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撞在牆上,“啪”一聲又掉落在地上,零件碎了一地。他心中只有一團熊熊的火焰,反覆炙烤,將他整個人都烤得血脈噴張。
他從急救中心出來,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qíng緒。他知道自己這樣子沒辦法上手術台,所以打電話請值班的同事過來做這台手術。他自己返回住院部去替同事值夜班。談靜的出現完全打亂了一切,尤其當他看著她倒向電梯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驚恐。很多次他都反覆對自己說,年少時候的迷戀是幼稚天真,而且為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對於一個心腸惡毒的女人,對於一段不得善終的初戀,就此忘了吧。
他花了好幾年的時光,bī著自己去慢慢適應,適應沒有談靜的生活。他一度都以為成功了。可是當談靜倒下去的時候,他才明白,所有的一切努力不過是徒勞的掙扎,自己的一切仍舊掌握在這個女人手中,喜怒哀樂,所有的所有,仍舊系於她。他把她抱起來,就像從前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只是她不再是他的談靜,她臉色蒼白的異常,眼角有隱隱地淚痕,她竟然哭過。在那一刹那,他慌亂無助就像是七年之前,他沒有辦法想像她離開自己,不管這種離開,是jīng神上,還是*上。他一度恨她入骨,甚至恨到覺得她死了才好。但當她在他面前倒下去的時候,他卻驚慌萬分,如果她死了,如果她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他幾乎沒有辦法想像自己應該怎麽樣獨自活著。從前的那些恨,也不過是因為知道她仍舊在這個世間,哪怕隔著千裡萬裡的遙遠距離,哪怕她早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可是她畢竟跟自己在同一個時空,哪怕她早就成為一個陌生人。可是她仍舊在這個世間,他所有的恨到了最後,終於絕望般明白,原來他只是恨,她再不可能在自己身邊。
談靜,談靜。
他把她抱起來,拍著她的臉,喃喃喚著她的名字,他甚至想要俯身低頭,吻一吻她。她就像是傳說中的睡美人,如果他吻一吻,她會不會就此醒過來?他心亂得像走失的孩子,只是捧著這世上最珍視的寶,手足無措。如果她醒不過來怎麽辦?
他沒有辦法想像,失卻她之後,相思成了一種毒,慢慢的蝕入五腑六髒,七年苦苦壓抑,卻原來,已經病入膏肓。在那樣一刹那,他只希望用所有的一切,去換取她慢慢睜開雙眼。
他抱著她衝進急救中心的時候,手都還在發抖。她軟軟的發絲拂在他臉上,他慌亂的數著脈博,本來是做得再熟練不過的動作,可是總是一次次被自己打斷,每每數到十幾次,就永遠慌亂的數錯了,記不得自己數到了多少,隻得重新開始。等急救中心的同事圍過來,他才被動的站住不動。
他知道自己無法控制qíng緒,所以從觀察室出來之後,連安排好的手術都找了個借口,臨時讓給同事去做。他冷汗涔涔的坐在值班室裡,直到電話響起來。
聶宇晟你還不如死掉。
他冷漠的聽著電話裡她的聲音,她提出的要求。她根本不是要求而是勒索。
是的,聶宇晟的過去,當然值五萬,也值十萬。
他只是沒想到她竟然做得出來,她竟然開得了這個口。
不過這樣也好,他看著玻璃裡的反光,自己的嘴角竟然是帶著一抹譏諷似的笑意。這個女人本來就是這種人,七年前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她沒有底線就讓她沒有底線好了,反正哪怕是勒索,她也只能勒索自己這最後一次。
聶宇晟你可以徹徹底底地,死心了。
他蹲下來,在一地的碎片裡頭,找到那張**卡,明天,他就去換個新手機。
他把**卡隨手裝進名片夾裡,然後走回值班室,打開自己辦公桌的抽屜,拿出錢包,抽出幾張粉紅色的鈔票,然後搭電梯下樓。
談靜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直到聶宇晟把那張收費單據遞給她,她才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臉上仍舊沒有任何表qíng,如果說之前他的目光還偶爾流露出憎恨,現在,他連憎恨都懶得再給她了。這個男人跟自己的一切都已經完了,她毀得十分徹底,七年前一次,今天再一次。
連仇人都沒得做,她垂下眼簾,這樣也好。
她並沒有道謝,接過收款單,然後進屋去jiāo給護士,就轉身走人。沒想到聶宇晟在走廊盡頭等她,他似乎算準了她會不會再進電梯,而是會走安全通道。
他說:“時間,地點。”
她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問給錢的時間和地點。她說:“我急著用錢,明天上午十點,就在醫院對面的那個咖啡廳。”
他木無表qíng的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談靜是走回去的,本來搭公jiāo搭了幾站路,後來公jiāo到了,她本來應該換乘,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沿著公jiāo站,就朝前走了。一直走到了家,才發現自己走了好幾站路。
她背的包包帶子已經被她的手心攥得cháo乎乎的,家裡沒有開燈,黑黢黢的,不過這樣也好。她坐在破舊的沙發裡,不願意站起來。還是保持著剛剛回家的那個姿式,攥著背包的帶子,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她應該把東西收拾一下,她答應給他的那些東西。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一些他寫的信,他送她的一些零碎玩藝,還有他們倆的合影。
她知道自己不要臉到了極點,可是她實在是太累了,生活將她bī得太苦太苦,就像一條繩索勒在她的脖子上,讓她透不過氣來。當快要窒息快要沒頂的時候,她抓住任何東西,都想透一口氣。哪怕這口氣是如此的怨毒如此的不應該。
她憑什麽向聶宇晟要錢?可是他果然答應給,因為她算準了以他的xing格和自尊,他會用錢打發她,因為這樣的話,從此他連恨都不會再恨她了。
談靜,談靜,她輕輕的,無聲的叫著自己的名字。你這麽做,是為什麽呢?是怕自己仍舊抱著癡心妄想嗎?是怕自己會忍不住再次陷入那樣溫柔可怕的陷阱嗎?是怕自己會在真正絕望的時候,忍不住會伸出手去妄想抓住他嗎?
不用再做夢了,這樣也好。
她把自己蜷縮起來,在沙發上,蜷成小小的孩子的樣子,就像回到母親的懷抱。這七年來,無時無刻,她都是處於一種jīng疲力竭的狀態,生活的重擔讓她不堪重負,很多次她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可是為了孩子,她一直咬牙堅忍著。
她對自己太苛刻了,其實她也知道,所以今天在空無一人的時候,在孩子和孫志軍都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終於讓自己虛弱又脆弱的蜷縮起來。這世界上並沒有童話,沒有王子會騎著白馬來救她,這世界上什麽都沒有,只有她自己,她會讓自己可憐自己一小會兒,可是也僅止於這一會兒了。明天她要去拿錢,明天她要上班,明天她要想辦法把孫志軍從派出所贖出來,明天她還要給平平治病。
她就那樣蜷在破舊的沙發裡,慢慢的睡著了。
所有夜班的醫生早上必須要查房,查完房辦好jiāo接,就可以回去睡覺了。聶宇晟並沒有回家,他直接去了銀行,再返回醫院對面的咖啡店。
談靜比他到得早,她眼睛裡都是細細的血絲,在夏日清澈的陽光中,更顯得容顏憔悴。她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乍一看,比她實際的年齡要大上好幾歲的樣子。
聶宇晟的目光她並沒有閃避,他很仔細的打量她,似乎從來就不認識她一樣。或許,他是真的不應該認識她。最後,他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說:“錢在這裡,一共兩萬九千六百四十一。我隻給三萬,扣掉昨天替你付的醫藥費,就隻這麽多。”
談靜並不搭腔,她把一隻盒子jiāo給他。
聶宇晟打開,仔細的翻看了一番,自己所有的信件,還有送她的一些零碎東西,都在裡面。不過合影的相框明顯摔過,鏡片已經沒有了,相框邊緣也裂了一道fèng隙。
“別針呢?”他抬起頭來問她。
“我賣了。”她坦然的說,“那個別針鑲有鑽石,值幾千塊錢,所以我賣了,錢也已經花了。”
他點了點頭,說:“很好。”
也不知道是說她賣得好,還是說她這樣解釋得很好。
她沒有爭辯,只是伸出手,想接過他手裡的那個裝錢的紙袋。
“不點一點?”他嘴角*,又露出那抹似笑非笑的笑意,“也不嫌少?昨天你可是跟我開口要五萬。”
“你不願意給就算了。”談靜抓著包帶站起來。聶宇晟卻叫住她:“等一等。”
她以為他還有什麽話要說,誰知道他手一揚,袋子裡的錢就像一場雨,紛紛揚揚的落在地上。隔著漫天飛舞的紙幣,她的視線一片模糊。他就站在她的對面,就像當年,他踏著落花向她走過來,可是如今他們何止隔著整個世界。她再也沒有力氣,對他伸出手去。
他甚至對她笑了笑:“你慢慢撿,別少撿一張!”
整個咖啡店的人都人人錯愕的看著他們,看著那一地的鈔票。談靜眼睛裡淚光盈盈,可是勉qiáng忍住眼淚不流出來,她一聲也不吭,馬上蹲下去撿那些錢。
聶宇晟轉身就走了。
第四章(4)
周圍的人都看著那一地的錢,談靜頭也沒抬,只顧著一張張把鈔票撿起來塞進包裡,撿了一張又一張,紙幣四散一地,就像焚毀一切後的余燼。談靜的手在慢慢發抖,可是她撿得飛快。即使聶宇晟把錢砸到她的臉上,她還是會這樣一張張撿起來吧。幸好他還被所謂的風度給拘住了,再怎麽樣他也沒辦法對一個女人做出那樣的事qíng。把錢扔在地上,大約已經是他的極限,他能想到表示輕蔑和侮rǔ的極限。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木然的,迅速的,將那些錢撿起來,塞到自己的包裡去。還好最後清點,並沒有少一張。兩萬九千六百四十一,當她在桌子底下找到那枚亮閃閃的一元硬幣時,不由得松了口氣。等直起腰來,才發現整個咖啡店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連侍者也小心翼翼的繞開她,一個蹲在地上撿錢的女人,在旁人眼裡肯定是無恥到了極點,鄙夷到了極點,她其實也非常非常鄙夷自己,可是現在也顧不上了。
她從咖啡店出來,徑直去醫院,先找到馮競輝主治醫生,拿了一萬塊錢jiāo了住院押金,然後又去病房找馮競輝。今天馮競輝的妻子上班去了,馮競輝一個人坐在病chuáng上看報紙。談靜跟主治醫生談過,知道鼻梁骨折可以住院也可以不住院,但馮競輝家屬堅持要住院。談靜知道馮競輝的妻子心中有氣,所以堅持住院好多算些醫療費,畢竟是孫志軍把人家打成這樣,人家屋簷下,不能不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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