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的課堂上,我思考著醫療膠帶的事。
如果不祥的想像成真,醫療膠帶成為兇器──
就像我告訴刑警的那樣,我的左手是在晨訓自由打擊時受了傷。那顆球是二年級的隊員丟的,他剛從外野手轉為投手,控球還不太理想。丟了幾顆之後,一顆變化球命中我的左手,我當場蹲在地上。
二年級的投手不停地道歉,我對他說,不必放在心上,然後去了保健室。雖然我說沒必要,但楢崎薰陪我一起去了教室。
剛到學校的古谷老師檢查了我的傷勢,她認為沒有傷及骨骼,只是挫傷而已,但我活動手腕會感到疼痛,所以她幫我貼了痠痛膏藥,再用醫療膠帶固定。之後我又回到操場上繼續訓練,但沒辦法練習打擊,只能練習防守。
之後,我的手腕上一直纏著膠帶,上課時也沒拆下。只要是運動員,這種程度的傷並不稀奇,也沒有人特別注意。
但是,兇手例外。
兇手注意到我手上的膠帶,然後想到要當作兇器。如果御崎藤江被人用醫療膠帶勒死,誰都會懷疑我。
問題是兇手的膠帶從哪裏來的?古谷老師說,我用的那種尺寸的膠帶剛好用完,所以,兇手是自己去買的。大藥局都有賣醫療膠帶,這件事本身並沒有問題。
關鍵在於膠帶的種類。不同廠商的膠帶當然不同,即使是同一家廠商,是否有伸縮性也決定了膠帶的種類不同。既然兇手想要嫁禍給我,如果使用了不同種類的膠帶,當然就失去了意義。
我想起昨晚刑警問我的問題。「有沒有人要求給他看醫療膠帶?」他們似乎也在思考,兇手怎麼會知道我使用的醫療膠帶種類,因為即使再怎麼仔細觀察我手上的膠帶,要在藥局買相同的種類應該是極其困難的事。
有沒有輕易瞭解膠帶種類的方法?
我想到一件事。古谷老師說,把醫療膠帶的空盒子交給了警察。交給警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空盒曾經放在保健室。有沒有可能兇手看到了空盒,得知了膠帶的種類?
我認為完全有這種可能。因為兇手為了拿到膠帶,偷偷溜進了保健室。「偷偷溜進保健室」聽起來很誇張,但執行起來並不困難。古谷老師有可能離開保健室,兇手只要趁這個機會走進去就好,即使被人發現也沒有問題。因為誰都可以去保健室。
兇手雖然沒有拿到醫療膠帶,卻發現了空盒子。於是確認了品牌和種類,放學後去藥局購買──
我重新檢驗了這個推理,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無懈可擊。好,兇手拿到膠帶了。我暗自點了點頭。接下來,兇手是怎麼殺了御崎?
兇手帶著醫療膠帶,在三年三班的教室和御崎見面。警衛沒有看到他們,代表他們很可能是從體育館後方的破洞鑽進來的。
兇手伺機用膠帶勒死了御崎。不用說,當然不是衝動殺人,正因為一開始就打算殺人,所以才會準備兇器。
行兇之後,兇手又做了甚麼?立刻逃走嗎?不,在逃走之前,先回收了膠帶。
兇手為甚麼沒有把膠帶留在現場?既然想要嫁禍給我,當然必須把膠帶留在現場。
不,不是這樣。
的確必須回收,否則,屍體的脖子上和我的手腕上都會有膠帶,就無法嫁禍給我了。
兇手回收了膠帶,用體育課用的髮帶繞在屍體的脖子上。其中的理由很容易猜到。兇手知道警方立刻會發現髮帶並不是兇器,而且,也猜到警方在向我問話時,會看到我手腕上的膠帶──
太完美了。我不禁對自己的推理感到愕然。不,是兇手的計劃太完美了。如果我的推理正確,兇手完美地為我設下了圈套。
兇手為甚麼要如此大費周章地嫁禍給我?
只是為了轉移警方的注意力?
還是在痛恨御崎的同時,也對我恨之入骨?
想到第二個可能性,我不禁更加憂鬱了。我托腮思考著,別人搞不好以為我在思考數學難題。
第四節課之前,值日生在黑板角落寫了御崎藤江守靈夜的通知。我無視那通知,沒想到竟然有不少學生認真抄了下來,甚至有人相約同行。那些人之前都沒有參加由希子守靈夜。
「啊?你們要去參加?」其中一個同學問聚集在黑板前的其他幾個同學。
「當然啊,如果不去就慘了,誰知道會被說甚麼。」中尾回答,他還想繼續說甚麼時,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兩片嘴唇就像被磁鐵吸住般黏在一起。然後轉過頭,小聲地和其他同學說話。
原來如此,他們有他們的目的。我終於瞭解是怎麼一回事了。老師一定會看誰出席了守靈夜,不,正確地說,會記下沒有出席的同學名單。至於今後會怎麼靈活運用這份黑名單,我就不得而知了。大部份學生不希望為這種事被記下名字而被盯上。
「反正她人也不壞。」從聚集在黑板前的人群中傳來這個聲音。
午休時,我在食堂內把這件事告訴了楢崎薰和川合一正,薰用力拍著桌子說:「對啊!我們班上也一樣。就連之前一起為由希子的事表達抗議的女生,也突然同情御崎,你們相信嗎?真搞不懂有人翻臉比翻書還快,讓人忍不住想要說,只要死了,每個人都變成好人了嗎?真是氣死人了。」
「這並不令人意外,」川合的態度和薰相反,用平靜的口吻說:「雖然之前舉行了抗議活動,但我很懷疑究竟有幾個人真的很生氣,很可能只是搭便車,發洩平時的不滿而已。一旦發現情況不妙,就會臨陣脫逃,以免惹禍上身。」
「我知道大部份人只是湊熱鬧,但我覺得她們不可能不討厭御崎。」
「妳太天真了。」川合冷冷地斷言:「在這所學校,真正為由希子的事感到生氣的,恐怕只有妳、我,當然還有,」他轉頭看著我:「西原,只有我們三個人而已,就連棒球隊的隊員也不知道有幾分真心。」
「怎麼可能?」薰露出難過的表情,「我希望可以相信自己的朋友。」
「他們並沒有說謊或是演戲,他們應該也很生氣,只是和我們的感覺不太一樣。」川合把塑膠茶杯內淡淡的茶喝完後繼續說:「認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持續認真生氣很辛苦,有時候必須拋開自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妳我都不如西原。」
「沒這回事。」我慌忙否認。
「不,的確是這樣。」川合的表情很認真。
我相信他這句話發自肺腑,所以這句話更刺進了我的心。我想要逃避。
「拜託你別這麼說。」我歎著氣說。
川合停頓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甚麼,對我說:「對不起,我當然也覺得必須像你一樣生氣。」
他似乎以為惹我不高興了。
「總之,看來不能對其他人抱有太大的期待。」薰總結道:「對了,今天好像沒有刑警來學校。」
「不,今天也有來。」川合小聲地說:「第三節下課後,我被叫去了會議室,會議室裏有兩個刑警。我去的時候,吉岡剛好走出來。」
今天似乎都在找棒球隊的人問話。
「問你哪些事?」
「沒甚麼重點,就是問我知不知道御崎是被誰殺的,還有和由希子車禍的關係。我回答說,不知道誰是兇手,也不知道和由希子的事有甚麼關係。對了,刑警還問了你和由希子的關係。」
「你怎麼說?」
「我實話實說啊。我最近才知道你們的關係,但很早之前就知道由希子喜歡你。」川合說完,看著我的臉問:「這樣回答不妥嗎?」
「不,沒這回事。」我慌忙搖頭。
「警方還在懷疑西原嗎?」薰問。
「應該吧。」我把兇手可能使用醫療膠帶作為兇器的可能性告訴他們,他們果然都目瞪口呆。
「兇手想要陷害你嗎?」
「這種可能性很高。」我對川合點了點頭。
午休結束的鈴聲響起,我們站了起來,三個人沿著迴廊走向校舍時,一個女生迎面走來,我們停下腳步。
那個女生走到薰的身旁,瞥了我幾眼,對薰咬耳朵。
「現在嗎?」薰問那個女生,那個女生點點頭。
薰看著我,戲謔地聳了聳肩,「這次輪到我了,刑警找我。」
※※※
和昨天一樣,今天也沒有好好上課,社團活動仍然暫停。因為所有老師都去參加御崎藤江的守靈夜,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放學後,我拿著書包走出教室,有人叫我的名字。抬頭一看,是棒球隊教練長岡老師。
「你會去參加今天的守靈夜吧?」教練走到走廊角落,壓低聲音問我。
「守靈夜?」我看著教練的臉,「不,我不想去。」
教練微微皺著眉頭,左顧右盼後,把臉湊了過來。
「別說這種話,去參加吧。去參加對你比較好。」
「為甚麼?」
「為甚麼……如果你不去,又會遭人誤解。」
「別人會說我是兇手,所以不可以不去參加嗎?」
教練沉默不語,似乎暗指就是這個意思。我對他笑了笑。
「想說閒話的人,就讓他們去說吧。況且,即使我去了,又不知道會被說甚麼。」
「不,應該不會。只要你帶著虔誠的心上香,我相信有人會看到。」
我以為教練在開玩笑,仔細打量了他的臉,但他並沒有開玩笑,所以我也收起了笑容。我有點難以理解他怎麼能夠在這種時候,一臉認真地說這種話。也許是剛從大學畢業的菜鳥老師,想要在人際關係方面給我一些建議,所以就變成了這樣的結果。
「謝謝教練,但我無法虔誠地為她上香。」
「別這麼說,難道你不想憑弔死者吧?」
「饒了我吧。」我說。
「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嗎?」
「無論如何都不願意。」
「只是做做表面工夫也可以啊,」教練說到這裏,發現和剛才那句一本正經的話自相矛盾,又皺了皺眉頭,「不瞞你說,是校長和學務主任拜託我的,希望我勸你去參加守靈夜。你的班導師石部老師不願意勸你,所以就落到我的頭上。」
「我就知道。」
「對校長來說,他要努力向社會證明,這次的事和宮前的意外無關。只要你去參加御崎老師的守靈夜,就會讓人覺得那件事已經解決了。」
「根本沒有解決,」我說:「甚麼都沒有解決。」
「是啊……」教練垂下眼睛。也許他為自己在由希子的事上沒有任何行動感到愧疚,但我完全無意責備他,他只是因為學生時代打過棒球,就在四月之後突然被迫接下棒球隊教練的差事,而且還被捲入這麼複雜的事件,他也是受害者。
「如果我不去參加守靈夜,校長會找你麻煩嗎?」
「那倒不會,」長岡教練極度無力地搖著頭,「因為這只是個人意志。好,我不再強迫你,但我有一個要求,也不算是要求啦,」他又看了看周圍,壓低嗓門說:「如果有甚麼煩惱,或是遇到甚麼困難,隨時可以來找我商量,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幫多大的忙。」
「喔。」我沒想到這個菜鳥老師會對我說這句話,所以有點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
「總之,」教練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相信你。」
這句令人聽了起雞皮疙瘩的話,讓我差一點笑出來,但這樣教練太可憐了,所以我拚命忍住了。
我向教練道別後,在一樓的脫鞋處換室內鞋時,遇到了楢崎薰。這一陣子好像每個人都找我有事,我覺得很有趣。
「阿長找你有甚麼事?」薰不安地問,她剛才似乎看到我們了。她向來不叫長岡教總「教練」,「他該不會叫我們休隊吧?」
「不是,無關痛癢的事。妳找我有甚麼事?」
「喔,我想把接受偵訊的事告訴你。」
「那不是接受偵訊,只是向妳瞭解情況。有兩名刑警嗎?」
「只有一個人,皮膚很黑,瘦瘦的。」
「他叫溝口。」我想起他的臉說道:「他問妳甚麼問題?」
「首先問我對御崎老師做了甚麼?」
「妳做了甚麼嗎?」
「我們不是為了由希子的事,發動了很多抗議活動嗎?他叫我說明一下抗議活動的內容,所以我就照實說了罷課和寫信、傳真攻勢之類的事。旁邊沒有老師,而且他保證不會告訴學校。」
「傳真攻勢?這是怎麼一回事?」
「咦?你不知道嗎?我們寫了抗議文傳真到教師辦公室,而且傳了一次又一次。」
「太猛了。」我第一次聽說這種手法。
「我們和男生不一樣,既然要做,就要徹底去做。」薰說完,露出可怕的表情,但隨即歎了一口氣。「雖然就像川合說的,很多人只是當作遊戲。」
「刑警聽妳說了之後,有沒有說甚麼?」
「他竟然問我御崎老師用甚麼方式反駁我們的抗議,所以我堅稱自己完全沒有任何錯,因為本來就是這樣。」
我很清楚這一點,所以默默點了頭。
「問題在後面,」薰露出粉紅色舌頭舔著嘴唇,「聽刑警說,御崎老太婆雖然對我們的抗議活動很不高興,但並沒有太在意,她曾經在教師辦公室說,這種情況過一陣子就會平息。刑警問我知不知道她為甚麼這麼鎮定自若,我只能回答說不知道。」
「御崎說過這種話嗎?不是逞強嗎?」
「我也這麼說,但刑警似乎很不以為然。御崎老太婆還說,雖然那些學生現在把西原當成英雄,只要過一段時間,就可以撕下他的假面具,到時候,那些在胡鬧的學生也會收斂。」
「假面具?」我歎著氣,「太過分了。」
「刑警問我知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她一定是沒有甚麼根據,只是隨便亂說而已。」薰抬眼看著我問:「你覺得呢?」
「真可怕,」這是我的真實想法,任何人聽到這種話,應該都會這麼想,「我的假面具是甚麼?」
御崎藤江不可能知道我和由希子的關係並不是真的。
「如果公佈我的成績,的確會影響大家對我的評價。」
「誰都不期待你的成績,御崎老太婆該不會掌握了你甚麼把柄吧?」
「我哪有甚麼把柄?」
「嗯,那就好,看來她果然是虛張聲勢。」薰頻頻點頭,似乎在說服自己。
「刑警只問妳這些嗎?」
薰聽到我的問題,憋著氣沉默片刻後說:「呃,還有一個很無聊的問題。」
「甚麼問題?」
「真的很奇怪,你不必放在心上。」
「甚麼意思嘛。妳這麼說,我不是反而在意嗎?刑警問妳甚麼?」
「這個嘛,」薰磨蹭了片刻,有點遲疑地說:「他問我你和由希子的關係怎麼樣。」
「我們的關係?」我內心不由得緊張起來,「甚麼意思?」
「我也這麼問刑警,這句話是甚麼意思,沒想到那個刑警說了很奇怪的話,問你是不是認真和由希子交往。」
「啊……」這個問題毫無預警地戳到我的痛處,我感到一陣寒意爬過背脊。
「真的很受不了吧?真想回敬他,你在胡說八道甚麼啊。如果你是抱著隨便的態度交往,由希子死的時候,你一定會假裝和自己無關。」薰似乎察覺到我的慌亂,用生氣的口吻說。「刑警聽了我的回答後反問我,但為甚麼沒有人知道你們的關係。我嚥不下這口氣,就告訴他說,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一年前,由希子告訴我了,但因為擔心對帶領球隊造成影響,所以就沒有張揚。那個刑警聽了之後笑嘻嘻的,似乎沒當一回事。」
「他為甚麼在意這件事?」我故作鎮定地問。
「不知道,可能沒有甚麼特別原因吧。」薰隨口應道:「刑警問我的話就是這些,但我好像太多嘴了,對不起。」她向我鞠了一躬。
和薰道別後,我在回家的電車上,思考著她剛才說的話。雖然「假面具」的事讓我耿耿於懷,但之後的事更令人在意。
溝口為甚麼會對我和由希子的關係產生疑問?然後他認為和這起命案有甚麼關係?
雖然我不知道答案,但這樣的發展的確很棘手。警方一旦對某件事產生疑問,就會徹底追查,有時候甚至可能會掀出原本必須隱瞞的事。
必須小心謹慎,但到底該怎麼小心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