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無腰肢上的力道,她現在恐怕要摔在地上了。
他真是天生克她的。
上天眷顧她,賜予她危急之際的蠻力,偏偏在他身上便起不了作用,連接吻也是如此,每次都像是全身力氣被掏空。
她說:“我上輩子肯定欠了你,今生你才來虐待我。”
聽她用上“虐待”二字,沈長堂喘著氣,道:“你和我放過花燈,欠了我許多輩子。”
沈長堂不提花燈還好,一聽阿殷就來氣,她說:“哪有人像你這樣的啊!”若在親吻之前,這句話還頗有生氣的意味,可這在親吻之後,配著她軟軟的嗓音,十足十像是在嬌嗔。
沈長堂道:“本侯想再虐待你一次。”
阿殷使勁地搖頭。
阿殷很困擾,這還沒成親呢,要以後成親了,豈不是連床都下不了?她的清白在穆陽侯身上早已所剩無幾了,唯一的堅持大抵也只剩下洞房那一步。
好幾回穆陽侯意亂情迷,她以為他會忍不住,可最後還是用其他方式解決了。
他說要給她留一個真正的洞房花燭夜。
思及此,阿殷心中微暖,半躺在榻上,慵懶地道:“你真要來?”
沈長堂折回來,低頭把玩她瑩白的纖手,道:“在綏州時你的酒肆我沒去,永平的茶肆我自然不會錯過。”
阿殷道:“被發現了怎麽辦?”
“抗旨也要娶你。”
阿殷笑了笑,沒放在心上。
穆陽侯抗旨?
她才不信。
七月的天又悶又熱,康陽城前陣子發了大水,朝廷剛遣了官員賑災,如今一切在井井有條地恢復。
不過也因大水的關系,康陽城近來蚊蟲奇多。
江滿關了窗戶前,望了眼天色,說:“少東家,您瞧瞧這天,看樣子再過幾天又要下大雨了。到時候雨一下,水路陸路都不好走,若不是康陽城之前的大水,現在我們都到青州了,沒個七八天都能回到綏州了。”
他說完,又轉過身,發現他們家的少東家端坐在書案前看信。
江滿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們少東家在看什麽。
約摸是半月前,殷姑娘回了信,他們少東家便開始每天看幾遍。早上起來一遍,晚上睡前一遍,若有得閑的時候,還會再來一遍。
他真真是恨鐵不成鋼。
以前覺得少東家溫吞,現在是覺得少東家太過磨蹭。早些時候,永平那位侯爺與殷姑娘起爭執時,那會少東家就該趁虛而入,軟的不成來硬的唄。現在可好了,人呢,到了永平,完全是把人送到穆陽侯身邊了。那位穆陽侯又跟狼虎似的,送到嘴邊的哪裡還有骨頭剩下的理?
瞧瞧,現在看著孤零零淒慘慘的字又有何用?
他說:“少東家,我覺得現在還來得及的。”
上官仕信微怔,問:“什麽來得及?”
江滿道:“去永平呀!康陽城離永平不遠,快一點的,三天就能到。少東家現在就去永平把殷姑娘給搶回來。殷姑娘去永平那麽久了,永平那邊也沒傳出穆陽侯要大婚的消息,反倒是跟李家姑娘的婚事傳得越來越烈,可見穆陽侯也沒那麽喜歡殷姑娘,殷姑娘那性子哪裡是能給人當小的?家世又一般,擱在我們上官家裡,又有核雕的聲望,嫁到我們上官家,我們上上下下還不把她當菩薩拱著?依我看,少東家您馬上啟程去永平,直截了當地表達心意。”
江滿說得起勁,直接拍上了手:“說不定咣當一聲,殷姑娘就開竅了,意識到穆陽侯算個什麽東西,哪裡有我們少東家好?”
上官仕信聽了,哭笑不得。
他道:“江滿不得胡說,她是個極有主意的姑娘,行事判斷她都有分寸,跟穆陽侯沒關系。”他輕歎了一聲,又道:“她拒絕過我了。”
江滿著急地道:“那就再來啊!少東家,一次不行便來第二次,就跟你雕核和做生意一樣,第一次不行第二次再來,第二次也不行的話,那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總有成功的時候。”
上官仕信道:“情之一字,與雕核,做生意都不一樣。”
江滿沒轍了,隻好嘀咕:“說不定穆陽侯便正在用我這個法子,殷姑娘跟少東家其實是一樣的人,心裡最是看重核雕,找到突破口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摸索,咣當一聲,便得到胸腔裡的那顆心了。”
上官仕信沒再搭理江滿,又低頭看信。
江滿自覺無趣,心灰意冷地表示要出去買第二天啟程的裝備。待江滿離去後,上官仕信的手指摩挲著信箋,心口堵得厲害。
阿殷給他回了十張信箋,第五張的信箋末尾,阿殷寫錯了一個字,後來被劃掉了,新字顯然不是阿殷的字跡。
阿殷喜歡寫行楷,端正之余又有幾分飄逸,像她本人那般,溫和不失堅韌。
而新字跡蒼勁有力,也是行楷,但一撇一捺一勾一點無不彰顯字跡主人的沉穩與霸道。上官仕信一眼就識破了是誰的字跡。
江滿回來時,發現少東家站在窗前,眺望著遠方的夜空。
他問:“少東家在想什麽?”
上官仕信倒也實誠,說:“想她。”
江滿唉聲歎氣的,說道:“少東家你和殷姑娘是同樣的人,都……”話還未說完,便被上官仕信打斷,他道:“不一樣,她是個特別的姑娘,有膽量亦有勇氣。”
江滿說:“少東家亦有膽量和勇氣。”
上官仕信搖搖首,道:“不一樣。”
“不一樣?”
上官仕信道:“她若是我,如今恐怕便不會在康陽城裡忙碌著家裡的生意了,而是該在永平的殿宇裡,向皇帝討一個公道。罷了,不多說,今晚收拾收拾,明天繞路去永平。”
江滿聽得一頭霧水,直到末尾才詫異地道:“去永平?少東家想通了?”
“哪有想通一說,只是想見她了。”話鋒一轉,又道:“順道讓某人心裡不舒服。”
月茗縣主被罰閉門思過。
一個月後,在幾位兄長的求情之下終於得到蘇將軍的松口。讓月茗縣主閉門思過反省,顯然沒什麽作用。在屋裡的一個月,月茗縣主想得最多的還是自己的憤怒。
她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出了門,直接去穆陽候府,找沈夫人蘇葭哭訴。
眼眶一紅,鼻頭一酸,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沈夫人打小疼愛這個侄女,瞧她哭了,哪會不心疼,當即喊了身邊的嬤嬤給她做好吃的點心。月茗縣主才漸漸破涕為笑,邊吃點心邊提起阿殷。
她也曉得在沈夫人面前提阿殷沒什麽作用,可她如今討厭阿殷得很,巴不得在每個認識自己的貴女面前都說一遍阿殷的壞話。
有些髒水潑多了,便也成真。
月茗縣主說完了,心情舒爽不少。恰好這時李蓉過來陪沈夫人說話,月茗縣主一見到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上一回玉成公主胸有成竹,結果還是壞了事,最後還把她給賠進去了。她閉門思過一個月,玉成公主倒好,跟個沒事人似的,明明算計殷氏的事情她也有份的。
李蓉倒是聰明,一早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
沈夫人乏了,在嬤嬤的陪伴下回房歇息。李蓉也準備告辭。待沈夫人一離開,月茗縣主喊住她:“我聽說殷氏要開什麽茶肆了?”
李蓉聽她提起殷氏,腳步一頓,道:“是又如何?你還想再被罰閉門思過?”
語氣輕飄飄的,立馬踩著月茗縣主的痛腳。
她道:“我就不信治不了她!”
李蓉說:“別說我沒提醒你,你閉門思過的這一個月永平發生了不少熱鬧的事,件件樁樁都離不開殷氏,她茶肆開業請動了好幾位朝中官員,其中一位便是你的二表嫂的父親。你要去找碴,怕是還沒開始便被你爹發現了。”
月茗縣主冷哼一聲道:“誰說我要找碴,我不找!我就問你一句,她明天的那勞什子茶肆開業你去不去?”
李蓉笑道:“去了又如何?”
月茗縣主道:“去了讓你看一場好戲。”
李蓉回府後,桃敏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說道:“蓉姑娘真的要去?桃敏總覺得縣主又要惹事了。蓉姑娘,縣主惹事了她好歹有個當將軍的父親和幾個疼愛她的兄長幫忙收拾爛攤子,再不濟還有沈夫人呢,沈夫人若也不行,還能求穆陽侯。可若姑娘被月茗縣主牽連了……”
後面的話桃敏沒有說出來。
她家姑娘能有今日著實不易,雖然也是家裡寵著的,但也不像月茗縣主的那種肆無忌憚的寵愛,到底要顧慮的東西多。
李蓉其實也在猶豫要不要去,說不想去吧,那是假的,有月茗縣主當刀子使呢,她自己一方面能看熱鬧,一方面還能撇得一乾二淨,就怕月茗縣主不長腦子,鬧起來損了她的名聲。
李蓉想了想,說:“把逐音叫來。”
這段時日以來,這個叫逐音的侍婢幫了她不少忙,確實是個有點慧根的姑娘。有時候看事情倒也犀利,不枉她升她為二等侍婢。
李蓉將事情與逐音一說。
逐音微微一笑:“蓉姑娘,奴婢有一事不明,從蓉姑娘口中聽來,殷氏不過是綏州的一核雕技者,來了永平又何來這麽大的能耐?若說她有本事,她也確實有本事。可她就算有再大的本事,西京兆尹又怎會落了月茗縣主的面子?一個是稍微有本事的核雕技者,一個是受了天家冊封的縣主,莫不是那殷氏背後有什麽人?”
李蓉道:“是大理寺卿吧。”
李蓉也是覺得殷氏背後有人,可卻不知到底是何人。後來金升的事情一出來,李蓉便覺得應該是金升。她才不信殷氏的核雕能神奇到這個地步。
若是金升的話,那一日西京兆尹的事情也能解釋得通了。
西京兆尹有個案子在金升手裡壓著呢。
逐音說:“明日殷氏的清輝樓開業,此事頗是隆重,殷氏背後的那位大人想必也會到場吧。奴婢以前曾經在綏州待過一段時日,依稀記得有一回殷氏的妹妹遇險,當時幾乎出動了半個上官家的人馬。還有之前恭城的鬥核大會,聽聞曾經出過意外,但最後都被無聲無息地壓下了。”
桃敏道:“鬥核大會?咦,蓉姑娘,侯爺當時不也去了嗎?”
李蓉瞪了眼桃敏:“跟侯爺有什麽關系?要跟也是跟上官家有關系。我決定了,明日我與月茗去看看那位大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開業的鞭炮劈裡啪啦地響起,在地上濺起一丈高的白煙。
流油晶亮的燒豬頂著嫣紅的一顆果子,憨厚討喜地靜臥在桌案上,兩旁高燭點燃,一把長刀緩緩地從乳豬身上切過,握著刀柄的是個年輕的姑娘,生得花容月貌,溫柔似水。
她身後是若乾隨從,整整齊齊地站在兩旁。
其中一位較為年輕的遞上一根紅綢,姑娘接過,雙手輕輕一扯,紅綢連著的是一塊紅布,輕輕一掉落,露出了一塊匾額,正寫著“清輝樓”三字。
鐵畫銀鉤,不外如是。
方方正正的三字,極有氣派,引來一眾人的感慨。
此時,只聽那年輕姑娘道:“今日清輝樓正式開業,感謝諸位蒞臨,也感激各位核雕技者的捧場。來,諸位這邊請。”
話音落後,姑娘微微側身,率先進入了茶肆。
轉眼間,清輝樓外的人便消失了一大半,不到片刻,足足有三層的茶肆竟一個空位也沒剩。外邊還有人想進去,探頭一瞅,又退了出來,拉了一路人問:“這是哪一位開的茶肆?怎地如此熱鬧?”
路人道:“可不是麽!還未開業便人人皆知的茶肆,就唯獨這清輝樓。瞧見沒,方才那位姑娘喚作殷氏,可是赫赫有名的核雕技者,從上官家出來的。你再瞧瞧那邊的馬車,那可都是大人物的馬車呐,尋常人等哪裡請動。依我看呀,以後想在清輝樓喝口茶,得大清早便來嘍。包廂雅間的位置就甭想了,我可是聽說了,開業前的七天就被訂滿了。”
那人聽得津津有味,道:“永平竟來了位奇女子。”
“可不是嗎!聽說屋裡還在弄什麽核雕擺設呢,屋裡人多,我遠遠地瞄了眼,怎一個精致了得!”
那人聽得心癢癢的,說:“看來有機會的話一定要瞅一眼。”說著,便已起了念頭,打算明日便招呼個三五知己好友,來清輝樓坐坐,品茗賞核雕,倒也不失為一件雅事。
卻說今日清輝樓開業,座無虛席,其中大半為核雕技者,都為殷氏所言的核雕展覽而來。而如今,茶肆兩面牆上的多寶格委實讓眾人大開眼界。
頭一回見著這樣的多寶格。
兩面牆,足足有一百六十個小格子,而小格子又不似尋常那般分布,有前有後,足足有三排,而兩面多寶格前還有獨立的高足桌案,上面皆擺設了核雕。
得了名額展覽的核雕技者一看,自然就看出了門道。
擺在顯眼處的核雕格外引人矚目,尤其是高足桌案上的,仿佛怕看不清,兩邊還置以夜明珠相配。雖然此時是白天,但有兩顆夜明珠一襯托,擺在中間的核雕也顯得華貴起來。
且不說高足桌案上的,多寶格裡的核雕也頗有門道。
核雕本來就隻得方寸大小,看時還需仔細著眼神兒,放在第一排的自然比後面兩排的要顯眼。
今日清輝樓開業,慕名而來者甚多,更不說殷氏的名頭一出,之前因為爽約沒有赴宴的幾位富商格外大方,一出手便將顯眼的核雕都買了。
核雕技者們仔細一瞅,發現不對了。
那些放在顯眼處的,不都是跟殷氏簽了勞什子賣身契的核雕技者麽?心中正忿忿不平,可轉眼一想,殷氏給機會放他們的核雕已算心善,顯眼位置留給自己人也無可厚非。
如此一想,再瞧富商出手的闊綽,不由也起了簽賣身契的心思。
登時便有人悄悄地找上范好核,問及賣身契的事宜。
時下核雕技者多,以此謀生的人更多,而有名氣的人極少,大多核雕技者每日愁苦的都是如何把自己的核雕賣出去。永平核雕鋪子雖不少,但已有固定的提供者,大多數核雕技者難以出頭。
殷氏是唯一一個在茶肆裡賣核雕的。
不多時,范好核身前便已人頭攢動,不過也有人打算觀察一陣子再作決定。
范好核向阿殷稟報了願意簽賣身契的人數。
阿殷微微頷首,道:“都記下來,核雕讓李郎過目,過得了他那一關的方能簽賣身契。這事一定得辦好。”微微一頓,她又道:“你跟我來,幾位大人都親自過來了,把我準備的核雕禮一起送過去。”
范好核應了聲。
阿殷陸續去了幾個雅間,與諸位愛核雕的大人打了招呼,寒暄一會後,方把核雕送出去了。之後,阿殷也沒有久留,與范好核一道離開了雅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