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勁地擦了把臉,眼淚也揉擦進去了。
薑璿方轉身進屋,瞧見阿殷倚靠在窗邊,笑吟吟地問:“姐姐在賞月嗎?”
阿殷拉下窗杆,說道:“猶記得孩提時祖父與我一同賞月,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世事總是兩難全。我有妹妹,還有核雕,雖不能事事如意,但已然心滿意足,不會抱怨上天不公。時候不早了,我們歇了吧。”
“我先幫姐姐擦藥。”
待薑璿替阿殷擦了半指甲的千金膏後,姐妹倆方躺在了榻上。夜半時分,阿殷從榻上坐起,臉色微微蒼白。她單手撫胸,輕輕地按了按,疼得她冷汗都出了來。
她望了眼睡得正香的薑璿,輕手輕腳地下了榻。
她點了盞燈,褪了裡衣,低頭一瞧,與先前並無兩樣,仍是一馬平川,可是輕輕一按,甚至連肚兜的碰觸也令她疼痛難耐。被燈光喚醒的薑璿也起了榻,連鞋也未穿便走了過來。
阿殷卻覺得不太妙,似乎……上回在樹林裡被那位侯爺親了幾口,回來時胸也隱隱作痛,不過次日便消了,她也不是很在意。這一回又疼了,莫非跟貴人有何關系?
她打了個冷顫。
那般暴戾恣睢,殘忍冷血的人,她萬萬不願有任何關系,真真寧願一輩子一馬平川,也不要這樣的“長胸”。
兩日後,天陵客棧的那尊大佛離開了,阿殷的心情頓時放松了不少。同時,她想了好幾個方法藏拙,未料綏州太守那邊遲遲沒有消息。她的方法也無用武之地。阿殷心想,興許自個兒的核雕技藝還入不了那位太守的眼。
不過阿殷自是不知,此時此刻的李太守哪裡有心思顧著她。僅僅七日,綏州來了尊大佛,乃當朝王相。即便遠在綏州,可李負也是知道王家丞相在朝堂上是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且不說朝堂,那當朝太后乃王家嫡女,如今皇后,又是太后的表侄女,若論大興王朝第一世家,王家認第二,無人敢認第一。
這尊大佛在綏州待了幾日,綏州便已掀起風浪。
“大人!小人來報喜了!”
剛縣衙回來的謝縣令一脫官袍,謝家總管便滿臉喜慶地作揖。謝縣令問:“報何喜?”謝家總管道:“洛家大郎謀得官職,任綏州功曹。”
謝縣令聞言,頓時一喜。
兒媳長兄是功曹,掌管人事,若有其從中相助,待李太守離開綏州去他處任職時,綏州太守豈不是他的囊中之物?如此一想,謝縣令頓時對李太守感激涕零,幸好有李太守的提點,不然納了殷氏為妾,說不定便得罪洛家大郎了。
謝縣令琢磨著,回去又與夫人一說。
謝夫人得知後,也是喜色連連,道:“洛原有王相作為靠山,以後前途定不可估量。先前我還覺得洛家高攀了我們,現在不一定了。”似是想起什麽,謝夫人憂心忡忡地道:“倒是怕洛家生了其他心思,不願與我們結親了,如今雖納了禮,但離成親之日還有大半個月。若中間生了變故……”
聽謝夫人這麽一說,謝縣令也有些擔憂。
謝夫人道:“老爺,洛家出了這等喜事,送禮的人定不少,我們與洛家可是親家,送禮之事可也要費上一番心思,才能顯得我們有誠意。”
謝縣令也是這麽想,當即讓人從庫房裡搬出不少這些年得來的珍寶,與謝夫人準備的賀禮一道送了過去。
卻說洛嬌打從核雕鎮裡與阿殷打了個平手後,便沒再去過核雕鎮,一直留在洛府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把洛父洛母可高興壞了。
洛嬌在家中仔細想了好久,覺得當時的鬥核阿殷沒有露出真的一手,她越想便越是惶恐。
若阿殷的核雕水平當真如第一個探手羅漢那般,那此女真真可怕之極。時日一久,若名聲傳出了綏州,惹得王相注意了,那長兄豈不是多了個對手?
“嬌嬌,你瞧瞧這串珊瑚手釧好看嗎?是謝家送來的,你膚白,戴在手上好看,最襯膚色。”梁氏打開錦盒。
洛嬌沒心思欣賞珊瑚手釧,她滿心都是核雕鎮裡阿殷雕刻探手羅漢時露的那一手,天下間居然有人雕刻不需圖紙,輕輕松松的開口六刀,渾然天成。
洛嬌夜夜都夢見阿殷。
她雕刻探手羅漢的那一幕,簡直是她的噩夢。
“嬌嬌?”
半晌,洛嬌才回神:“什麽?”
梁氏無奈地歎道:“瞧瞧你,都快要嫁做人婦了,怎地還老走神?以後嫁到謝家可不能這樣了。方才娘問你,這串珊瑚手釧好看嗎?”
洛嬌看了眼,敷衍地道:“不錯。”
梁氏含笑道:“謝家還送了不少禮過來,你爹說了讓你先挑,若喜歡的話便全給你當嫁妝。你兄長謀得官職,是大喜事,以後你在謝家也有底氣,不怕別人看低你。謝家對你這個兒媳也是極其看重的,不說今日的賀禮,前些日子把原來要納的妾也給退親了。本來娘還擔心,那謝家小郎喜愛妾侍會冷落了你,如今也不怕了。”
“什麽妾侍?”
梁氏道:“原先謝家小郎有個喜歡的姑娘,姓殷,只是小門小戶,謝夫人極其不喜,便也一直沒成。嬌嬌嫁去謝家了,可不得胡亂吃味,女人要大體一些,男人才會喜歡。”
洛嬌問:“姓殷?”
梁氏道:“娘倒也不是很清楚,隻知旁人都喚她阿殷。”
待梁氏一離開,洛嬌當即喚人去打聽。不到半個時辰,打聽的仆役便回來了。與洛嬌一說,洛嬌露出了這些時日的第一抹笑容,她哼了聲,說:“我道是什麽來頭,原來半點來頭也沒有,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殷氏,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只能怪你出了不該出的風頭。”
謝少懷要娶洛嬌的消息,是阿殷回家後從冬雲口裡得知的。
“……今個兒鄰裡街坊都在說呢。說洛家的大郎在王丞相的舉薦下謀得官職,好像是什麽公……”她停頓了下,仔細地回想,半天也想不起來,苦惱地看著阿殷。
阿殷擱下手裡的銼刀,道:“功曹?”
“對對對!”她如小雞啄米式地點頭,“還是姐姐聰慧,旁人都說不來呢。”
阿殷笑道:“以前祖父教你時,讓你不認真學。”
薑璿說:“姐姐胡說!明明祖父都不教這些的,是姐姐博學廣聞。祖父的藏書,我看得都頭暈,就只有姐姐當寶一樣。”說到“祖父”二字時,她聲音格外小,還頻頻張望四周,生怕會見到秦氏。殷家祖父還在世時,尤其疼阿殷和薑璿,又因薑璿是故人之子的遺孤,讓薑璿平日裡也喚自己祖父。不過秦氏卻不大喜歡,有一回還斥責了薑璿,自此薑璿便只有私下裡在阿殷面前稱殷遠生為祖父。
薑璿又道:“聽聞謝家送了許多珍寶給洛家呢,”似是想起什麽,薑璿捂嘴偷笑:“大家都說洛家三姑娘性子嬌縱,謝家小郎娶了她以後可有罪受了。”
一頓,她又看著阿殷,小聲地問:“姐姐,我提起謝家小郎,你會不會不高興?”
阿殷拍著她的手背,說:“我早已不會為他不高興了。”
此話一出,令得薑璿眉開眼笑,她語調輕快地問:“姐姐,我可以說謝家小郎的壞話嗎?”
阿殷莞爾,隻道:“有什麽好說的,都是舊人了。”
薑璿挽上阿殷的胳膊,頭靠著她的肩膀,撒嬌道:“不,我就是要說。我以前可不喜歡謝少懷了!空有一張皮囊,為人又無主見,每次見到姐姐就只會傻笑!以前姐姐喜歡他,我不敢這麽說。現在姐姐不喜歡他了,我終於可以在姐姐面前這麽說了!謝少懷配不上姐姐!”
聽她口氣,阿殷問:“嗯?什麽人才能配我?”
薑璿道:“這世間最好的兒郎才能配姐姐!”其余都是凡夫俗子,連姐姐的腳趾頭都配不上!
阿殷被逗笑。
瞧她那副模樣,怕是對方真是個神仙般的人物,她也能挑剔個一二三四五來。兩姐妹在屋裡笑成了一團,忽然屋外有人敲門,嚇得薑璿連忙噤聲。
阿殷拔高聲音問:“誰?”
“大姑娘,是我。”
薑璿松了口氣,趕緊出去把門開了,問:“秦伯怎麽了?”秦伯遞上一張請帖,道:“有人送了張請帖過來,說是要親手交到大姑娘的手裡。”
薑璿接過一看,臉色都白了。
阿殷此時也走了出來,瞧見薑璿手裡的請帖,不由蹙起眉頭。
正是洛嬌邀請阿殷後日踏春的請帖。
薑璿道:“姐姐,洛三姑娘怎會無端端邀請你踏春?定是不懷好意!姐姐別去!”說到後頭,薑璿語氣也有些著急了,生怕阿殷真的答應了。
阿殷示意她稍安勿躁,與秦伯道:“麻煩秦伯回了外頭的人,便說我近日身子不適,不宜外出。”
秦伯應聲。
待秦伯離去後,薑璿緊張地問:“姐姐,洛三姑娘定是識破姐姐的身份了,現在該如何是好?”
阿殷道:“我哪有什麽身份。”
就在此時,秦伯又折了回來,說道:“大姑娘,老奴回話時老爺剛好回來了,替大姑娘答應了,還讓大姑娘過去東苑一趟。”父命難違,阿殷隻好過去。到東苑時,剛進門便見到殷父在聽浩哥兒背書。為了上壽全學堂,浩哥兒比同齡人要晚兩年上學堂,而這兩年裡殷修文也請了不少先生來教浩哥兒識文斷字。
到底只是小門小戶,有名有望的好先生又哪是殷家請得動的?能請來的大多是歪瓜裂棗,殷修文常常不滿意,因此浩哥兒在家念書也是斷斷續續的。
等浩哥兒背完後,阿殷才出聲喊道:“父親。”
殷修文瞥她一眼,讓仆役帶走浩哥兒後,才對她說:“明日讓你娘給你好好準備,我問清楚了,洛家的三姑娘邀請了許多未出閣的姑娘後日踏春。洛家的大郎在綏州謀得官職,如今人人都想巴結洛家。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你好好把握,踏春時奉迎洛三姑娘,別將她得罪了。若有什麽委屈,就受著。浩哥兒月底要上壽全學堂,如今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那一日來臨。”
阿殷應了聲。
不久後,秦氏也知曉了此事,等殷修文一走,她就哭哭啼啼地說:“我女兒的命怎麽這麽苦?被退親也就罷了,如今未過門的正妻還找上門來,聽說那洛三姑娘是個驕縱的,謝家小郎以前又那般癡迷你,她喊你去踏春哪能揣什麽好心思?可是我們無權無勢,又能怎麽辦?阿殷,娘親也是千般萬般不願你去的,可我們沒辦法。你受盡委屈才換得浩哥兒上壽全學堂的機會,總不能功虧一簣,只能再委屈多一次。”
阿殷說:“女兒明白。”
她並沒有傷心,反而是感謝父親與母親這般,心已冷透,再冷也不過是逼得自己以後離開時更能硬下心腸。
薑璿知道殷父殷母的決定後,更加心疼阿殷。倘若自己已過世的父母也是這般,她怕是要成日以淚洗面了。她說:“姐姐,我跟你一起去。若洛三姑娘欺負你,我跟她拚了!”
阿殷道:“不,你不用跟我去。”
薑璿一急,迭聲道:“不行不行,這怎麽行呢?”
阿殷拍拍她的腦袋,道:“別擔心,我已有主意。”
薑璿似是還想說什麽,阿殷對她笑了笑,她的話又吞進了肚裡。
洛嬌選的踏春之地乃離恭城不遠的桃山。
桃山早已被綏州的上官家買下,若無一番交情,尋常人等是沒法進去的。也多得洛嬌兄長洛原在綏州上任,與那上官家有了走動,又經自己妹妹一哀求,方換來洛嬌的桃山踏春。
如今已是春末,初夏氣息漸濃,桃花早已謝了,不過仍然不能阻擋一群姑娘穿得花枝招展,在桃山裡歡聲笑語說個不停。
“……還是洛三姑娘有面子,我以前早想進來桃山看看,若不是洛三姑娘我哪有這樣的機會?”
“桃山是上官家的呢。”
提起上官家,有幾個姑娘羞紅了臉。即便不曾見過,可上官家的傳聞卻是眾所周知。綏州上官家,乃核雕世家,打從本朝開始便已得皇帝賞識,一代傳一代,在綏州連太守遇上上官家,也得給幾分薄面,路上兩家馬車相遇,必是太守讓路。
一姑娘說得眉飛色舞,繼續道:“……這些都不要緊,重要的是上官家有一郎君,喚作上官仕信,其氣度聽聞連永平的天之驕子也要自愧不如。我有一遠房親戚有幸遠遠目睹了上官郎君一眼,說……說是……”
“說是什麽?”
“此郎隻應天上有!”
一群二八年華的小姑娘說得起興,坐在亭子裡的洛嬌卻是不悅了。有人注意到洛嬌的神色,輕輕地拉了拉那幾個說得高興的姑娘。那幾個姑娘也是懂得看眼色的,很快便反應過來,笑嘻嘻地說:“那樣的郎君也要給洛三姑娘幾分面子呢!”
話音一落,其余人紛紛附和,你一言我一語的奉承洛嬌。
洛嬌這才懶洋洋地收回不悅的神色,問:“怎麽殷氏還沒來?”
謝家兩次帶著彩禮離去,此事在恭城可謂是人盡皆知。洛嬌這般說,其他人又怎會不明白殷氏是何人?當即有人搭著洛嬌的話,嘲笑了阿殷一番。
見洛嬌神色淡淡,更是變本加厲。
此時,有小廝匆匆跑來,道:“三姑娘,殷氏過來了,現在就在山腳。”
洛嬌聞言,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不遠處的桃樹叢。
裡面躲了個人。
是她雇來的殺手。
她不取她的性命,只要砍了她的手,讓她一輩子也沒法雕核。到時候,她再去看望她,提出讓謝郎納她為妾,讓她一生都活在自己的噩夢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