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好核低聲道:“大姑娘的核雕愈發精湛了,我瞧那幾位大人愛不釋手的,很是滿意。”
阿殷輕聲道:“送禮便是要送到心坎上,這幾位大人雖喜歡核雕,但也各有其所好。不然也不會這般輕易應承我過來清輝樓捧場。”
說著,她不經意地瞥了眼下面。
冷不防的,想起穆陽侯的話。她自個兒哂笑一聲,穆陽侯又怎麽會來?她不再多想。也是此時,茶肆外忽然熱鬧起來,銅鼓喧天的。
范好核立馬道:“我出去看看。”
話音未落,茶肆裡驀然出現四人,皆著玄衣,抬著一個覆以紅布的巨物。本是熱鬧的清輝樓登時安靜下來,眾人皆好奇地打量著紅布之下的巨物。
可惜看不出是何物。
為首之人拱手作揖,問道:“殷姑娘可在?”
一道溫潤的聲音隨之響起:“我便是,閣下是何人?這又是何物?”
那人道:“小人姓趙,奉東家之命,給殷姑娘送開業之禮。”
紅布掉落。
周遭的核雕技者皆驚歎不已。
是一個巨型珊瑚核雕!
因著巨型核雕極其花費功夫,價格尤其昂貴,能見者少之有少。沒想到今日在清輝樓開業之初,竟能得以目睹,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有人羨慕地看向阿殷。
豈料卻見阿殷搖首一笑,道:“替我多謝少東家,勞煩替我轉達少東家,匾額的心意本就厚重,再來一核雕,阿殷唯有來日做東請少東家遊永平以示感謝。”
眾人聽到“少東家”的字眼,不少人就知道了阿殷說的是上官家的少東家上官仕信。
忽地,一道輕笑聲響起。
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猶如清風明月拂來的俊朗身影,那般溫和地一笑,仿若枝頭的花骨朵兒在漸漸綻開,令人如沐春風。
“擇日不如撞日。”
熟悉的人影,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語氣。
阿殷驚喜之極,情不自禁便喊道:“子燁!你怎麽來了?”
上官仕信微微一笑:“你在永平的茶肆開業,我是你知音,又怎能不來?”
阿殷本想說些什麽,可轉眼一看,周遭視線諸多,這兒不是說話的好地方,遂含了笑意道:“是,知音這邊請,給你留了雅間。”
說著,便與上官仕信一道上樓。
范好核招呼隨從擺好巨型核雕。
其余人看著俊郎君俏美人的背影,不由竊竊私語。
“那就是上官家的少東家呀,真是年輕有為。”
“方才少東家說殷氏是他知音?這殷氏也夠厲害的。我聽聞那少東家鍾愛核雕,能當他知音的人,可是萬裡挑一的。”
今日茶肆裡客人中也有女客,她們更關注的不是知音。
“你瞧見沒有,這麽大的禮!匾額都是那位少東家寫的,還有巨型核雕,據說那麽大一個核雕,能賣千金呢。千金贈美人,還親自書寫匾額……”
“關系不一般!兩人看著也相配。”
“說不定過段時日便傳出婚事來了。”
雅間裡。
阿殷面上仍然不掩驚喜,她道:“子燁不是在康陽城嗎?不是說要回綏州了?怎地突然過來了?”
上官仕信喝著茶,含笑道:“怎地不能突然過來了?不正好給你一個驚喜?”
此話回答得不錯。
江滿默默地誇了下自家少東家。
上官仕信又說:“核雕是早已備下的,今日我若不來也會送你。本來是想自己親自雕一個的,只可惜掌管家業後,便再沒有雕核的時間。你從綏州一別,已有小半年,康陽城離永平近,正好順道過來瞧瞧你過得如何。”
阿殷也不與他客氣,道:“累極了,可也心甘情願。”
上官仕信琢磨著心甘情願四字,眼底的黯然不著痕跡地略過,重新抬眼時又恢復溫潤的模樣。
“方才我進來時匆匆看了眼,牆面前的多寶格頗為罕見。”
阿殷笑著與他說了自己的想法。
上官仕信安靜地聆聽,一如在綏州時那般,屋裡點著香,娉娉嫋嫋,她聲音不疾不徐,還帶著一股子獨特的溫婉,時不時含笑望他,眼中笑意嫣然,像極了午日裡湖面上的細碎波光。
上官仕信不著痕跡地看她,生怕教她看出個一二來。他知她是個極其聰慧的姑娘,有些事情一旦過了線想退回去便沒那麽容易了。
每當看她看得有些久時,他必垂首喝茶,之後再重新抬首。
她說的話多了,他便適時地遞上一杯茶。
她回以一笑時,他隻覺身心疲倦皆消。
這一年來,他相當努力地扮演知音的角色。江滿說他太過溫吞,其實想想也未必,她心不在,他再強勢也不過是令她為難。
他走遍大江南北,偶爾夜深人靜時會在想,他到底是哪裡輸給了穆陽侯。
可惜不曾想出個所以然來,隻知舍不得讓她為難。
“……什麽時候回綏州?”
上官仕信回神,說:“明日便要啟程,青州那邊還有一樁生意沒談成。以前一心撲在核雕上,不知父親艱辛,如今接手了方知家大業大,操持艱難。”
阿殷問:“東家可有好些了?”
上官仕信神色寡淡,道:“還是那樣。”一頓,又笑道:“多日未見,你的核雕技藝想必更上一層樓了。我現在不能雕核,看著知音一日比一日進步,心裡也極其欣慰。”
聽得此言,阿殷當即把隨身攜帶的核雕都拿了出來。
“子燁瞧瞧。”
上官仕信眼睛驟亮。
阿殷見狀,索性將所有核雕都送給了上官仕信。上官仕信也不客氣,直接收下,放入袖袋時,動作分外輕柔。江滿見了,微不可見地搖首。
此時,外頭有嘈雜聲響起,緊接著又迅速安靜,頗有幾分之前上官仕信送珊瑚核雕的架勢。
阿殷含笑看上官仕信,說:“莫非子燁還給我留了個驚喜?”
話音落時,雅間外有人輕輕地敲了敲門,隨後進來的人是范好核。范好核看了眼上官仕信,阿殷道:“無妨,有話直說。”
上官仕信聞言,眉頭舒展得極是順暢。
范好核道:“穆陽候來了。”
聽到“穆陽侯”三字,阿殷猛地站起,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後方輕咳一聲,道:“他來做什麽?”心底驚訝之余,到底還是有幾分小欣喜。
范好核說:“方才上了二樓,進了陳國公的雅間。”
阿殷又輕咳一聲,略一頷首,說:“想來是有家事吧,讓人在外面候著,好生招待。”說著,又重新坐下,伸手執起茶杯,淺嘗兩口後,心中依然恢復平靜,又含了笑,說:“方才我與子燁說到哪兒了?”
上官仕信正要開口,外頭又響起嘈雜聲。
范好核說道:“大姑娘,有人送禮過來了。”
“送禮?”
上官仕信道:“何不出去看看?”他起了身,又說:“我倒是好奇得很,今日還有誰送的禮能跟我這個知音相比。”
兩人一道走出雅間。
清輝樓有三層,每一層都能見底樓,兩人便站在欄杆旁。只見一樓又有若乾人抬著兩個厚重的黃梨木箱,箱蓋一開,竟又是巨型核雕,數量是兩個,乃看門的獅子。
為首之人,阿殷認得,是孫家十郎。
兩個威風凜凜的巨型核雕獅子登時引來眾人矚目和驚歎,把先前上官仕信的風頭都掩蓋過去了。上官仕信不動聲色地望了眼二樓虛掩的門扉, 道:“綏州的孫十郎也來了,倒是有心,獅子核雕少見,不若一道去看看?”
阿殷頷首。
兩人一道下樓。
上官家乃核雕世家,這一點是皇帝親口承認的,在場的諸位核雕技者無不知道上官少東家的名頭。如今一見少東家下來,便有人問上官仕信這巨型獅子核雕如何。
上官仕信侃侃而談,還時不時捎上阿殷。
兩人本就是高山流水,談及核雕時滔滔不絕,你一言我一語極其心有靈犀,聽得在座的核雕技者,甚至不是核雕技者的客官都津津有味。
畢竟俊男美女,場景委實養眼。
更不提兩人都是令人如沐春風的主。
陳國公誇道:“殷氏這個年紀能有這番見解,看來少不得上官仕信的功勞。”
穆陽侯面無表情。
陳國公是個核雕迷,此刻哪裡還有心思注意穆陽候的情緒,已是佇立在欄杆旁仔細聆聽,聽到精彩處,又是把上官仕信與殷氏好一頓誇。
言深看著自家侯爺越來越黑的臉,沒眼看了。
與此同時,另外一個雅間裡。
月茗縣主不屑了哼幾聲,自顧自地喝茶,說:“殷氏就是個狐媚子,瞧瞧她勾搭了多少郎君,背地裡還不知倚仗著永平裡的哪一位貴人呢。連本縣主都查不出來,說不定是勾上了平興王。”
平興王年有五十,永平裡出了名的花心,找不著人,在煙花之地一逮一個準。
月茗縣主惡意地道:“瞧她那張臉,也確實能得平興王一時半會的寵愛。”
見李蓉心不在焉的,月茗縣主又道:“蓉姐姐想些什麽?”一頓,她似是想起什麽,又恨恨地道:“殷氏運氣好,不知哪裡逮著了陳國公,現在還把表哥給招來了。那些趨炎附勢的人見到表哥也來了,殷氏若借勢一踩,那些指不定會怎麽巴結她呢。”
李蓉說:“你不是讓我來看好戲嗎?好戲何時開場?”
月茗縣主說道:“急什麽!該開場的總會開場。”說著,又嘀咕道:“玉成公主也不知在忙什麽,叫她也不出來。聽說呀,最近天天往宮裡跑。說起來,我們三人當中,要說最懂得看眼色的,非她莫屬。”
此時,桃敏走了進來,低聲在李蓉耳邊說了幾句。
月茗縣主道:“說什麽悄悄話呢。”
桃敏局促極了。
李蓉道:“聽說這茶肆有幾樣糕點不錯,都叫來嘗嘗吧。”月茗縣主一聽便知李蓉沒說實話,不過她也不在意,聳聳肩道:“你給我說,我還不想聽呢。”
小二送了糕點過來。
李蓉嘗了兩口便起身如廁,帶了桃敏離開。主仆倆行到一偏僻安靜之處,李蓉方問:“當真?”
桃敏如小雞啄米式地點頭。
“比珍珠還真,桃敏親眼見到的,張六郎與侯爺身邊的言深談笑風生,也不知在說些什麽。奴婢剛靠近,他們便分開了。”
李蓉頓覺詫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