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了姐夫!要不是姐夫,姐姐半夜發熱都沒人知道呢。哎,姐姐屋外沒個侍婢果真不行,以後還是留個侍婢在屋外守夜吧。夜裡不適還能馬上喚人,昨天夜裡可嚇死我了。”一說到這兒,薑璿眼睛都紅了。
阿殷說:“行,都聽你的。”
薑璿這才松了口氣,道:“好,我馬上讓范郎安排,一定給姐姐找個又安靜又乖巧的侍婢。”她又說:“昨天幸虧有姐夫,姐夫臨走前還和我說,早上要上朝,傍晚時分再過來,讓姐姐你好好歇息,不許去清輝樓,也不許過去蘇家。”
阿殷說:“你讓范好核去侯府說一聲,讓他傍晚別過來了。我現在還有點不適,約摸要睡到夜裡了。近來朝中事多,你便說等我好了,我親自過去。”
薑璿應了。
阿殷在心中輕歎。
她還沒想好怎麽處理這個驚天大消息。
阿殷猶豫了好幾日,始終沒有想好如何處理這事兒。幸好沈長堂近來忙得很,壓根兒抽不出時間過來,才讓阿殷得以思考的時間。不過再忙,沈長堂也不忘讓言深給阿殷每日捎來信箋。
阿殷看完信箋後,也會回上一封,每每不想回時,言深總有一種哀怨的眼神看著她。
阿殷沒轍,隻好提筆寫上一封。
第五日的時候,言深又過來了。阿殷下意識地看向他的手掌,並不像往日那般拎了一封信箋。她問:“明穆已經忙得連寫信的時間都沒了?”
言深說道:“回姑娘的話,侯爺這幾日都在宮裡,連侯府也沒有回。”
阿殷微微一怔,問:“可是宮裡出什麽事了?”
言深道:“不瞞姑娘,侯爺是在宮裡侍疾。”
阿殷聽到“侍疾”兩個字,眉毛不由一挑,道:“聖上生病了?”言深點頭,壓低聲音說道:“所以這幾日侯爺都不曾回過侯府。”
阿殷問:“聖上可有好些了?”
言深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應該是好些了。今日侯爺讓我給姑娘傳話,說是明早過來,讓姑娘晚些去清輝樓授課。”
阿殷輕輕頷首。
“我知道了。”
言深一離開,阿殷陷入了沉思。
這五天裡,明穆日日來信,她知道他在宮裡忙,可是若非她隨口問了句言深,也不知原來明穆在宮中是侍疾。阿殷搖搖首,心中有幾分苦澀。
果真他們倆之間一涉及到與皇帝有關的事情,就不能談。
以前不知明穆與皇帝是親兄弟,如今知道了,她心中更是微妙。思及此,阿殷內心又有幾分惆悵。此時,屋外傳來一道敲門聲。
阿殷連忙斂去面上愁容,清清嗓子道:“進來吧。”
果不其然,進來的是阿璿。
她提了個食盒,笑盈盈地走進,說道:“姐姐,我來監督你吃早飯了!”說著,把食盒一一打開,裡頭是熱氣騰騰的荷葉粥和幾個肉餡湯餅。
阿殷擱下手裡的事兒,專心吃早飯。
她這妹妹,在監督方面很有一套,若不聽她的,她未來幾日能被妹妹的嘴皮子嘮叨得耳朵生繭子。用過早飯後,薑璿收拾碗筷。
阿殷好幾次都和她說家裡有侍婢了,不比以前了,這些粗活讓侍婢來乾便是。然而薑璿都執著地要自己收拾,說才不想讓別人來霸佔她與姐姐單獨相處的時間。
每次阿殷聽了,都哭笑不得。
而今天阿殷又下意識地說薑璿,道:“還是讓下人來收拾吧,天氣轉涼了,你這幾日正好來癸水,別碰冷水。”薑璿道:“就一兩副碗筷,不礙事。姐姐以後嫁給侯爺了,我與姐姐相處的時間更少了。”
阿殷扯扯唇角,道:“傻丫頭,怎麽會?我就算嫁給了穆陽侯,你也始終是我妹妹,我們一樣是想見就想見。”再說,嫁給穆陽侯一事,還遠著吧?
本來心中已有幾分確定,可如今因皇帝一事,還有不小心聽來的驚天身世,那幾分確定似乎在風中搖搖欲墜了。
似是想起什麽,薑璿又說:“姐姐,我聽說一個月後有廟會,我想去看看,你陪我去麽?”
阿殷算了算時間,道:“好,我把時間空出來。”一頓,她又道:“你若要出去的話,一定得帶夠人。”
薑璿笑嘻嘻地道:“知道啦,姐姐天天都這麽叮囑我,我哪能記不住?”
阿殷知道第二天沈長堂要過來,特地把清輝樓授課的時間推遲到下午。六天沒見,她很清楚以沈長堂的脾性會做些什麽,她可不想渾身嬌軟無力地去清輝樓。
是以,一入了夜阿殷早早便睡了,想著次日早點起來洗漱梳妝。
正所謂女為悅己者容。
然而,雞未鳴,天色尚昏沉昏沉的,沈長堂的人已經過來了。他滿身風塵仆仆,眼睛亮得如半空裡還未來得及被朝陽驅逐的星辰。
阿殷一睜眼,尚在睡眼惺忪間,就在床榻邊見到了一個這樣的沈長堂。
她險些嚇了一跳。
沈長堂一言不發就湊上來吻她,嚇得阿殷連連後退幾步,往床榻的角落裡縮,半掩著唇,道:“我還沒洗漱呢。”他握著她的手腕,說:“我不介意。”
阿殷瞪大雙眼:“我介意!”
然而,介意無用。
在她軟軟地癱在床榻上時,她無力地睜著眼,看著他,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沈長堂道:“吾妻慧矣。”
他又低頭來吻她。
阿殷躲不了,又察覺出他此刻的興致,索性放開了,任由他索吻。直到兩人都氣喘籲籲的時候,她才主動問道:“什麽事情這麽高興?”
他抱著她,五指纏著她的指頭,說:“聖上有松口的跡象。”
她問:“聖上知道我了?”
“如今整個永平誰人不會清輝樓東家,先有西玄街的核雕技者,再有視核雕技者為不祥人的大理寺卿金升為你造勢,又有月茗縣主這塊墊腳石,如今又成了蘇將軍的義女,這些事兒豈會傳不到聖上的耳中?今日聖上對你讚賞有加,再過些時日,我便主動開口請求賜婚。”
他低頭親吻她的臉頰,高興得像是個小孩兒。
“阿殷,殷殷,我快能娶你了,你高興嗎?”不等她回答,他又自問自答:“我很高興。”又是低頭把她整張臉都親了一遍。
阿殷有些意外,問:“那李家那邊?”
沈長堂道:“不曾定親,當初只是聖上戲言,不必當真。”
阿殷心裡有些話,可看著沈長堂這般模樣,到底是說不出口,猶豫了好幾日的事情,也一同埋進了心底深處。她怕漏出破綻,主動獻吻侍疾,纏得沈長堂銷魂之極。
臨離開之際,才想起一事,與阿殷說:“讓你清輝樓的核雕技者注意一些,不得參與任何與賭樹相關之事,朝廷要開始嚴打了。”
阿殷點點頭,道:“好。”
因核雕興盛的緣故,作為雕核的桃核亦十分搶手,往往會有人買下一株桃樹,待花開花落結了桃子,再打下來挑選桃核,若能生出好核或是怪核,轉手一賣,便能翻個幾番賣出好價錢。
這種行為便稱之為“賭樹”。
這些年來,一株桃樹的價格已經被炒得極高,也正因為核雕的興盛,越來越多的果農隻種桃樹,其他果品愈發單一。
阿殷知道手裡的核雕技者有幾人確實有賭樹的習慣,她雖對這種投機取巧的行為不太滿意,但也覺得無傷大雅,便不曾在意過。如今沈長堂這麽一說,看來朝廷是打算改善當前的格局了。
待沈長堂離去後,阿殷便吩咐了范好核,讓手裡的所有核雕技者禁止賭樹,違者嚴懲。
清輝樓的一些核雕技者雖有不滿,但仍然聽從了阿殷的吩咐。阿殷曉得他們有怨言,只是朝廷的嚴打禁令一日未出,他們的怨言就不會消失。
然而阿殷等了幾日,禁令沒出現,反倒是清輝樓來了位貴客。
這是阿殷第二回見到宮裡的太監,名字喚作司騰,據說是皇帝身邊的內侍,特地來傳召阿殷進宮面聖。阿殷按捺住內心的驚詫,迅速調理情緒,問:“司公公,民女面容不淨,能否容許民女回府梳洗一番?”
司騰上下打量她一眼,道:“不必,直接跟灑家走吧。”
阿殷應了聲。
一路上,阿殷心中忐忑得很。司騰倒是話不少,言語間都在表達聖上百忙之中抽空傳召她,她的祖墳都該冒青煙了。然而到了宮中後,司騰進去稟報,這一進去阿殷便在外頭等了足足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後,司騰才出來,漫不經心地道:“隨灑家來。”
阿殷問:“不知公公要去哪兒?”
司騰說:“聖上今日身子乏,方才剛醒,最見不得髒汙油膩,你隨灑家去換一身衣裳,再收拾收拾,免得聖上見了不高興。”
一路上,司騰不再言語,直到將阿殷領到一處宮殿前,方停下腳步,開口說道:“你進去吧,好了便出來,自有內侍領你去禦書房。”
說著,一揮拂塵,揚長而去。
背影端的是冷漠得緊。
阿殷駐足凝望半晌,眸色微閃,隨後轉身邁入宮殿之內。宮殿裡奢華大氣,雕龍畫鳳象牙柱足足有二十四根,每一根柱前都站有一位穿著水綠襦裙的宮娥。
她們低眉順眼的,仿佛不曾察覺到阿殷的到來。
阿殷看了她們一眼,沒有多加思索便邁開步伐緩緩地往前走去。她昂首挺胸,步伐從容,那一股子鎮定渾然天成,似是與生俱來,一點兒也不畏懼天家的威壓。
她來到朱紅垂幔之前。
潔白的素手伸出,輕輕掀開一角,裡頭金碧輝煌,雕梁畫棟,幾欲要晃花阿殷的眼。待她定睛一望,才發現裡面竟是個偌大的偏殿,有四十八座屏風,上面皆垂掛著錦繡華服,而盡頭則是一個梳妝台,上面擺滿了形形色色的發簪首飾,金銀玉貝殼珊瑚,多得讓人眼花繚亂。
阿殷松開手,朱紅的垂幔立即擋住一室華光,眼角的余光一瞥,恰好見到為首的宮娥佯作不著痕跡的模樣打量著自己。她心中微微了然,定了神,轉過身來,望著那一位宮娥。
“你喚作什麽名字?”
宮娥說:“奴婢喚作阿燕。”
阿殷從袖袋裡摸出一個核雕,道:“今日我得聖上傳召方得以進宮,如今天色已不早,怕是沒機會去拜見我的師姐了,麻煩你幫我送到我師姐那邊,以示我的小小心意。”
宮娥怔怔的。
阿殷笑了下,道:“忘了告訴你,我師姐姓容,與我一樣來自綏州上官家。”說著,直接塞到宮娥手裡,三步當兩步地穿過朱紅垂幔。
宮娥反應過來,才明白阿殷口中的容姓師姐是何人,不正是那位懷了身孕的容昭儀麽?
這下登時覺得手裡的核雕猶如燙手山芋一般,扔也不是,握著也不是。方才那位姑娘口氣熟稔,左一口師姐右一口師姐的,若是不去的話,得罪容昭儀怎麽辦?
阿燕看看其他宮娥,只能自認倒霉,轉眼一想上邊也沒吩咐死了說只能留在朝華宮,一咬牙離開了。
阿殷聽到外面的腳步聲,露出一個微笑。
她也不看這裡的衣裳和首飾,直接坐在梳妝鏡前解開發髻,慢條斯理地綁了個鞭子,松松垮垮地垂在腦後。不過片刻的功夫,外頭又響起了腳步聲,緊接著垂幔掀開,一道珠光縈繞的身影便出現在阿殷的身前。
正是上官家的容氏,曾經的核雕師,如今的容昭儀。
阿殷施了一禮,規規矩矩地喊了聲:“師姐。”
容昭儀看著她,眉頭微皺,倒也沒多說什麽,擺擺手,直接讓身邊的宮娥退下。待屋裡只剩兩人時,她才一步一步的走過來,打量著阿殷。
“你便是殷氏?那個一來永平便人人皆之的綏州殷氏?”
語氣不太和善。
阿殷似是沒有察覺出來,笑說:“娘娘過獎了,都是些虛名,阿殷只是個核雕技者,僅此而已。”一頓,又開門見山道:“此番請娘娘過來,是想請娘娘幫一個忙。”
容昭儀冷笑道:“你哪裡來的臉面斷定本宮一定會幫你?”
阿殷溫聲道:“娘娘過來了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麽?”她微微歪著腦袋,不施粉黛的肌膚光滑如玉,剪水秋瞳如早春的湖面波光,無不彰顯且叫囂著兩個字——年輕。
這兩個字深深地刺入容昭儀的心底,扎得她隱隱作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