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長時間不下雨,且不說人畜受不受得了,地裡的莊稼就先要乾死了。
可現在才五月,若這會兒就開閘放水,萬一六月七月八月繼續熱下去,又怎麽說呢?
出城求雨麽?
當今不信這個,若求老天爺有用,何必耗費巨額軍需打仗?何必死那麽多人?又何必累死累活治國?每日躺在祭台上拜老天爺就完了。
但很多老百姓信,也有不少老學究信,若真到了那個時候,哪怕為了安穩民心,皇上也不得不帶頭糊弄一下。
只是這麽一來,出行一來一回一祭祀,又是好大一筆費用……
一想起這個,皇上就有些肉疼。
花那麽多銀子,乾些什麽實事不好!
還得仔細商議著來。
內侍領命而去。
“我看你越發出息了,”皇上對謝鈺道,“不要再留在開封府做個小小軍巡使,就來朝廷裡正經乾點事,兵部如何?再不然,回禁軍做個統帥也可。”
然而謝鈺一口回絕。
皇上一怔,歎了口氣,“你爹什麽都不好,可唯獨有一點好處你不學,圓融!”
謝鈺高高揚起眉毛。
圓融?
這說的是謝顯?
皇上不再多言,又問他對朝堂的看法,既是找人說話,也是考察提點後輩。
謝鈺說了幾條,又隱晦地問起幾位大臣,“既然朝中正值用人之際,陛下怎的……”
這些日子以來,他將先帝在時興旺,當今登基後驟然消沉的大臣都列了個名錄,共計十八位。
後反覆思量,幾經刪減,只剩十一位。
這十一人中,有皇親,有國戚,還有曾權傾一時的權臣高官……
似乎哪一位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目標。
這些人中有的是年事已高自請乞骸骨,有的卻正值壯年,不知怎的就銷聲匿跡了。
尤其是前任戶部尚書田嵩,如今也才六十出頭,當初上書要求卸任時也不過五十來歲,官場上可謂正當壯年。
按舊例,老臣上書卸任時,皇上一般會象征性的挽留幾遍,如此才能營造一段佳話。
可據說當時舅舅竟當場就允了!從那之後,非但田嵩再無起複,整個田家上下也都漸漸退出權力中心。
皇上沒有急著回答,反問道:“為什麽想知道?”
謝鈺默然不語。
若他的推測成真,此事一旦鬧出來,必然舉國震驚,他現在還不清楚舅舅的態度,可若想真正了解內幕,又繞不開這些人,所以隻好拐著彎兒地問。
甥舅倆誰也沒先開口,就這麽大眼瞪小眼僵持。
也不知過了多久,內侍進來回話,皇上先敗下陣來,“孩子大了,有秘密嘍。”
謝鈺面無表情看回去,“不太大的時候也有秘密。”
兒時他經常被皇上留在宮中抱著玩,還曾被幾位妃嬪酸溜溜地說“簡直比親的還像爺倆”,故而對這個舅舅著實沒什麽畏懼。
皇上一噎,又愛又恨地拿扇子往他腦門兒上敲了下,“小兔崽子。”
內侍回來說,據太史局夜觀天象,約莫三兩日內必有大雨,皇上就松了口氣。
準不準的,好歹有點盼頭,不然這心總懸著,著實難熬。
皇上又轉回去瞅謝鈺,奈何那小兔崽子裝木頭人的功夫了得,最後皇上也隻好無奈道:“罷了,你若什麽時候想去看那些落了灰的舊卷宗,就去,只是要提前告訴我看誰的。”
謝鈺有些喜出望外地瞅了他幾眼,最後才試探著行禮,“多謝陛下。”
“滾蛋吧!”皇上給他氣笑了,“有事陛下,沒事舅舅,討債的麽?趕緊走。”
謝鈺也跟著笑了笑,果然起身告退,又去隔間換衣裳。
太史局的觀測果然很準,來時烈日灼灼,而等謝鈺換完衣裳要出時,突然陰雲密布狂風大作,天邊有悶雷滾滾而來。
一開殿門,裹挾著水汽的涼風撲面而來,瞬間蕩滌了連日來的暑氣,讓裡頭的皇上都跟著精神一振。
忽一陣狂風襲來,高高揚起謝鈺的帽帶和發梢,袍角被激烈地吹動著糾纏在一起,獵獵作響。
謝鈺下意識眯了眯眼,忽轉身問道:“陛下,顏面和真相,孰重孰輕?生者和逝者,孰先孰後?”
這小子,又叫陛下了……
此時的他們不是甥舅閑話,而是臣子在問君主的想法。
皇上慢慢站起,背著手踱了幾步,“於天下有利者,最重;能安民心者,為先。”
謝鈺垂眸思索片刻,再次規規矩矩行了一禮,“謝陛下教誨,微臣告退。”
還好,還是他記憶中的舅舅。
目送謝鈺遠去後,皇上長長吐了口氣,喃喃道:“這小子,是要給朕惹個天大的麻煩啊……”
內侍揣度他的想法上前道:“陛下,要下雨了,小侯爺好像沒帶雨具呢。”
“讓他淋著!”皇上沒好氣道。
再讓他不給朕省心。
好端端的,偏去翻那些棘手的陳年往事。
過了會兒,卻又聽皇上喊:“雨具呢?沒人給有缺送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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