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從小開始培養她,為的就是能夠讓她進入核學,再從十八位核雕技者裡脫穎而出,前往永平成為宮裡的核雕師。
父親等了那麽多年,如今終於盼來機會。
忽然,有細微的聲音響起,林荷還未來得及查看,頭頂便傳來一道聲音。
“阿荷?”
聽到熟悉的聲音,林荷幾乎要紅了眼眶,急急地喊了聲:“子……”燁字還未完全出口,林荷的話音又戛然而止。她見到了上官仕信身邊的阿殷。
神色頓時冷了下來。
她抿緊唇。
上官仕信打量著陷阱的高度,說:“阿荷,你別害怕,我們馬上把你拉上來。”說著,他又望望周圍,樹枝易斷,萬萬是不能用的。阿殷說:“子燁,先前我們進來時看到一棵大樹,下面有掉落的樹藤,我去……”
話還未說完,上官仕信便打斷道:“樹藤重,你過會還要雕核,不宜費力。我去撿樹藤,你去通知其他人過來。”說著,又對林荷道:“阿荷,我們馬上回來。”
林荷先前心中消失的那點鬱結又重新回來了。
也是此時,耳邊忽然響起嘶嘶的聲音,林荷對這種聲音並不陌生,背脊登時爬起了一股子的冷寒。她緩緩地抬眼,一條銀環蛇從洞中爬出,吐著血紅的信子,惡狠狠地盯著她。
林荷一朝被蛇妖,十年怕井繩。
往日裡見著井繩都要後怕好一陣子,更別說此刻見著真的蛇,登時抖得跟篩糠似的,下意識地便大叫。
“別叫!”
一抹鵝黃身影跳進陷阱裡,林荷還未反應過來,那條銀環蛇的七寸便被一雙纖纖素手捏住。一個使勁,銀環蛇在空中成了一道弧度,轉眼間便消失在草叢中。
阿殷拍拍手,與林荷道:“蛇也怕人的,你若叫了,它一害怕恐怕會衝上來咬你。方才那條蛇牙齒被拔了,想來是家養的,你莫怕。”
林荷驚呆了,傻傻地看著阿殷。
阿殷也不看林荷,抬頭仰望著上面,似是想起什麽,她捏了捏陷阱裡的泥土,又探脖子嗅了下。
林荷此時方反應過來,問她:“你……你在做什麽?”
阿殷說:“這陷阱是剛挖的。”
眉頭一擰,她又問:“你是怎麽摔下來的?”
林荷道:“一沒注意便踩空了,怎……怎麽了?”
“這事有蹊蹺,恐怕你掉進來不是偶然,是有人算計好的。”
“你怎麽知曉?”
阿殷說:“你抬頭看看。”
林荷抬首一望,小腿肚嚇得抖了抖,真是要被嚇哭了。陷阱上探出一個脖子,隻穿著黑衣,戴著面罩,只露出一雙凶狠銳利的眼睛,比毒蛇還要陰冷。
林荷嚇得要站不住了,伸手便拉住阿殷的胳膊。
這一拉,她不禁愣住了。
阿殷竟是一點兒也不害怕,明明邊上的黑衣人來勢洶洶,可她依然冷靜地站著,面色不曾改過,朗聲問道:“諸位是奉誰之命?若隻為錢財,我能出十倍。”
阿殷的鎮定影響了林荷,她也逐漸冷靜下來,說道:“二十倍!”
然而,黑衣人不為所動,為首之人冷道:“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此話一出,阿殷登時明白了。
林荷只是誘餌,為的是讓她單獨出來。
瞅到黑衣人背上的箭矢,阿殷又道:“你們主公要的找的人是我。上官家的少東家片刻便歸,到時候你們未必能脫得了身。我身邊這位姑娘與你們無冤無仇,也不曾見過你們的面容,我跟你們走,你們放過她。”
黑衣人眸色微深,又道:“你上來。”
言下之意是要放過林荷了。
此刻,黑衣人放了條麻繩下來。阿殷對林荷眨眨眼,抓住了麻繩。黑衣人拉動麻繩,麻繩慢慢上升,阿殷喊道:“慢點慢點,我抓不住了。”
話音未落,阿殷重重地摔下,屁股都快要摔成兩半了。
阿殷說:“諸位郎君,我只是一弱女子,又不曾練過功夫,你們拉得這麽快,我手用不上力。”她一頓,又道:“要不這樣如何?我綁住自己的腰,你拉我上去。”
黑衣人不耐煩地道:“快點。”
阿殷堆了笑,說:“好。”她自行在腰肢上打了個結,又默不作聲地與林荷互望了一眼。林荷頓時明白了阿殷的意思,她想要拖延時間。
繩子拉了一半,阿殷又重重地摔下,這回摔了個結實,阿殷疼得齜牙咧嘴的,一點兒也不像是裝的。
上面的黑衣人耐心用完了,直接一個人跳下去。
然而,黑衣人萬萬沒想到雙足剛落地,就有一股子蠻力狠狠地襲來,胯下疼得臉都要扭曲了。阿殷喝道:“林荷!快!”
林荷也反應過來,立馬把黑衣人背上的箭矢卸了。
阿殷再度用蠻力卸了黑衣人的胳膊,又怕這點兒力度不夠,她直接拿過林荷手上的箭矢,往黑衣人腦袋好一頓死砸,直把他敲暈了才作罷。
她拍拍手,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
她對林荷道:“我先爬上去,等會再拉你上來。他已經暈了,你別害怕。”瞧她一張臉蛋花容失色的,阿殷想起了家中的阿璿,聲音不由柔上幾分,“等我們上去了,子燁也差不多回來了。樹藤那邊離這裡不遠。”
說罷,她又仰脖望了望陷阱,邊沿並非是光滑不可爬的,她方才跳下來的時候,是踩著邊沿突出的岩石下來的。雖然下來的時候,震得雙腳發麻,但好歹也不是不可攀爬的。
她解了黑衣人身上的繩子,綁在自己身上,隨後找到一個下腳的凹處。
“……鬥核時我一樣不會放水!”
林荷扭過頭,別扭地道。
阿殷含笑說:“鬥核就該全力以赴才有趣,不然多對不起核雕。”
林荷瞅著她的笑臉,冷不防的覺得與子燁有七八分相像。
……真是讓人討厭不起來啊。
阿殷艱辛地爬上去後,背後驀然一寒,一扭頭,齊刷刷的有八個黑衣人,用毒蛇似的眼睛盯著她這個瘦弱的獵物。為首之人道:“主公道你有幾分本事,果真不假。”
饒是如此驚險,阿殷仍然氣也不喘地道:“區區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竟然值得你們主公驅使九位郎君前來,我何其有幸。”
她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掃過八位黑衣人。
阿殷的來路與底細,黑衣人是徹底查清了,一小門小戶的姑娘在殺氣騰騰的眾人面前還能有這樣的膽量,不得不讓人另眼相看。為首之人心中道了聲可惜,說:“不論孩童亦或婦孺,我們隻奉命辦事。”
他揚起手臂,又道:“免得夜長夢多,動手!”
身後一眾黑衣人紛紛往前動了一步,也是此時,阿殷猛然大喝一聲:“我有你們主公想要的東西。”
此話,阿殷自是胡謅的。
黑衣人來勢洶洶,且都衝著她來,還能在上官家眼皮底下動手,必然不是她的仇家。她區區一平民百姓,哪裡來那麽勢力的仇家?思來想去自然只剩穆陽侯的仇家。
穆陽侯仇家找她,想必隻可能是為了威脅穆陽侯,或者從穆陽侯身上得到什麽東西。
橫豎就跟沈長堂脫不了乾系。
見一眾黑衣人有片刻的遲疑,阿殷腦子迅速轉動,暗想莫非他們真的想從沈長堂身上得到什麽?念頭一出,又道:“你們要,拿去便是。”
衣襟裡摸出一事物,緊握的拳頭用力揮去。
大喝。
“給你們!”
只聽一聲“砰”,濃稠的白霧散開,幾個黑衣人頓時分不清東西南北。阿殷當即拔腿狂跑,暗自慶幸自己憂患意識強烈且深刻,打從那一日見了穆陽侯,便一直擔心又有人追殺。所幸元公閱歷廣,小招數也多,阿殷一請教便給阿殷做了些小玩意。沒想到今日剛好派上了用場。
阿殷邊跑邊在心底感激著元洪。
她倒也不擔心林荷的安危,林荷在陷阱裡,黑衣人的目標又不是她,自然不會對她做什麽。她只要一逃開,林荷就安全了。
只是越跑越乏。
先前在陷阱裡用了蠻力,如今渾身輕飄飄,是腦子裡緊繃著的那根弦支撐著自己。
腳步聲越來越近。
阿殷左右張望,她早已跑離了山道,此刻也不知身在何處,四周是生得雜亂的樹叢,毫無隱蔽之地。冷不防的,一隻手伸來,將她扯到樹上。
她心下一驚,正要輕呼出聲,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是我。”
阿殷一扭頭,竟是穆陽侯。
穆陽侯單手捂住她的嘴,明明是炎熱的夏季,可他的五根手指頭冰涼得讓人遍體生寒。他另一隻手箍著她的腰肢,此時,又收緊了幾分,道:“別動。”
阿殷此刻也顧不得兩人的親密,隻道:“……有人經過這棵樹,必定會被發現。”
穆陽侯說:“不會有人經過。”
聽他這般說,阿殷便知他有十足的信心,倒是放心了幾分,可腦袋裡那一根緊繃的弦仍然不敢放松,睜大了眼,緊盯前方。
先前的八位黑衣人此時已然趕到,阿殷的嗓子眼幾乎要跳出來。
捂在唇上的手忽然動了下,指腹輕撫她微微發白的唇瓣,直到顫抖的唇柔軟起來了,他才松開泛著她唇香的五指,在她耳畔道:“莫怕。”
盡管這麽多回了,可阿殷仍然止不住地紅了耳根子。
……沈長堂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那麽多讓她別緊張的方法,偏偏挑了最登徒子的這種!
可不得不承認,確實對她很有用。
眼見黑衣人將要經過他們所藏的樹叢,沈長堂輕聲道:“看。”
刀光劍影間,一旁的樹叢嘩啦啦地跳出七八個人,隨身佩戴著長劍,身上穿的服飾阿殷並不陌生,正是上官家護院的打扮。
兩方人馬打得勢均力敵,一時間竟是分不出勝負。
阿殷腦袋轉得快,問:“侯爺在防著誰?”
他箍緊她的腰,不滿道:“喚我表字。”
阿殷無可奈何。
“明穆。”
沈長堂這才緩緩道:“我樹敵太多。”
短短五字,阿殷便已明白沈長堂的意思,道:“明穆將我卷入這場風波,打算如何收場?”大抵是認命了,阿殷不再一味地躲,頗有一起扛的意思。
沈長堂喜歡與她說話,聰明人一說話,一點即通,不用半點廢話,且她言語間不再似以前那般抗拒,也讓沈長堂心中有一絲歡喜,手指摩挲著她的腰腹,道:“移花接木。”
阿殷聞言,耳根子動了下。
沈長堂見狀,輕哼一聲,道:“很高興麽?”
先前她就想著偷偷摸摸地侍疾,不叫其他人知曉。可後來沈長堂百密一疏,反倒是叫她成為眾矢之的,他被逼移花接木,她心底到底是松了口氣。
不過歸根到底是受了穆陽侯的牽連,平白無地當了刺向穆陽侯的箭靶子,認命歸認命,心中仍是有幾分不痛快,回嘴道:“死裡逃生兩回,還不許我高興麽?”
沈長堂被她一嗆,倒也不生氣,反而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阿殷先前待他一直唯唯諾諾的,總不願說心裡話,如今這般直爽地道出心中不痛快,顯然是與以前不一樣了,心底歡喜又添了幾分,聲音也不禁柔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