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深進來,又道:“如今恭城鬧得滿城風雨,謝家正在找盜墓賊,說是殷姑娘的祖父墳塚被盜了。”他微微一頓,自言自語地道:“真是奇了,好端端的,怎麽有人去盜不值錢的墳塚?莫非是殷姑娘這半年來結下的仇家?在綏州奈何不了她,索性來恭城給她添堵?”
沈長堂道:“吩咐下去,先去恭城。”
兩日了,桃敏的心仍然噗咚噗咚地跳著,臉上一直沒什麽血色,被嚇的。
她就知道姑娘出來,安危一定成問題。
天災一來,誰也擋不了。
幸好最後平安無事。
乖乖的,她一想到馬車傾覆,尖叫聲,數不清的泥土翻滾而來,她就打心底後怕。要是再慢一步,或是兩步,被掩埋在山泥裡的屍身就是她們的了!
也幸好蓉姑娘沒事,要是有事,她們一樣活不成!
思及此,桃敏格外感激那一日撲過來的“女屍”,要不是那“女屍”推了她一把……
她喚來小廝,道:“你去看看那個姑娘傷得如何了?”
小廝應了聲。過了會,回來說道:“傷得不嚴重,能說話了。”桃敏看了眼,蓉姑娘還沒起來,她想了想,便先過去“女屍”那邊,還特地囑咐了小廝:“要是蓉姑娘起來了,立馬告訴我。”
桃敏過去時,“女屍”已經坐了起來。
桃敏頓覺她命大,之前從河流飄下來,以為快死了,沒想到掙扎幾日又能站起,還能一路跟著他們,現在被泥土掩埋了半日,活下來的少之又少,偏偏裡面的人就有她。
桃敏覺得這是個有福氣的人,約摸是上天眷顧。
她問:“你救了我,我不會虧待你的,以後有機會的話會在蓉姑娘面前提拔你。”她仔細打量著她,這麽端詳之下,她發現她臉上若沒有傷疤的話,應該是個好看的姑娘。
桃敏問:“你叫什麽名字?”
她依然用奇怪的嗓音,說:“逐音。”
桃敏本還想說些什麽,小廝匆匆跑來,說道:“桃敏姐姐,蓉姑娘起來了。”
桃敏趕忙道:“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當即也顧不得逐音,抬步便要出去。此時,逐音忽然開口問道:“蓉姑娘姓什麽?”
桃敏說:“你記住了,我們蓉姑娘姓李,是青州李氏嫡出的姑娘,未來的侯府夫人。”
桃敏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逐音的臉上有一抹似有似無的陰冷笑意。只是當下她也顧不得那麽多了,蓉姑娘有起床氣,起床時若有什麽不順心,她當天定是不好過了。
她緊趕慢趕地過去侍候。
李蓉不像桃敏膽小,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歇了兩天便什麽害怕都忘了,且還覺得自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說不定還是托了穆陽侯的福氣。她在屋宅裡待了兩日,又覺無聊,把謝府的仆人喚來,打聽了一番當初穆陽侯的事跡後,又聽說謝府裡有一位上官家來的核雕技者。
她對桃敏道:“去請那位核雕技者過來,我倒要親眼看看一核難求的上官家女核雕技者長什麽模樣。”
“嗯?”
范好核說道:“老爺夫人知道大姑娘在謝府裡,也不敢過來。我與老爺夫人說了,姑娘回恭城拜祭是一方面,身上是有要事在身的。”
阿殷輕笑一聲,道:“我爹問的不是這些吧。”
范好核重咳一聲,道:“瞞不過姑娘……”
阿殷擺擺手,說道:“不必忌諱,我早已習慣了。我爹想要錢,對吧。可我偏不給。”她聲音微沉:“明明祖父的墳塚離得近,可他卻絲毫不知情。”
一提起殷祖父的墳塚,阿殷心情便沉重起來。
范好核轉移話題道:“我也依照姑娘的意思,如今整個恭城都知道殷老太爺墳塚的事情了。”
“謝家呢?”
“我辦事,姑娘放心,大家亦知謝縣令要徹查此事。”
阿殷點點頭,唇上添了絲笑意:“有勞了。”
范好核道:“姑娘若無其他吩咐,我先行告退。”說罷,范好核退了幾步,之後再轉身離去。阿殷輕歎一聲,昨日她查了戶籍文書,並沒有什麽異樣。
看來真正知道祖父底細的,約摸只有祖母了。
可阿殷打從有記憶起,對祖母也沒什麽印象,曾經問過祖父,老早就仙逝了。
阿殷正想得入神,薑璿疾步走進,說:“姐姐,不好了!”
“我很好,沒有不好,倒是你走慢點,別摔著了。”
薑璿道:“不,真的不好了!姐姐,外面有個侍婢,喚作桃敏,說李家那位姑娘想見一見姐姐。”她有點擔憂,道:“是不是李家姑娘知道了什麽?現在來給姐姐下馬威了?”
阿殷平靜地道:“這半年來想見我的人還少嗎?依照老規矩,去與那位桃敏姑娘說清楚。你別去,讓范好核去。”
薑璿才不想去呢。
她可沒姐姐那麽有底氣,總覺得家世輸人一籌,底氣也沒那麽多,一抬腿便去喚范好核。
“那位女核雕技者說,她的規矩是要雕核提前一個月送帖子,其余時候不見人。”
李蓉聞言,眉頭當即皺了下來。
她李蓉還有見不到的人不成?見她是給她長臉!
她說:“架子真大,我親自去會一會。”待見了後,再讓她雕幾個核雕。穆陽侯似乎對核雕頗感興趣,之前還去了綏州上官家。她就不信那位女核雕技者敢拂了她未來侯府夫人的面子。
半柱香的時間後,李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眉眼間隱隱有了怒色,道:“你可知我是誰?”
范好核說:“李姑娘,真不是我們家姑娘不願見您。我家姑娘的祖父墳塚最近被挖了,這幾日食欲不振,實在沒力氣見客。李姑娘若是願意的話,勞煩再等個五六日。”
李蓉這會面色才有所松緩,道:“食欲不振對麽?”
范好核道:“對的對的。”
李蓉冷笑一聲,道:“正好我這有宮裡的良藥,專治食欲不振,接住。”她的手從袖袋一摸,又是一拋,范好核下意識地接住。然而就在此刻,“砰”的一聲,竟有煙霧散開。
范好核被嗆了幾聲,一時沒察覺,被李蓉繞了過去。
李蓉輕哼一聲。
那可是好東西,是沈夫人贈給她的。沈夫人的娘家乃將軍世家,特別多稀奇古怪的防身之物,她與沈夫人格外投緣,每回過去穆陽候府,沈夫人都贈她許多。
忽然,兩把刀劍橫出,擋住了李蓉的去路。
范好核也是此時反應過來,回了神,道:“李姑娘請留步。”
李蓉冷眼看著攔住她的兩個隨從,這不看還好,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她打小就在永平生活,如魚得水地遊走在永平的貴女圈裡,自然是知道什麽樣的人家配什麽樣的隨從,越是門第高,配的隨從越是講究,不是衣著也不說佩戴的劍刃,而是氣勢。
一個好的隨從,在主子身邊要不起眼,但關鍵時候卻能發揮作用。
她見過穆陽侯身邊的隨從,個個其貌不揚,但真有事的時候,殺氣騰騰,宛如訓練有素的軍隊。方才那兩個隨從刀劍一出,泛出冷光之際,若非知道這不過是個核雕技者,她定會以為永平的哪一位天之驕子來恭城了。思及此,李蓉冷靜下來,一個綏州上官家的核雕技者都能有這樣的隨從,皇帝對上官家到底有多麽寵信。
范好核又過來道:“李姑娘,刀劍無眼,別靠這麽近,若不小心傷了李姑娘便是我們的過錯,我們當下人的死一百次都不夠啊。”
話是這麽說,可語氣裡卻沒有對權貴的畏懼。
李蓉暗想,核雕技者這般有底氣,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只是她今日見不到那位核雕技者是絕不會罷休的。
就在雙方僵持之際,一仆役匆匆跑來。
“蓉姑娘,喜事!”
桃敏連忙給那仆役使了個眼色,蓉姑娘現在心情正不好呢。不是天大的喜事別隨便說。那仆役仿若未見,喜滋滋地道:“侯爺來了。”
李蓉先是一怔,隨後笑意綻開,驚喜地道:“真的來了?”
仆役點頭:“真的來了,現在就在謝府裡。”
李蓉的歡喜笑容都無法表達,當即也顧不得核雕技者這邊了,對桃敏道:“快,回去侍候我重新梳洗。”說著,邁開步伐便迅速離開。
兩個隨從收起刀劍。
范好核卻有點惆悵,在門口踱步了好久,快要把兩位隨從轉暈了,他才重新進了去,對阿殷稟報:“大姑娘,有一事我不知當不當說。”
阿殷道:“不當說便不說。”
范好核輕咳一聲,道:“是我愚鈍了,此事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該告知姑娘一聲。”
阿殷懶懶地道:“說罷。”
范好核說:“侯爺來了。”
此話一出,阿殷整個人竟是懵了下,半晌才回過神,面無表情地道:“哦。”
李蓉簡直是心花怒放,走路步伐輕如飛燕。
穆陽侯來這裡能為什麽?
除了她還有什麽理由?她在恭城蒼山遇到山泥傾瀉的消息早已讓人傳去青州,相信很快永平也會知道。只是意料之外的是穆陽侯過來了。
李蓉對桃敏道:“穆陽侯定是知道我差點遇險的消息,才會馬不停蹄地趕來。”她捂嘴笑著:“玉成和月茗知道後,我已經能想象她們的表情了,真是大快人心。”
什麽核雕技者,她現在半點也不在乎。
桃敏附和道:“是的,玉成公主和月茗縣主若是知曉了,心裡定不知羨慕成什麽樣子了。”
李蓉說:“仔細點梳妝,把那一支梅花含玉步搖給我戴上,還有羊脂白玉的鐲子,耳環戴哪個好呢?這個東珠耳墜好看還是蝴蝶蘭的金墜子好看?”
桃敏說道:“蓉姑娘戴什麽都好看。”
李蓉又說:“算了,不能盛裝打扮,我差點兒遇險,得素一些。他不是說過麽?說我端莊賢淑,不戴耳墜了。”
桃敏又笑著說好,精心打扮後,李蓉便在院落裡等著穆陽侯。按理而言,準未婚妻遇險了,他這個未婚夫是該慰問一番,再軟聲軟語地說上幾句。
李蓉想得非常美好,眼裡笑意都忍不住冒了出來。
可是一個時辰後,院門裡遲遲沒人過來。
李蓉眼裡笑意減半,手指頭微微僵硬。
又過了一個時辰,日頭已經升到最高處了,院門口的那一灘水跡早已蒸發,可仍然沒有半個人影。李蓉著急起來,遣了仆役去打探,半柱香後,仆役回來。
李蓉期待地問:“侯爺人呢?”
仆役道:“回蓉姑娘的話,侯爺在與謝縣令談事,不過侯爺身邊的隨從跟小人說,會讓人護送姑娘回永平。”
得到此話的李蓉,心中半是惆悵半是高興,惆悵穆陽侯在男女之情上過分冷淡,準未婚妻都在此了,也不派人來慰問下,若不是她遣人過去,恐怕都沒聲沒息的,高興的是穆陽侯到底還是在意她的,否則也不會讓人護送她回去了,這不就是在擔心她的安危麽?若沒有穆陽侯的吩咐,隨從哪敢做主。
李蓉點點頭,心中到底是有些不平。
桃敏說:“侯爺是做大事的人,做大事的人不拘小節,鐵漢哪有柔情?能考慮到姑娘的安危已是有心了。永平裡不是早就傳聞了麽?侯爺就是那樣的人,蓉姑娘莫要強求太多。擱在永平裡,玉成公主和月茗縣主怕是連一聲慰問都得不到呢。”
桃敏的話一出,哄得李蓉心中的不平漸漸消散。
與此同時,范好核捏著一張拜帖站在門口。
他很是為難,進去不是,離開也不是,這只能怪自己倒霉,走得慢,被穆陽侯的人逮著了,讓他來送拜帖。大半年前,就因為穆陽侯的事情,大姑娘敲打過自己的。
現在他被迫接了穆陽侯的帖子,也不知大姑娘會不會多想。
正在范好核猶豫之際,他見到了薑璿。
他如獲大赦,用看救星的目光瞅著她,道:“阿璿姑娘,我眼下有事,這是一位貴人送來的拜帖,說是給大姑娘的。”
薑璿道:“是穆陽侯的?”
“……是。”
她道:“不送。”
范好核訕訕一笑,倒也不敢強迫薑璿,只能苦著一張臉,進去把拜帖給送了。他無比認真地道:“大姑娘,我真的是被迫接到帖子的,您也知道侯爺身邊的人氣勢洶洶,我拒絕不得。”
阿殷道:“穆陽侯向來強勢。”
她接過拜帖,打開一瞧。
范好核松了口氣,又問:“大姑娘可要回帖?外頭那位隨從還沒有離去。”
阿殷說:“老規矩。”說著,語氣又不鹹不淡地吩咐:“今晚讓大家注意點,所有門窗外都得有人守著,誰放一隻蒼蠅進來,就去領罰吧。”
“……是。”范好核又苦著張臉離開,出了院門,瞅到隱藏在樹梢裡的隨從,很是委婉地拒絕了。什麽蒼蠅的話,他自是不敢原話轉述。
薑璿拉了椅子坐下,問阿殷今晚要吃些什麽。
阿殷說:“都可以,我不挑食。”
薑璿提起茶盅,給她遞了個杯子,說:“那吃四喜丸子好了,恭城的丸子比綏州的丸子打得好,肉格外有勁道。”見阿殷抬起杯子,微微仰脖。
薑璿歎了聲,說道:“姐姐,其實我不怪穆陽侯的。我只是一個外人,他當初能讓陸嵐手下留情,我已經很是感激。姐姐不必因為我與侯爺慪氣。”
阿殷微怔。
薑璿道:“姐姐心裡是有穆陽侯的吧?要不然這大半年來有那麽好的少東家,姐姐也早該動心了。若非心裡有人,又怎能對少東家無動於衷,又怎會在此刻心不在焉?連我沒倒茶也沒注意到。姐姐平日裡心細如塵,可不是像是今日這般的。”
阿殷低頭一望,這才發現薑璿倒的是空茶,登時嗔她一眼。
薑璿也不怕,笑眯眯地道:“姐姐,我說真的。”
阿殷自個兒倒了杯茶,喝了半杯後,才說道:“阿璿,不是你的問題,我與他之間大概從頭開始便是錯了。我一直以為是門不當戶不對的問題,可後來想想,其實不是。”
薑璿問:“那是什麽問題?”
阿殷道:“是他不夠喜歡我,而我也不夠喜歡他吧。”所以,一遇上事情便脆弱如泡沫,一戳便碎無痕。
薑璿聞言,沉默了半晌,又問:“姐姐是真的不打算見穆陽候?”
阿殷毫不猶豫地道:“不見!”
也是此時,范好核又進了來,剛進來便受到阿殷的冷眼。范好核心中一抖,連忙道:“大姑娘,我回絕了,這回是謝縣令的請帖。”
此話一出,薑璿便好奇地道:“謝縣令好端端來什麽請帖?有話直接遣人來說一聲便是。”
范好核看了阿殷一眼,才道:“謝縣令為穆陽候辦了個洗塵宴,邀請姑娘過去。”話音未落,他便見到自家大姑娘狠狠地皺了下眉頭。
范好核輕咳一聲,問:“大姑娘,去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