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斜射入小木屋,天已亮了。清晨的潮氣將夏海書從美夢中驚醒。睜開眼,他發現軟雲白嫩的藕臂攬住了自己的脖子,輕輕將藕臂移開放入被褥中,夏海書神色複雜地端詳了軟雲半天,才悵然嘆了口氣,起身穿衣。
昨晚的纏綿仍是歷歷在目,夏海書卻只覺得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卻有些惘然。自己的第一次,居然是與這個話都沒說到幾句的女人……除了知道她叫軟雲,他對她幾乎一無所知。這種有欲無情的合體之歡,使他心里裝滿了失落。他不自覺想起了蘇婉秋,想起了她的清麗脫俗,想起了她動人心魄的眼睛,想起了她如果知道自己與這個風塵女子發生了關系,會如何看待自己。
熟睡中的軟雲,節奏有致地輕微吐氣,如花的俏顏現出了滿足的余韻。花容媚人,仍是昨日的風情萬種,卻沒有一絲俗氣。夏海書再次嘆了口氣,如果不是此女這麼嬌媚動人,如果不是她艷而不俗,自己怎會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以至有昨晚的事情發生嗎?
不管怎樣,夏海書仍是把她當成了添香樓的姑娘,或是因為她的主動,或是因為她對他的細心引導。他當然不知道,軟雲曾是名動京都的紅牌女子,當年能夠成為她入幕之賓的,簡直少之又少。而自從與人合伙經營添香樓算起,她也有四五年沒碰過男人了。昨晚的事,更像是一個偶然,一次醉酒的瘋狂。
無論如何,夏海書在這一夜後,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突然想到自己在蘇婉秋心中到底能算得了什麼?隔了幾天,或許她連自己是誰都已經忘了吧!而眼前的女子,自己又該如何處理與她的關系?或許她也似蘇婉秋一般,過不了幾天就把他忘了吧!
煩悶地在木屋之內來回踱步,夏海書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該就此不告而別。行到木屋左側,發覺左腳踢到了什麼東西,他低頭看去,是一個小木盒。木盒的面上,鑲嵌著一塊鳳凰形狀的鉑金。鉑金不大,只有一支手指大小。但他知道,這樣的一塊鉑金已是價值連城。
這樣貴重的木盒怎麼會放在這里?夏海書好奇之下,隨手揀起木盒,托在手心打開一看,他的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木盒之內,竟然疊放著厚厚的一沓金票,再一細看,每張金票的面額都是黃金五百兩,一張張加起來,二十張金票就是足足一萬兩黃金!
這是一筆驚人的財富!以夏海書現在所擁有的僕役工作,一年收入不過二三十兩白銀。艾斯特加大陸自古以來,最主要的兩種貴金屬──白銀和黃金的產量就極不平衡。白銀產量豐富,而黃金相對稀缺,因此,在富有的唐州國,白銀與黃金的兌換比率也是一百比一。也就是說,一萬兩黃金足足可兌換一百萬兩白銀,這可是夏海書在同樣生活情境下百世也難以賺取到的財富啊!
夏海書此前在道場也見到過銀票,但金票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若不是看到金票上打著大陸通兌、絕不可能偽造的寶昌錢莊獨特的飛錢印記,他真可能把這沓金票當成了鬼畫符的廢紙。
這麼一大筆錢竟然會鬼使神差地送到自己的面前?!夏海書只感到自己的雙手已經抖得不成樣了,一不留神,木盒從猶自因驚喜而不得勁的手中抖落,「匡啷!」一聲砸在了地上。夏海書一驚,迅速從失神中平複過來,趕緊向四處瞟了一眼,四周沒人,又趕緊悄悄走近軟雲,仔細觀察了一番,她仍在熟睡中。
夏海書這才放下心來,又快速走回木盒旁,將散落一地的金票撿攏在一起。再次撿起木盒時,他驚訝地發現,木盒之內居然還有暗格。隨著剛才的震蕩,暗格已經脫離了木盒,里面居然還藏著一張羊皮紙,抖開羊皮紙,只見其上山川縱橫,仿佛地圖的模樣,然而仔細看,圖上隱有路徑示意和藏物標識,活脫脫竟似一張傳說中的藏寶圖!
心中的狂喜不可抑制地傳遍了全身,夏海書可以清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開始在微微輕顫了。一筆巨款,一張藏寶圖──這與他在書房之內偷聽到的對話完全吻合。那是不是可以說,這個就是包括蘇展雲在內,唐州各方勢力都在全力尋找的寶藏?而這筆寶藏數目還大得驚人?對,絕錯不了,要不然昨晚望月軒怎麼會出現那麼多道場弟子的尸體。蘇展雲不會允許蘇潛如此胡鬧,更不會支使門下弟子為兒子的爭風吃醋而大打出手。那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是衝著藏寶圖來的!
夏海書心念急轉,意識到自己居然撿到了一個天上掉下的大餡餅。對于這木盒為什麼會在這里,是誰藏在這里的,他絲毫提不起興趣想要解惑。重要的是,木盒此時在自己的手里!巨款、藏寶圖,甚至還有隨之而來的寶藏,通通掌握在了他的手里。
這個木盒,將會改變自己的一生吧!看著木盒,夏海書感嘆不已。木盒原本是墊在一個矮腳桌子下,由幾床被褥及茶幾遮了個嚴實。因為昨晚的瘋狂,木屋里更加凌亂不堪,而且格局大變。茶幾紛紛被掀翻在地,而那幾床被褥更被軟雲拿到了木屋中央,打起地鋪。如果不是這樣,自己還能意外發現這個木盒嗎?
散著激昂的情緒,夏海書只想暢快地大笑一聲。想到自己雖有千般大志,卻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僕役。而如今,一切都將改變!手中的巨資,可以任他率性而為,不用再看人臉色、不用再被人呼來喝去,更重要的是,他感覺那些原本遙不可及的夢想,此時正放射著希望的曙光……
片刻後,他將木盒小心地放回到原處,而金票及藏寶圖,則被他藏入了懷中。夏海書心思縝密,他明白四處尋找寶藏的人不在少數,呆在這里愈久,他就愈危險。趁著軟雲仍在熟睡之際,他悄悄退出了木屋,小心避過路人,向添香樓外快步行去。
他本想給軟雲留下一張金票,但金票的數額太大,為免她懷疑或是為她惹出什麼不必要的是非,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准備以後有機會,再給她買些東西,或再給她一些錢財。但是連他自己也不確定,今後還會不會再來到此處。接連的奇事,夢幻般的收獲……他只知道,這輩子他休想再忘掉這地方。
夏海書剛離開不久,原本沉睡的軟雲猛地睜開了雙眼,起身披起單衣,將木盒從矮腳桌下取了出來。愣愣地目視著夏海書離去的方向,突然嘆息一聲,低頭看著自己胸前那一對已然紅腫**……
悅耳的鳥鳴似成了幽靜院落的唯一聲響,時間還早,夏海書一路行來並沒有碰到任何人。經過望月軒,昨晚的狼藉景象已經全然不見,如果不看那破敗不堪的樹木,以及偶爾映襯在雪地中的血紅印記,恐怕沒人會想到昨晚發生在此的慘烈情形。
終于邁出了添香樓的大門,夏海書大大地舒了口氣。無人看到他,也就無人會懷疑寶藏落入了他的手中。突然看到昨晚在望月軒見到的那個提水的丫鬟,正端著一籠熱騰騰的包子迎面向他走來。夏海書趕忙向穿出大門向對面的街角走去。昨晚這丫鬟見過他,絕不能讓她看到自己現在才離開添香樓。
這幾天是不是撞邪了!這是夏海書再次撞倒了一個嬌軀後的第一反應。他的目光一直都放在了望月軒里的那個丫鬟身上,沒曾想又與一個突然與從街角竄出的女人,來了一回親密的接觸。對方身上的那股幽幽的蘭香,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沒長眼睛啊?怎麼走路的!」一個凶巴巴的女聲響起,卻不是從被撞倒的女子口中發出的。
「對不起。」剛才那一撞,她頭上的發釵正好頂在夏海書的脖子上。夏海書揉了揉有些生疼的脖子,低頭對那個女子欠身說道。
在那個剛才說話凶巴巴的女子的攙扶下,那個被他撞得摔倒在地的女子站了起來,抬起頭看向他。
夏海書迎向女子的眼睛頓時一呆:是蘇婉秋!這個他日思夜想的女人,仍是一身脫塵的白衣,仍是透著深邃悠遠的目光,仍是面紗遮住了容顏,仍是那個他夢中反複出現的仙女形象。
「你怎麼搞的,小姐的發釵也被你弄壞了!」凶巴巴的女子將發釵遞到夏海書的面前,擋住夏海書的視線,惡狠狠地說道。只見她一身丫鬟的打扮,身形嬌小玲瓏,生氣的模樣俏麗可愛,雖然語氣凶巴巴,卻讓人提不起絲毫的惱意。
驚喜地發現蘇婉秋眼中含笑,夏海書喜不自禁。沒有理會那女子,躬身對蘇婉秋說道:「二小姐。」
「哦,原來是道場的僕役。」聽見夏海書的答話,凶巴巴的女子這才注意到夏海書道場僕役的打扮。瞥了一眼夏海書,她一臉不屑,「昨晚是在添香樓熬夜了吧!這麼失魂落魄的,走路也不知道小心一點……」
「蕓兒,不要亂說。」蘇婉秋輕聲喝止,並向夏海書投去一個歉意的眼神。之前的兩次見面,夏海書似在她心中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夏海書臉色變得很不自然,昨夜荒唐的一幕又浮現在腦海里,神色複雜的他,此刻最不願面對的人便是蘇婉秋。他只想在蘇婉秋面前展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這無來由發自內心的情感,也是他每次想起蘇婉秋都忍不住首先想到的事情。
「哼!這兒離添香樓的後門這麼近,他的神色又慌張,不是去那里鬼混才怪!」那個叫蕓兒的丫鬟狠狠瞪了夏海書一眼,不屑地冷哼了句嘀咕道。
蘇婉秋聞言把目光朝向夏海書,見到他如火燒般地紅著臉不說話,蘇婉秋的眼神即刻轉冷:「走吧,蕓兒。」說完就頭也不回地穿過了街角。
「哦,小姐。」蕓兒清脆地應了一聲,再次瞪了夏海書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二小姐……」呆呆地站在街角,夏海書直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心里空蕩蕩的,似幹涸的枯井,渾然失去了所有的生氣。蘇婉秋婀娜的身姿逐漸自眼簾消失,淡薄的霧氣聚在她嬌美的周身,平白多出了幾分聖潔、飄渺的意味。
伊人的倩影終于消失在了眼簾。夏海書突然發現自己與她的距離,竟如這長長的街道,怎麼也無法接近。因得到巨款與藏寶圖收獲到的狂喜,卻因為蘇婉秋一個冷淡而失望的眼神,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沉重的腳步,一如失落的心,踏在雪上吱吱作響,空洞地回旋在寂寞的心里。不知過了多久,失魂落魄的夏海書回到了紫金道場。
剛回到道場,聽到道場弟子議論紛紛,夏海書更感煩悶。此時的紫金道場,正風傳著發生在昨夜的兩件大事。其中一件自然是道場的數十名弟子昨夜喪命在添香樓的消息,而另一件,則是城東南天門的滅門慘案。南天門上下共八百零六口人,在一夜之間全部被一群神秘人物誅殺殆盡。
聽到這樣的消息,夏海書只能在心中暗嘆一聲。雖然知悉陰謀後,他就冒險通知了莫塵緯,按理說他能做的都已經都做了,但悲傷與內疚的心緒,還是重重地壓在了他的心頭。加之蘇婉秋的那一個眼神,夏海書幾乎忘記了自己剛剛撿到了一筆橫財,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別院,一頭栽倒在床上,希望一覺醒來,什麼煩惱的事都忘記了。
相比夏海書,蘇展雲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昨夜道場弟子在添香樓里損失慘重,這對極重視手中籌碼的他來說,直感到陣陣肉疼。而蘇潛的受傷,直讓他怒火中燒。
雖然平時沒少給這個二兒子臉色看。但憑心而論,兩個兒子中,他更喜歡蘇潛,要不然這些年,他也不會任蘇潛在外面胡作非為而裝作視而不見了。蘇洪雖然沉穩,但做事一板一眼,性格方面實在不像他。從蘇潛的身上,他則看到了許多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這些年一直給蘇潛臉色看,更多是因為蘇潛一直不成器。現在蘇潛受傷了,而且受傷不輕,這叫他怎能不心疼?
此時的蘇展雲,正怒氣騰騰地盯著一個高大男子。那男子看起來四十多歲,四方臉、絡腮胡,鐘鼓大眼,一臉的凶相。他渾身透著一股威嚴的氣勢,顯然武功修為不低。男子的四肢,此刻被鏽跡斑斑的鐵環吊挂在牆上,緊貼背部的牆面微泛青苔。只見他面容憔悴,嘴角微微淌著血絲,身上的灰藍色長袍,已經被鞭印撕打得破爛不堪。胸口處,還有幾個烙鐵留下的鮮紅印記。此時他正雙目緊閉,顯然已經昏迷了過去。
此處是紫金道場的刑堂,是道場為審訊違反道規的弟子,或偷學武藝的僕役所設立的。紫金道場的條規極嚴,對于犯規的弟子,動責就是鞭刑。因唐州的刑罰向來嚴酷,受此影響,各地的武館、道場,甚至一般上層人士的府第,都設有類似的刑堂。
男子身旁的牆面上,挂滿了各式刑具,皮鞭、撥火棍、鐵鉤、烙鐵、鋼針等不一而足。在男子的對面,擺放著一個烈火熊熊的火盆,其上搭著一個烙鐵,男子胸前的傷印,便是由這塊烙鐵造成的。昏暗的光線,使整個刑房顯得極其陰森恐怖。
感應到刑堂外響起的腳步聲,蘇展雲神色不動,目光轉向刑堂的紅漆鐵門。緊閉著的鐵門伴隨著輕輕的摩擦被推了開來,蘇洪扶著臉色慘白的蘇潛走了進來。隨著兩人進入,從蘇潛身上傳出的濃重草藥味,立時在刑堂內彌漫開來。
見到蘇潛,蘇展雲眼中流過一絲柔情,擺出威嚴的氣勢,對蘇洪斥責道:「洪兒,你怎麼這麼不知分寸?這里濕氣重,潛兒身受重傷,怎麼能夠來這里,快扶他回去好好養傷。」
「是,父親。」蘇洪低垂下頭,沒有猶豫就要攙扶著蘇潛往回走。
「父親,是我讓大哥帶我來這的。」蘇潛聞言大急,趕忙向蘇展雲解釋起來,說著就指著那個男子,一副擇人而噬的神情,「父親,就是他,就是他害得孩兒變成這般模樣的!」因激動,他的臉上泛著潮紅,隨即劇烈地咳嗽起來。
蘇展雲見他吐出了幾口鮮血,趕緊走到他的面前,在他周身點上幾個穴道,見他臉色平靜下來,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蘇潛的目光一直凝視著那男子,即使是蘇展雲為他療傷的時候,他的目光也沒有離開過。他昨晚一直處于昏迷之中,現在醒來,首先想到就是報仇。他的目光越來越冷,心中泛起強烈的屈辱和憤怒之意,忍不住大喝道:「父親,這個姓秦的害得孩兒變成這樣,我一定要將他碎尸萬段,以洩我心頭之恨!」
蘇展雲嘆了口氣,蘇潛衝動的樣子讓他大為失望:如果他能有洪兒一半沉穩,我也就不用操這麼多心了!心中雖這麼想,表面上他還是和顏悅色地說道:「潛兒,你放心,為父會為你做主的。告訴為父,他為什麼會把你弄成這樣?」幾個時辰的嚴刑拷打,他沒有在那個秦姓男子的口中問出任何東西。
再次憤恨地看了那男子一眼,余怒未消的蘇潛,把昨晚的事情對蘇展雲講敘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