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宇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醫院,他隻記得談靜絕qíng地掰開他的手指,然後轉身離去,她的背影那樣決絕,就像是七年前那個台風夜。他覺得自己又重新陷入那個噩夢,他獨自奔跑在雨中,頭上是一道一道的閃電,可是比那閃電更猙獰的,是談靜的話。她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刀子,每一刀都捅進他的心裡,他隻想大喊大叫,可是他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bào雨嘩嘩的被風挾裹著,水像高壓槍一樣,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
他什麽都沒有做,只是伸手攔了出租車,回醫院去。
聶東遠剛起chuáng不久,就聽到護士在外面說:“聶醫生,您來了?”
聶東遠一回頭就看到兒子,他肯定沒有換過衣服,因為襯衣皺了,也沒有系領帶。他頭髮凌亂,胡子也沒有刮,看上去就像通宵未眠,整個人失魂落魄,仿佛行屍走ròu一般,搖搖晃晃地走進來。聶東遠猛然吃了一驚,說:“怎麽啦?”
“談靜的媽媽是怎麽死的?”
聶東遠沉聲問:“怎麽突然問這個?你又遇上談靜了?你怎麽就中了這個女人的魔呢?”
“你昨天抱過一個小孩兒,孫平。”
“怎麽啦?”聶東遠莫名其妙,聶宇晟把手裡的兩張紙遞給他,聶東遠看了看,沒看懂,“什麽?”
“DNA對比,那是我的兒子。”
聶東遠終於變了臉色,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兒子的神色,覺得不似作偽。可是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也太奇怪了,他問:“怎麽回事?”
“她要一百萬,我沒有。”聶宇晟頹然地將臉埋進掌心,話語凌亂,沒有條理,“她問我要不要監護權,要的話,給她一百萬,否則她要告我遺棄……”
“不像話!”聶東遠動怒了,“我的孫子隻值一百萬嗎?”
他看了看兒子煞白的臉色,已經猜到了八成:“談靜?”
聶宇晟用盡了力氣,才點了點頭。
聶東遠走過去打電話,聶宇晟只聽到他在電話裡說叫法律顧問馬上過來,然後通知理財顧問,需要一百萬的現金。
聶東遠做事qíng非常有條理,打完電話他才重新坐下來,看著jīng神恍惚的兒子,說:“你說你,你突然弄出這麽一檔子事來,我真不知道是生氣好,還是高興好?你竟然不聲不響給我弄出這麽大一孫子,你說這叫什麽事……孩子在哪兒呢?我們過去,接他過來,在監護權拿到手之前,不能讓談靜把他藏起來,否則麻煩了。”
“她不會的……”聶宇晟嘴唇都在顫抖,“她根本就不想要監護權……我還沒有把事qíng問清楚,她就問我要不要監護權,要的話就給她錢……”
“給她錢就給她錢,這女人倒也慡快。這有什麽為難的,拿錢都辦不成的事兒,才叫為難的事。”
聶宇晟沒有說話,他已經jīng疲力竭,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就像驚濤駭làng中的小舟,已經被命運的湍流摔打得粉身碎骨,他簡直沒有力氣說話了。聶東遠壓根就不生氣,他甚至挺高興的,自己這兒子太循規蹈矩了,而且是個死心眼兒,拖拖拉拉簡直是一副要打一輩子光棍的樣子。現在好了,有現成的孫子,除了孫子的媽媽是談靜這點讓他有點不喜歡,不過孫子就是孫子,多好的小孩兒啊,怪不得他昨天抱住那孩子的時候,覺得心都快要融掉了。
“走!走!去接孩子。律師馬上到,錢也馬上到,我們得跟她簽一個協議,永遠放棄孩子的監護權和探視權……”他看了看兒子的臉色,沒好氣地說,“瞧你那點出息,當年我就說這女人不適合你,你還偏不相信。現在相信了吧,她就是為了錢。”
“她媽媽到底怎麽死的?”
聶東遠不耐煩了:“她媽媽怎麽死的我怎麽知道?不是說是心臟病嗎?”
“她不會那樣對我,一定有原因。”
“執迷不悟啊,你真是!”聶東遠直搖頭,“她都隻管找你要錢了,你怎麽還相信她說的話?”
“她不會那樣對我……”
聶東遠生氣了:“一點出息都沒有,回頭你別見這個女人了,一切讓律師去談。”
談靜到醫院的時候剛查完房,她讓王雨玲回去睡覺,王雨玲問:“你感冒好了?”
“嗯。”
王雨玲在病房也沒怎麽睡好,打著哈欠就同意回家補眠。臨走之前,她問:“談靜,中午吃什麽啊?我來給你買飯。”
“不用了,中午我去食堂買點得了,晚上你也別來了,你都熬出黑眼圈了。不是說店子裝修得差不多了嗎?你回去看看梁元安那裡,要不要幫忙。早點開業,不然真的是坐吃山空了。”
“好。”
談靜想了想,說:“這兩天我想給平平轉院,你別來醫院了。有事的話,我會打電話找你。”
“轉院?為什麽啊?”
“手術也不讓做了,我想做常規手術,轉到小點的醫院,便宜些。”
“那……你有錢嗎?”
談靜難得笑了笑,說:“很快就有了。”
“你問誰借的錢?”
“公司同事,說了你也不認識。”
王雨玲說:“是那個盛經理吧?一看就是個好人。談靜,你跟孫志軍離了吧,他真不適合你。”
“你別管了,離婚的事我會考慮的,你快回家睡覺吧。”
王雨玲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隻覺得今天的談靜格外平靜,平靜得就像是一切都胸有成竹似的。大約是因為籌到了手術費,以前的談靜成天愁眉不展的,不就是因為沒錢給孫平治病嗎?
王雨玲走了之後,談靜一邊給孫平擦臉,一邊跟他說:“待會兒我們玩個遊戲好不好?”
“好。”孫平很高興,“媽媽,你要跟我玩什麽遊戲?”
“要是待會兒媽媽藏起來,你不能哭,聶醫生你認識嗎?”
孫平怯怯地點點頭。
“待會兒聶醫生會來接你,他會給你換個病房,把你藏起來,讓媽媽去找。”
孫平很擔心:“那媽媽你會找到我嗎?”
“媽媽當然能找到你。你是媽媽的寶貝,媽媽怎麽會找不到你呢?”
孫平笑著摟住談靜的脖子:“那媽媽你要快點找到我。”
“好。”
談靜摟住孫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那你要乖乖的,聽醫生的話。”
“嗯。”孫平重重地點了點頭,“我聽話……”可是他疑惑地問,“媽媽,你怎麽哭了?”
談靜把眼淚擦掉,笑著說:“媽媽怕找不著你。”
“沒關系,媽媽你要是找不到我,我會自己跑出來,讓你找到的。”
門上有人不輕不重地敲了幾下,談靜回頭一看,是兩個陌生人,他們徑直問:“哪位是談小姐?”
“我是。”
“我是聶先生的律師,麻煩談小姐跟我們談談細節。”
聶宇晟沒有來,談靜很意外,可是也沒有多問,跟著這兩個人到了停車場,他們在車上給她看大疊的法律文書,條款多如牛毛,主要是要她放棄對這個孩子的一切權利。
她心亂如麻,說:“我需要時間考慮。”
“一百萬的現金我們已經帶來了。”律師指了指腳下沉重的皮箱,“您現在簽字,就可以拿錢走。”
“我需要跟人商量,我的丈夫……他必須得同意。”
“談小姐,據我們所知,早些時候您對聶先生不是這樣說的。”
“我改主意了,你們條款太複雜,我要跟我的丈夫商量。”
律師有些失望,不過他不動聲色,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問:“那您需要多長時間?”
“告訴聶家的人,把我的丈夫從派出所弄出來,否則的話,這個協議我不會簽。”
“好吧。”律師說,“我會轉告聶先生您的要求。”
談靜下車之後,律師立刻聯絡聶東遠,把談靜的話複述了一遍,然後問:“您看怎麽辦?”
聶東遠看了眼聶宇晟,問:“她沒說別的?”
“沒有,就說需要時間考慮。”
“沒有提出來要見聶宇晟?”
“沒有。”
聶東遠說:“那就把她丈夫弄出來,不過她要是再提任何要求,都不要再松口答應她。”他掛上電話,對聶宇晟說,“你去病房,把孩子接過來,談靜變卦了。”
“我不去。”
聶東遠生氣地站起來:“你不去我去。”
“心外科不會讓您帶走他的,除非談靜辦出院。”
聶東遠大怒:“我是他爺爺。”
“您是想把這件事鬧得整個醫院都知道嗎?”
“知道又怎麽樣?現在是她勒索我們,要一百萬。”
聶宇晟隻覺得自己額頭滾燙,而且頭痛yù裂,他通宵沒睡,現在已經困頓到了極點。他說:“一定有別的原因,她不會這樣對我。”
聶東遠狠狠瞪了一眼兒子,說:“鬼迷心竅。”
談靜沒有回到心外科病房,她直接去找盛方庭。他正在辦出院手續,看到她覺得挺意外,說:“你怎麽來了?”
“盛經理,有件事qíng我想問問您。”她本能地信任盛方庭,因為他辦事qíng都是那樣有條不紊,給人沉著冷靜的印象,他那麽有本事,一定能幫到她。
盛方庭看出事qíng不同尋常,他特意把病房門關上,才問談靜:“是什麽事?”
“我的兒子孫平,也許您見過。”
盛方庭點點頭,看她臉色蒼白,渾身發抖,於是鼓勵似的問:“是要做手術嗎?你覺得手術風險太大?”
“不是,現在他的親生父親想要求他的監護權……”
盛方庭愣了一下,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她真是個謎一樣的女人,親生父親跟她的丈夫不是同一個人?他問:“是我理解的那樣?”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