迷。
同春送走了洛塵,自己回到房中,見七寶趴在桌上,懶懶地不動。
同春便問道:“怎麼了?還不高興?”
七寶擦擦眼睛,果不其然,兩隻眼睛是紅潤帶淚。同春笑道:“這又怎麼了,先前在咱們府裏的時候,老爺或者大爺給派外差,少則兩三個月,多則半年乃至一兩年不得回家也是有的。九爺這才幾天沒回來,就想的這個樣子了?若是真心想他,等他回來後,就對他多好些就是了。”
七寶原本淚汪汪的,給同春說了這兩句,卻又含着淚破涕爲笑:“難道我哪裏還對他不好了嗎?”
同春道:“比如上次咱們爲了老太太的病回府,九爺去暖香樓裏探望,你怎麼還裝睡不理會他呢?”
七寶想到這件事,心中後悔:“我當時以爲他爲了老太太的病瞞着我,本是不知他的好心。”
同春笑道:“好了,不說這個了。你明兒讓洛塵回來,是爲了什麼?”
七寶這才又想起來,便說道:“我想給大人做點好吃的,讓洛塵帶了去,好歹是我的心意。”
同春道:“阿彌陀佛,總算開竅了。我聽洛塵說,上回你做的那糖桂花,九爺誰也不許動,愛的什麼似的。”
七寶聽了這句,重又笑逐顏開:“是嗎?洛塵什麼時候跟你說的,我怎麼不知道?”
同春臉上一熱。
這日的傍晚,康王府派了人來送帖子,原來是世子妃周綺請七寶明日去府內說話。
此刻正是晚飯之前,衆女眷都在,七寶聽是周綺相請,心中很有些詫異。
張老誥命打發了來人,先對七寶說道:“世子妃屈尊降貴,你明兒便去一趟康王府吧,只是記得,務必要循規蹈矩,千萬別失笑於人,世子妃雖然未必計較,但畢竟那是王府,要加倍留意纔好。”
七寶答應。
老誥命又轉頭看着宋氏:“世子妃是七寶的四姐姐,她們是姊妹之情,倒也罷了。既然世子妃單單是請她,明兒就不必陪着她去了。”
宋氏說道:“一切都聽老太太的。”
老誥命又問七寶道:“我聽說,這一段時候錦哥兒很忙,他畢竟身居要職,自然跟尋常之人不同,當初你沒嫁過來之前,他也常常地十天半月不着家,你也要安心些,千萬別打擾了他,知道嗎?”
七寶聽了這句,疑心老太太知道了自己派人去傳洛塵的事,便也只說:“知道了,不敢打擾。”
所幸老誥命並沒有說別的。
吃了晚飯,七寶對同春說道:“真真是湊巧,明天還要去康王府,萬一洛塵回來了該怎麼辦?交給別人我又不放心。”
同春說道:“這有什麼要緊的,讓巧兒或者秀兒留在家裏就是了。”
七寶搖搖頭,終於說道:“還是你留在家裏,親自交給洛塵。”
同春笑道:“又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還怕人偷了去不成?什麼時候這樣要緊起來了?”
七寶哼了聲,不理她。
康王府對同春而言自然是個不太好的記憶,只不過如今世子“痛改前非”,且彼此都已經婚配了,而且如今世子妃又是四姑娘,倒也沒什麼可擔心的,於是便同意了七寶的安排。
次日一早,同春仍叮囑秀兒跟巧兒:“務必好生伺候,寸步不離左右,不得有任何差錯。”
七寶在旁笑說:“我是去見四姐姐,又不是去景陽岡,不然你就給她們一人喝上些‘三碗不過崗’,若有老虎也都打死了。”
同春啼笑皆非。
好說歹說,終於送了人出門。當下同春便守在院子裏,翹首以待。
眼見日影上升,中午將至,洛塵果然急急地跑了回來,同春提了個盒子,交到他的手上:“這裏頭是給大人的,你拿了回去,若是冷了,就叫你們廚房裏熱一熱。”
洛塵知道是吃食,便喜的笑道:“好好好。”又問道:“咦,少奶奶今兒怎麼不見我?”
同春說道:“昨兒康王府來人,是世子妃請了過府去了。”
洛塵這才明白。
同春又把另一個油紙包遞給他,卻並不說話。
洛塵道:“這又是什麼?”
同春白了他一眼:“這是給你的。你快去吧,別耽誤了。”
洛塵呆了呆:“是少奶奶給我的?”
同春啐了口:“你想得美。”
洛塵倒也聰明,盯着同春喜出望外地叫道:“難道是姐姐給我的?”
同春不等他說完,早轉身望內飛跑進去了。
洛塵自覺心要跳出喉嚨,便望着她的背影叫道:“姐姐,你慢着些,留神腳下。”
卻把那食盒跟油紙包都緊緊地摟在懷中,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只覺腳下踩的都是棉花堆似的。
***
且說七寶在衆人的陪同之下來至康王府,入內先行拜見王妃,卻見周綺也在旁坐着,神情端肅,容貌秀麗,儀態高貴。
行禮過後,康王妃笑道:“七寶真是越發出落了,嫁了人,卻比先前更加好看了似的,怪叫人喜歡的,一定是張府裏也對你千寵萬愛的,是不是?”
“多謝王妃,”七寶臉紅紅地說道:“府內的大家都很照顧我。”
康王妃笑道:“自然了,除非是些鐵石心腸不懂的人,連我……這些日子沒見到你,還都屢屢想念着呢。只是可憐了你們府的老夫人,把你這心頭肉似的送到別人家裏,想必一定很捨不得呢?”
七寶聽她提起了謝老夫人,不由嘆了口氣。
周綺在旁笑說道:“幸而她是個有福之人,張府裏跟國公府裏都是一樣的疼惜,老太太跟太太也是放心的。”
康王妃點頭,又對七寶說道:“你四姐姐在這裏,咱們也算是親上加親,以後你就多往王府裏走動走動就是了。”
七寶答應着,康王妃又對周綺說道:“你待會兒好生安排一下,中午留七寶吃飯。”
七寶纔要推辭,周綺已經含笑應承了。
陪着王妃寒暄片刻,周綺便起身,領着七寶出外。
這會兒正是天氣回暖的時候,有些庭院內的花樹上已經冒出了星星綠芽,周綺引着七寶,給她指點院中的景緻。
又說道:“從先前宮內德妃薨逝,我跟着王妃娘娘,並沒有多跟你說話,你總不會怪我了吧?”
七寶沒想到她主動提起了這件,便忙說道:“我怎麼會怪四姐姐呢。”
周綺笑道:“方纔你在前頭見了我跟王妃,行禮的時候本來是要叫四姐姐的,只是又改口叫世子妃……你這可不是因怪我而生分了嗎?”
七寶眼中一熱:“我、我只是怕四姐姐更願意我叫你世子妃罷了,而且我來之前,府里老太太一再叮囑讓我不要失了禮數,我就禮多人不怪了。”
周綺的眸色略暗了幾分,卻又微笑道:“那也罷了,不過你要記着,那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咱們私底下不仍是姊妹嗎?”
說到這裏,周綺笑看七寶:“其實我還以爲不管如何,你都是那樣無心爛漫的,誰知道竟也是這樣的多愁善感起來了?難道真的是因爲嫁了人,性情有了變化?”
七寶想到上次在威國公府內周綺跟自己淡淡的樣子,幾乎忍不住想問一問,可又下意識地不大敢問似的。
於是七寶只訕訕地說道:“不是的,我心裏倒是想着大家都跟以前一樣的相處,可又知道是不可能的。”
“怎麼不可能?”
“比如,各自都有了各自的煩惱之類,就像是先前三姐姐……”
周綺聽了這句話,便沉默起來。
七寶見氣氛有些沉悶,便忙又說道:“不過幸而如今雨過天晴了,三姐姐的身體也又養好了,且聽說靜王殿下對她還是很好的。”
周綺突然說道:“其實三姐姐該多謝你的。”
七寶一愣。
周綺道:“畢竟若不是你替她出頭,平妃娘娘怎麼會跑去靜王府把王妃訓斥了一通、替三姐姐撐了腰呢?”
七寶見她說起此事:“我也是誤打誤撞的。”
周綺似笑非笑道:“你呀,真真的是個小糊塗蟲,人家是利用你呢,你卻反而心甘情願的,孔子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七寶臉上微紅:“不是,只能說是人各有志罷了,畢竟咱們是姊妹,且當時三姐姐落的那樣境地,若是我能幫得上一點兒,如何能眼看三姐姐人在水火而坐視不理?”
周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輕聲說道:“你那不是幫得上‘一點兒’,御前失儀,弄得不好是要掉腦袋的。別的人能做到這一步嗎?”
七寶笑道:“四姐姐,怎麼總提這件事兒,都過去多久了,我都快忘了。”
周綺微微一笑:“我也是突然想起來,有感而發的罷了。”
此刻已經到了居所,周綺引着七寶入內落座。
七寶突然想起這是她跟趙琝的起居室,後知後覺,忽地有些不自在。
可細細一想,世子如今一反常態,大有痛改前非之意,卻康王又很受皇帝的嘉許,如今更認命監國,一切好像跟七寶夢中所見相差甚遠了。
七寶先前也曾想:或許現實的康王府,並不一定如她夢中所見的那樣,若真的衆人都平安無事不生是非,或許已經是最好的局面了吧。
何況如今趙琝又不在府中。
此時周綺命婢女斟茶:“你嚐嚐看,這是最新進上的‘湄潭翠芽’,我記得你很喜歡這種口味,試試好不好?”
七寶看着面前的玉杯,裏頭的茶色碧清,雀舌在內浮浮沉沉,看着極美,且還沒有喝,便嗅到一股清香,可見的確是上好的。
七寶笑道:“玉壺烹雀舌,金碗注龍團,我今兒卻有口服了,倒是沾了四姐姐的光。”
周綺道:“你若喜歡,我這裏還有一包沒有動,等走的時候你便帶了。”
七寶吐舌道:“怎麼我在這裏喝了不夠,還要帶着走?豈非太下作了?”
周綺笑道:“千金難買心頭好,你若喜歡,難道不許我投其所好?”
兩人說了這幾句,彼此大笑。
此刻才又透出當年在閨中的時候,那般彼此無猜,其樂融融。
七寶很是喜歡如今這般的相處,便端了玉杯,輕輕地啜了口,果然覺着清甜的很,便連連點頭。
而在這會兒,周綺早屏退了左右,跟隨七寶的秀兒跟巧兒見狀,也退到門外了。
周綺打量着七寶紅潤的臉色,輕聲問道:“張侍郎待你可好嗎?”
七寶正在細細品茶,驀地聽了這句,手微微晃動,忙放下杯子:“好好地怎麼又問起這個來了?”
周綺微笑:“我聽說近來張侍郎忙的不能回府,怕他疏遠了你,所以有些擔心罷了。”
七寶定了定神,忙解釋:“不是的,是大人才去了吏部,萬事開頭難,所以忙的不可開交,我知道的。”
周綺卻幽幽地說道:“其實……再忙也是能得一些空閒的。只看願不願罷了。”
這話跟七寶先前所擔心的不謀而合,七寶的心猛地縮緊。
周綺卻又一笑,擺手道:“你別多心,我不是說張侍郎,正如你所說,吏部的事千頭萬緒,侍郎又是內閣閣臣,每天日理萬機也是有的。”
七寶才略鬆了口氣,周綺臉上浮現淡淡的悒鬱之色:“可知我說的,其實是世子。”
“世子?”七寶一愣,“世子怎麼了?”
周綺苦笑,搖頭不語,只說道:“不,沒什麼,還是不說這個了。”
早在周綺沒嫁之前七寶就竭力勸阻,後來幸而趙琝彷彿變了性子,七寶才略放心。如今聽周綺透出了三分口信,就像是又有人把七寶的擔憂抓了起來一樣。
七寶忙道:“四姐姐,到底是怎麼了?你快說呀。”
周綺垂下眼皮,半晌才道:“你沒聽說嗎?世子最近都歇息在五城兵馬司裏,也不肯回王府來了……”
七寶果然不曾聽說,一愣:“啊?”
周綺笑了笑:“你們張侍郎忙,是可信的,但若說世子也忙的不得歸家,那只怕無人相信。”
七寶瞪着周綺:“那、那又是爲什麼不回府?”
周綺似笑非笑,笑容裏卻透出了幾分淡淡的苦澀。
七寶還要追問,忽地聽見外頭有人說道:“世子殿下回來了。”
他們才提到趙琝,趙琝立刻閃現,竟像是飛符召將般快,七寶吃驚的站起身來。
周綺卻仍是穩坐不動,心頭卻響起一聲嘆息:她早就猜到,七寶過來王府,趙琝一定會得知風聲。
他既然知道,就一定會立刻返回。
可周綺突然好奇:趙琝匆匆而回,到底是爲了見七寶一面,還是怕自己跟七寶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