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將軍高高地揚起巴掌,嚇得月茗縣主往裡縮了又縮。蘇家長兄趕緊抱住蘇將軍的手臂,道:“父親,妹妹不懂事,她……”
啪的一聲,巴掌落在了蘇家長兄的臉頰上。
月茗縣主驚呆了。
蘇將軍道:“身為長兄,沒以身作則,是其一。你入官場多年,資質平庸爹不怪你,但你明知你幾個弟弟和妹妹心性未定,還睜隻眼閉隻眼,是其二。你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當年萬民請願,流的是百官的血!如今又來千民請願,流的將是全家你我的血!”
月茗縣主聽不懂,但能感覺出話中的可怕。
她開始慌了,道:“爹,那我們要怎麽辦?”
蘇將軍冷聲道:“你們幾人立馬跟我去西京兆尹,平息這一場風波,清輝樓的事情以後你們誰也不許再去搗亂。至於你,”他看著一臉病容的女兒道:“把亂七八糟的藥停了,病好後請殷氏過來,你親自向她賠罪。”
月茗縣主咬咬牙,只能應了。
不過短短幾日,西京兆尹府的門口可謂是熱鬧之極。所有人都親眼目睹了那位清輝樓的東家被多得數不清的核雕技者歡呼雀躍地迎出,熱熱鬧鬧地送往清輝樓。
而西京兆尹府門口是垂頭喪氣的幾位蘇家兄弟。
至此,人們知道了一事,清輝樓的東家好生厲害,真真是不畏強權,勇氣可嘉。竟能以一己之力與天家縣主作鬥爭,且還贏得相當漂亮。
清輝樓的一眾核雕技者更是前所未有地士氣大增,愈發認定了清輝樓,與此同時有更多的核雕技者湧入清輝樓。一時間,清輝樓的殷氏在永平名聲大噪,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位神奇的女東家。
薑璿點了火盆,對阿殷道:“姐姐快跨,去掉牢裡的晦氣。”
雖然姐姐早已與她提過了,但真正得知姐姐被關在牢裡,仍然一整夜都睡不好。幸好次日姐姐就出來了,她才得以安心。
阿殷笑著跨過火盆,又與薑璿說了會體己話,才回了自己的院落。
范好核道:“大姑娘果真厲害,我前幾日還在想大姑娘要如何扭轉乾坤,沒料到大姑娘一出手, 借著月茗縣主就徹底在永平打響了我們清輝樓的名頭。”
阿殷問:“侯爺那邊可有什麽動靜?”
范好核道:“回大姑娘的話,並無。”
阿殷微微沉吟。
此時,范好核又道:“大姑娘過幾日可是要去蘇府?可要讓人向侯爺通報一聲?萬一在蘇府發生了什麽……”
“不用,他呀,消息那麽靈通,恐怕我前腳剛到,後腳他就知道了。”說著,阿殷又道:“不過此回的速度倒是出乎我意料,我原以為起碼也要五日才有成效,沒想到不到兩日便蘇家便松口了。”
月茗縣主這兩日幾乎是以淚洗面,她原以為要低聲下氣給姓殷的賠罪已是夠淒慘了,沒想到還有更淒慘的事情。若非她留了個心眼,察覺到這幾日屋裡的東西少了,侍婢們也吞吞吐吐,神色閃爍的,到時候她連哭的地方都找不著。
她爹竟心狠如斯,要將她送去永州的莊子養病。
她一哭二鬧三上吊,也沒打動她爹那顆鐵石心腸,這一回連五位兄長都不敢為她說話了,直到父親離去,三哥哥才對她說,躲過這陣子的風波便接她回來。
這陣子是多久,三哥哥也不敢隨便說。
月茗縣主怕極了,當即遣了人下人去穆陽候府請救兵,可這一回蘇將軍狠下心了,月茗縣主的人壓根兒出不了將軍府。
沈夫人慢條斯理地喝著茶。
蘇將軍在一旁陪著,問:“妹妹怎麽過來了?”
沈夫人說道:“還能為什麽?我若不過來,你便要送我侄女走了。”蘇將軍輕歎一聲,道:“妹妹有所不知,此事我也是情非得已。月茗心性不定,再這麽闖禍下去,我們蘇家遲早要被連累。這一回還是多虧了明穆提點,將事情的風險降到最低,聖上那邊也有明穆幫著,才不至於被彈劾。”
“送月茗去永州是明穆的主意?”
蘇將軍道:“明穆只是讓月茗避風頭,送去永州是我的主意。依我看,月茗一心盼著嫁給明穆,來個親上加親,如今看來明穆對月茗是沒有半點意思。正好月茗年紀尚輕,等風頭一過,回永平後明穆也應該娶了妻,到時候我再求聖上為月茗賜婚,也算解決了我的心結。”
聽到是穆陽侯的主意,沈夫人道:“明穆想得長遠,到底還是為這個家著想的。”
此時,屋外響起敲門聲,隨後是仆役的聲音。
“老爺,殷氏來了。”
蘇將軍說:“去找縣主過來。”仆役應聲。沈夫人擰了眉,問:“就是清輝樓的東家?害得月茗閉門思過的那個姑娘?”見蘇將軍頷首,沈夫人面上已然有幾分冷意:“鄉野出身的丫頭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蘇將軍歎道:“能請得動朝中多位官員,還能讓大理寺卿為其造勢,是個有能耐的。”
“有能耐又如何?女人就是要相夫教子,這才是順應天理。成日在外拋頭露面,如此粗鄙的姑娘以後讓月茗繞著走,別沾惹了晦氣。”
蘇將軍笑著應了。
阿殷沒想到會在蘇府見到沈夫人,心底微微一怔,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她向在座諸位施了禮,月茗縣主心不甘情不願地向阿殷賠罪。
若非為了做做樣子,阿殷倒也不願過來。
她從蘇府離開之際,才是這事兒劃上結束符號的時候。她準備了一番溫和的說詞,僅僅受了月茗縣主的小半賠禮,並說是自己管教不周,清輝樓的夥計太過熱忱和著急,才將事情鬧到這般地步。
一番話下來,進退有度,聽者舒心。
蘇將軍一看便知女兒哪裡是她的對手,硬是對上也只有吃虧的份兒。
沈夫人可不這麽想,倒是覺得阿殷舉手投足不似自己想的那般粗鄙,若不是先知道清輝樓那檔事,此刻沈夫人怕是會以為是哪家的貴女,說話不疾不徐的,又溫婉如春風,著實討人歡心。
就在這時候,外頭的仆役進來了,向蘇將軍稟報道:“老爺,穆陽侯來了。”
“穆陽侯來了”五字一出,在場四人心中皆蕩起漣漪。
蘇將軍以前因為妹妹的關系,對這位侄兒頗為疏遠,然而這一回多得他從中周旋,才不至於落得個難看的局面,如今聽到侄兒來了,蘇將軍面上的笑容便添了幾分。
月茗縣主則是想,等表哥一來,定要想盡辦法讓表哥開口救自己出苦海。方才她總算是看清了,父親定和姑姑說了說什麽,這一回姑姑都不替自己說話了。如今能靠的只剩表哥了!若表哥能開口,父親怎麽著也得給表哥一兩分薄面。
沈夫人是暗自詫異。
她這兒子與自己不親,她這娘家,兒子過來的次數五隻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阿殷微微垂眼,執起一旁的茶杯輕抿了幾口茶。
好幾日沒見到他,有些想念了。
仆役領著穆陽侯進來。
阿殷起身行了禮。
穆陽侯略一頷首,便算應了,之後便再也沒正眼看過阿殷,一一與蘇將軍和沈夫人打了招呼,一本正經地與蘇將軍談起正事。
阿殷見狀,起身微微欠身,道:“將軍與侯爺有要事相談,阿殷先行告退。”
蘇將軍客氣地應了聲。
月茗縣主的眼珠子轉了轉,猛地抱住阿殷的胳膊,說道:“此回是我不懂事,多得殷姑娘氣量大,才不與我計較。你剛來不久,我都沒好好招待你,怎麽能這麽快離開?爹,都快正午了,正好姑姑和表哥都來了,我們一起吃午飯。”殷氏要是走了,她還怎麽表現?怎麽開口讓表哥求情?
月茗縣主的心思都寫在了臉上。
蘇將軍頭疼得很。
此時,穆陽侯卻開口道:“也好,我今日忙了一早上,還不曾進食。”
沈夫人聽到此話,趕忙道:“哥,讓人傳膳吧。”
此情此景,阿殷倒是拒絕不得了,尤其是身邊還有個死纏著的月茗縣主。蘇家的侍婢仆役設了五張桌案,菜肴一一布上,阿殷被安排在月茗縣主的身邊。
席間,蘇將軍與穆陽侯談事。
月茗縣主費盡心思想要插話,可惜蘇將軍與穆陽侯之間壓根兒沒有插話的余地,月茗縣主試著開了幾次口,都被蘇將軍的冷眼擋了回來。
她垂頭喪氣地吃飯。
沈夫人坐在兩人的對面,她的大半心思在兒子身上,眼角的余光已然被一瞥,見到月茗與殷氏此刻的神態,不由高下立見。她出身平凡,然而此刻坐在一堆權貴之中,竟絲毫沒有畏懼之態,不卑不亢,著實出乎沈夫人的意料。即便殷氏再有能耐,能在永平掀起風浪,可如今在座的便有名聲赫赫的穆陽候,按理而言,像她那樣的出身,怎麽著也能瞧出點硬撐的偽裝。
而此刻的殷氏坐在那兒,連半點蛛絲馬跡都瞧不出來。
這麽隻說明兩件事,要麽是她裝得太好,以至於她堂堂一品誥命夫人也沒瞧出端倪;要麽就是她確確實實有這份不畏權貴的風骨。
當然,沈夫人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她如今在揣摩的姑娘正是她兒子的心尖尖上的珍寶。
阿殷吃得有六分飽,察覺到身上的灼熱視線,眼角微不可見地輕抬,觸碰到不遠處穆陽侯稍微停歇的目光,蝶翼一般的眼睫輕顫,迅速垂眼。
她執起茶杯,澄碧的茶湯上倒映出一雙波光瀲灩的黑眸,蕩著天知地知明穆知阿殷知的綿綿笑意。
在眾人面前矜持地偽裝,心底竟有一股子不知從何而來的愉悅,在阿殷身體裡叫囂著,這個坐在上座的郎君,姓沈,名長堂,字明穆,封號穆陽,正一心一意地眷戀著自己呢。
午飯過後,月茗縣主徹底放棄了。
她三番四次支支吾吾的,明眼人一看就知她有話說,可穆陽侯卻像是沒看見似的,也不曾過問。思及此,月茗縣主內心愈發沮喪,看身邊的阿殷也愈發不順眼。
在仆役將桌案上的飯食都撤走後,阿殷起身準備告辭。
豈料剛起身,足下驀然傳來一股力道,她一個踉蹌,險些重心不穩摔落在地,幸好身體足夠柔軟,在空中掙扎了一番,站穩了身子。
她不鹹不淡地看了月茗縣主一眼,方向眾人微微欠身。
這一眼,足以讓在場的人看明一切。
蘇將軍臉如火燒,一張老臉,今日是要徹底敗在女兒身上。他迅速看了自家妹妹一眼,卻沒想到此刻的沈夫人露出奇怪的神色。
方才阿殷險些摔倒的時候,一直留心著兒子舉動的沈夫人見到向來不為所動的兒子下意識地變了臉色,以及起身的趨向,直到殷氏站穩時,兒子緊握的拳頭才松了開來。
沈夫人這回的目光重新落在殷氏身上,多了幾分不尋常的打量。
阿殷離開蘇府後,先去了清輝樓。回到自家宅邸時,已是傍晚時分。薑璿擔心得不得了,生怕自家姐姐在蘇府受了什麽委屈,左右打量,見自家姐姐安好,才放下心來。
姐妹倆說了些體己話,阿殷才回了自己的院落。
剛進門,她便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坐在她的桌案前,手裡握著她前些夜裡看的書冊。他含笑問道:“對正史感興趣?”
阿殷關了門,慢慢踱步過去,說:“就是想知道多一些。”
人剛站穩,手便已被握住,他摩挲著她的虎口,慢聲道:“怎麽不與我說?侯府裡有許多珍藏的孤本,還有不少野史。有時候,正史未必有野史真實,正史向來是勝利者的書冊。”
阿殷道:“你下次過來給我捎幾本。”說著,她低頭在他臉上啄了一口。沈長堂眼中笑意更甚,道:“如此主動,本侯今日做了什麽?”
阿殷說:“你擔心我在蘇府受委屈。”
修長的五指從虎口爬上手臂,又爬上她的臉頰,“聰明的姑娘。”另一手輕輕一拉,阿殷坐在他的懷裡,寬厚的手掌開始摩挲她的纖腰,阿殷覺得有些癢,往他手掌一拍。
“你其實還擔心你母親難為我,對吧?”
他說:“你這麽聰明,對本侯的心思揣摩得如此通透,你說,本侯該如何獎勵你?”手掌一捏,直接將她轉過身子,探頭便捕獲了嬌豔欲滴的紅唇。
兩人纏綿一番,方氣喘籲籲地相互依偎。
“你再揣摩揣摩。”
“嗯?”她渾身無力地坐在他懷中。
“我現在在想什麽?”
阿殷仰起脖子,在他下巴咬了口,道:“你腦子裡無非就是兩件事,一是耍流氓,二是國家大事。我這回哪兒做得不對了?嗯?”
沈長堂對這個聰明伶俐的姑娘真是越看越愛,他摸著濕潤的下巴,說:“月茗是皇家冊封的縣主,代表著皇家的臉面。天能塌,可天家面子不能丟。萬民請願這招,不是不可以,但此刻用了有些過激,若是不小心容易適得其反。你仔細想想,當年萬民請願能令堂堂寵妃失寵,掀翻一票官員,縱然有皇帝首肯,可皇帝內心會怎麽想?”
阿殷心思通透,一下子就明白了沈長堂的重點所在,她想坐起來,可全身還是軟軟的,隻好蹭蹭他的脖頸,說:“怕有損天威?怕危及自身?”
沈長堂頷首。
“今日能萬民請願弄走一寵妃,他日心懷不軌者亦能千萬民請願換掉龍椅上的皇帝。溫順點便叫萬民請願,凶暴點那便叫……”
阿殷接道:“揭竿起義?”
“對。”
阿殷發愁地道:“那該如何是好?我先前只顧著達到目的,現在不禁有些後怕。”
沈長堂道:“有我在,你後怕什麽?”
阿殷眨眨眼,道:“你做了什麽?”此刻她稍微恢復了點力氣,撐著挺直了背脊,與他鼻子對鼻子的,認認真真地討教。
“你如今只是一核雕技者,加一稍有名氣的茶肆老板,又只是個姑娘,朝廷不會想太多。我與蘇將軍已商量好,明日我再入宮替你說話。再過一段時日,這風波也過去得差不多了。”一頓,又道:“月茗過幾日便會送去永州的莊子,她太過胡鬧任性,至少半年之內不會在永平出現。”
阿殷道:“原來是你出的主意。”
“我只是順水推舟,她讓你煩心了吧?”
阿殷道:“走了一位,還有兩位呢。你那未婚妻,打算如何辦?”
他張嘴在她唇瓣上咬了口,舌頭直接滑進,攪得她雙眸如水。阿殷惱道:“你怎麽一言不發就親人!”沈長堂道:“你不是問本侯的未婚妻嗎?”
阿殷明白過來,紅了耳根子。
“誰是你未婚妻!”
“不是誰,是姓殷名殷的姑娘。”
“誰跟你咬文嚼字了!”
“我未婚妻。”
“沈侯爺!”
沈長堂笑出聲,不再逗她,正色道:“我沈長堂此生隻認吾妻殷殷,縱使芳草鮮美,也與我無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