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上了樓梯,又穿過廊道,經過了五六間雅間後,方在最後一間前停下腳步。門口也有兩個小童候著,卻不見帶她過來的言深。小童微微側身,道:“姑娘,請。”
房門悄無聲息地關上。
屋裡一片漆黑。
此時阿殷方發現天色已然沉沉,居然已是入夜了。剛剛趁著外面的光亮,她只能看清裡面有一扇巨大的落地屏風,連屏風上的圖案都不曾看清,房門便已關上了。
屋裡同時也很安靜,若不是阿殷以前多得祖父的訓練,耳力格外好,此刻也聽不出屋裡有一道極輕的呼吸聲。
她琢磨著這位貴人的意思,在黑暗中行了一禮。
“民女阿殷拜見貴人,貴人萬福。”
呼吸微微加重。
可阿殷卻久久聽不見貴人的聲音,正驚疑不定時,呼吸又加重了幾分。與此同時,一道沙啞之極的聲音響起:“過來。”阿殷微不可見地咽了口唾沫,摸黑往前挪步。
因伸手不見五指,又不知屋中擺設,阿殷走得極慢。
好一會,她才停下腳步。
那道聲音似乎又沙啞了幾分:“你站這般遠,是怕本侯麽?”
阿殷道:“侯爺是天之驕子,阿殷心中敬之。”
“巧舌如簧的丫頭,再過來。”阿殷又挪了幾步,直到腳踝碰出聲響時才停頓了下,此時沈長堂道:“坐。”阿殷坐下時,伸手試探地摸了摸,發現方才碰到自己腳踝的是一張桌案,而貴人的呼吸聲離自己似遠似近,一時半會,饒是阿殷耳力再好,她竟也分不清方向。
阿殷心中愈發忐忑。
“念過書?”
阿殷微微一怔,不明貴人問這話是何意,但也只能答道:“回侯爺的話,幼時家中祖父曾教阿殷念過書。”
“念了什麽書?”
“祖父大多教阿殷習《論語》。”祖父不僅僅核雕技藝精湛,而且讀書甚廣,還有許多時下不為女子所讀的書,祖父也願教她。她格外感激祖父。
阿殷不敢走神,全神貫注地豎起耳朵,生怕聽錯半個字。
此時,黑暗中那道令她身心壓迫的聲音又響起。
“哦?本侯爺問你,縣令的官大還是太守的官大?”
“一州之首稱之為太守,一縣之首稱之為縣令,而州中有縣,理應太守的官……”剩下那一字還未說出口,阿殷渾身就是一僵,背後已然冷汗淋淋。
她明白了貴人的意思。
沈長堂的聲音略帶冷意,問:“理應什麽?”
“理……理應……”她穩住顫抖的手,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道:“回侯爺的話,縣令由太守管轄,理應是太守的官大,民女以為縣令掌管縣,太守掌管州,各司職責,事情大小各有分工,小事找縣令,大事找太守,如此方能有條不紊,百姓方能安居樂業。此乃阿殷愚見,若有不妥之處還望侯爺海涵。”
說完此話,阿殷的心跳得有些快。
方才貴人一問縣令與太守的比較,她便知道貴人知道了她找李太守幫助一事。
貴人對她舍近求遠的做法有所不滿。
黑暗中久久不曾有人言語,反而那道呼吸聲愈發重了,“……果真能說會道,”聲音莫名添了幾分壓抑,“李負此人城府頗深,有能為其所用者,為得之必不折手段。”
阿殷霍然一愣。
……侯爺在提點她?如此一想,她又猛然一驚。她先前只顧著用李太守擺脫謝家的婚事,卻不曾想到李太守為人如何。若如貴人所言,想要擺脫李太守的確是個麻煩。
此刻,黑暗中又響起一道聲音。
“藏拙可破。”
阿殷豁然開朗,對這位貴人登時有了好感,連忙道:“多謝侯爺提點,阿殷不勝感激。”
“你如何謝本侯?”聲音無端低沉了幾分,隱隱有一絲粗喘。
“阿殷還有一串十八羅漢念珠……”
“核雕”二字尚未出口,似遠似近的呼吸聲驀然靠近,熱氣在她耳畔噴薄而出,聲音如低炮,轟地在她耳邊炸開,“本侯不要核雕。”
腰肢已然被箍住。
在她驚詫萬分之際,燙熱的軟舌探入她的唇,如同初見時那般,徹徹底底地汲取她嘴裡的每一寸,攪得她身如軟泥,上天賜予的蠻力也無處可施。
漆黑中的粗喘聲如同困獸低吼,阿殷又惱又羞。明明先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貞操要便拿去,可當事情真正來臨時,阿殷方發現想與做是不一樣的,她沒有自己預想中那麽鎮定。
她想反抗,想掙脫。
可箍住她腰肢上的手如烙鐵般燙熱,她沒有絲毫掙扎的余地。
“唔……”
她快透不過氣了。
唇上的炙熱倏地離去,讓阿殷得以大口大口地喘氣。此時的她已然軟成一團黏糊糊的泥,連呵出來的氣也是又輕又軟,渾身使不出半點力氣,只能癱軟在他的身上。
半晌,她隻聞身上的人喘息聲漸輕。
“……果真如此。”
阿殷不明貴人此話何意,稍微恢復了點力氣的她試圖掙脫,可剛輕輕動了下,嘴又再次被堵住。與方才粗暴相比,這回卻是有了一絲不一樣。阿殷沒有感受到被侵犯,更沒有被輕薄的感覺,一片漆黑中,她的五官格外敏感。
“……莫動。”聲音微冷。
言深與言默皆侯在外頭。
言默豎耳傾聽了會,裡頭並無痛苦的呻吟聲,更無啪啪啪的揮鞭聲,安靜得不可思議。他不由憂心忡忡,說道:“我以為侯爺覓得新人,也覓得新鞭,可裡面怎麽一點動靜也沒有?與往常並不一樣。”
以往都是送進穿著雪白深衣的男女,半個時辰內,屋內必陸續響起抽鞭聲,直到侯爺盡興,方命人進去將渾身染血的人抬出去。
言深也甚是不解,裡面真的太安靜了。
他家侯爺的怪疾從娘胎而來,宮裡的禦醫,民間的神醫,皆束手無策,不明病因,更不知如何治愈,孩提時病情尚輕,發病時也只是面露青筋,燒個兩三日便好。可隨著年紀的增長,怪疾愈發嚴重,面上青筋粗如青蟲,心中更若千蟲噬心,發病也愈發頻繁,一旦有**時必當場發作。也正因為如此,這些年來侯爺都只能清心寡欲。再後來,有位禦醫診出侯爺乃欲火不得泄方頻頻發作,便讓侯爺尋了個法子發泄欲火,也因此才有了飲血鞭。
漸漸的,侯爺的病情也穩定下來。
以前是不定時發作,如今是每逢兩月發作一次,侯府裡嘗嘗備有侯爺發泄的男女。有時候病情重了,一個人是遠遠不夠的。今日看來,莫非是病情輕了?一個殷氏便足矣?
言深想得入神。
“言深。”
屋裡的聲音拉回言深的思緒,他迅速應道:“屬下在。”說著,他推開房門,映入他眼簾的景象卻令他詫異了下。沒有狼藉一片,更無血痕累累,那殷氏跪坐在地上,低垂著頭,耳根子紅得可以滴出血來。
他再望向穆陽侯。
氣定神閑,竟沒有一絲困意,以往侯爺抽完人,都要歇個一夜次日方能恢復精神。
“帶她去用飯。”沈長堂吩咐。
言深應聲,心中狐疑地帶著阿殷出去。客棧裡早已被穆陽侯的人佔據,連灶房裡的廚子也是穆陽侯府裡帶出來的,很是清楚穆陽侯的習慣。當阿殷坐在方桌前時,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已經準備妥當。
阿殷一整日就沒怎麽吃過東西,方才被那位貴人吻了兩回,力氣也消耗不少。此時見到一桌菜肴,食指大動,起筷狼吞虎咽。言深心中好奇得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阿殷,未見半點傷痕,他問:“你在屋裡做了什麽?”
他不說還好,一說阿殷兩頰便有淺淺的紅暈。
她問:“侯爺怪疾可是兩月發作一次?”
言深道:“你不需要知道。”
阿殷“哦”了聲,繼續吃飯,面上紅暈漸漸散了。言深頭一回覺得自己嘴拙,明明在言默面前,通常都是言默毫無反擊之地的那一個。可此刻在殷氏面前,她一言不發的模樣,卻令他無從下手。
阿殷用完吃食時,言默也下來了。
他對阿殷道:“還請姑娘換好衣裳,外頭馬車已經備好,隨時可以送姑娘回去。”一頓,他又道:“侯爺還吩咐了,給姑娘兩日的時間收拾好細軟,三日後會有人接應姑娘。”
阿殷問:“不知侯爺是何意?”
言深瞥她一眼,說:“你被我們侯爺相中了,要帶回永平當侍疾丫環。兩月侍候一次,保你一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想起前些時日阿殷的舉措,他加重語氣道:“你別不識好歹,我們侯爺身邊的丫環,是多少人盼不來的。跟在我們侯爺身邊,你也無需在外面拋頭露面,更不會擔心有人欺凌於你。”擔心殷氏聽不明白,言深又直白地道:“打上我們侯爺的印記,莫說恭城洛家,連綏州太守也不敢得罪你,你不需要隱忍,也不需要小心謹慎,你所要做的就是侍候好我們侯爺。”
這無疑是個巨大的誘惑,像是上天砸下一個餡餅,只要握住了,便能解決她眼下的所有煩惱。
如此粗暴,如此簡單!
可阿殷知道世間絕無不需要付出代價的餡餅,她咬一口能見到桃源,吞下去卻有可能是深淵。即便這位貴人是個侯爺,可她不想將自己的喜怒哀樂都寄托在他身上。侍疾的人定不止她一個,她應承了,又與那些後宅等待夫婿寵幸的妾侍通房有何區別?一樣依附男人,她依附的不過高貴一些罷了。
阿殷咬緊牙關,道:“我想拜謝侯爺。”
言深道:“回了永平,你想怎麽拜便怎麽拜,此時不得擾了侯爺的歇息。”他好心提醒道:“以後跟了我們侯爺,得守我們侯府的規矩。”
阿殷堅持道:“麻煩兩位郎君替阿殷通傳一聲,若侯爺不願見阿殷,阿殷便即刻離開。”
言深一聽,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言默正要拒絕,便聽言深道:“好。”
上樓時,言深壓低聲音與言默道:“侯爺對殷氏有點不一樣,我看出了些眉頭。”果不其然,屋裡的沈長堂同意見阿殷。阿殷理了理烏發,向言深與言默微微欠身,方進了屋裡。
與先前不同,屋裡點了數盞燈,亮若白晝。
阿殷垂首,沒有看沈長堂的臉。
小童烹茶,雙手呈上茶杯。
沈長堂輕聞茶香,心情看起來頗佳,道:“不必跪著了,賜座。”
阿殷仍然跪著,她伏地道:“阿殷叩謝侯爺的厚愛,能在侯爺身邊侍疾是阿殷三生修來的福氣。只是阿殷生來卑微,侯爺金貴如同天上雲端,阿殷如地上爛泥不配侍候侯爺。”
“哦?你不願去永平?”此話,沈長堂說得極慢,聲音不輕不重的,隱隱有了不悅之意。然而,不等阿殷回話,沈長堂又冷聲地道:“本侯若不許,你又當如何?”
阿殷話音擲地有聲,可見其心堅定。
“唯有以死報答侯爺之恩。”
一刻鍾後,一輛馬車送走了阿殷。
言深問:“侯爺當真放她走了?”
沈長堂道:“不急在一時。後日啟程前往綏州,你派穩妥之人跟著她。本侯爺的新藥不得有半點損失。”言深當即應聲,似是想起什麽,又問:“侯爺,可是綏州那邊出事了?”
只聽沈長堂冷笑數聲。
“王相的手伸得太長。”
言深明了,道:“屬下立馬吩咐下去。”
待眾人退下後,沈長堂負手踱步到窗前。
窗外月明星稀,雀鳥沉枝,時有春蟬鳴叫,遠處馬車轆轆,驚起一片鳥聲。
想起阿殷的最後一句,沈長堂道:“此女性子烈矣。”
阿殷一下馬車,薑璿已經飛撲過來,一雙眼睛已然腫如核桃,話還未出口,清淚便先落下,抽抽搭搭的,淚眼朦朧地喊道:“姐姐,你回來了。”
送阿殷回來的是那一日給她送扳指的玄衣人。
回來的路程中,阿殷曉得他喚作陳豆。
陳豆遞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說:“侯爺讓屬下交給姑娘,是宮裡的千金膏,專治跌打損傷。”
阿殷不由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
……那暴戾恣睢的貴人竟察覺到她碰傷腳踝了?
“多謝侯爺。”
阿殷做足了禮數,方牽著薑璿回屋。屋裡點了一盞銅燈,光芒微弱,薑璿提著它仔仔細細地打量阿殷,瞧見她微腫的紅唇,又想起方才那玄衣人所說的“專治跌打損傷”,便以為阿殷受了暴虐,登時又哭成了淚人兒。
她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姐姐,我們逃吧。”
阿殷擦乾她的眼淚,溫柔地道:“傻妹妹,你胡想些什麽。”
她抽泣著道:“沒……沒有?”
阿殷笑道:“沒有,什麽都沒有。侯爺只是相中了我的核雕手藝,又留了我吃飯,才會耽擱這麽久。”見她盯著自己的唇,她又不動聲色地道:“以前呀,我們總想著永平的那些貴人吃什麽,如今我可是曉得了。”她佯作苦惱地道:“看來以後我們是無福消受了,侯爺喜辣,菜裡,羹裡,肉裡,湯裡,都放了紅油,”似是想起什麽,她顫巍巍地道:“真真是辣死我了,吃得多不小心碰著了桌角,磕紅了腳踝,侯爺體恤,才命人送了千金膏。”
薑璿破涕為笑,問:“真的?”
阿殷敲了下她的腦袋:“難不成姐姐還騙你不成?瞧你哭成什麽模樣了,快去洗把臉,再給我敷藥。這可是宮裡的傷藥呢,平日裡都見不著的。”
薑璿打了水,用力地洗了把臉。
涼水打到臉上,薑璿又是好一陣子心酸。兩人一起成長,她又怎會看不出姐姐眼裡的無奈?姐姐吃辣時鼻子是紅的,如今隻得嘴巴腫紅,定是被輕薄了。姐姐不願她擔心,那她索性裝作不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