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方庭一直到上車,才問她:“你為什麽天天都來這家蛋糕店?”
“談靜的朋友很少,我知道你不會輕易罷手。所以想來勸阻你。”
“如果我要做什麽,早就已經做了。”盛方庭說,“真是奇怪,我曾經想讓孫志軍把那孩子弄出來,也曾經想讓王雨玲把孩子帶出來,但他們都不肯。談靜有什麽好,值得人家這樣為她?”
舒琴“啪”一聲就將提拉米蘇砸在他臉上,砸得他一頭一臉的巧克力粉。盛方庭本能地踩下刹車,車子“嘎”一聲幾乎打橫在路中心,後頭的車輛紛紛閃避,還有人按著喇叭,閃著大燈,一些司機紛紛搖下車窗:“活膩了嘿!”
盛方庭擦著臉上的巧克力粉,舒琴已經指著他大罵:“你爸爸躺在醫院裡!你親哥哥躺在醫院裡!董事長的位置你已經爭到了,一個小孩子你還不想放過!你還想gān什麽?談靜哪一點對不起你,聶宇晟哪一點對不起你?一個人像你這樣,已經是喪心病狂,沒有人xing!我真是後悔,我後悔自己當初真是瞎了眼,竟然愛上你!”
盛方庭拿著紙巾,慢條斯理擦著臉上的巧克力粉,說:“罵夠了沒有?我對小孩子又沒做什麽。”
“你是要做沒有做成!你今天還來騷擾王雨玲gān什麽?”
“我沒有騷擾她,我只是很奇怪,根據律師替我收集到的各種報告,梁元安當初明明是喜歡談靜的,為什麽王雨玲還心甘qíng願,一直跟著他。甚至當我提出可以給她一大筆錢,只需要她小小地傷害一下談靜,可是她竟然斷然拒絕。”
舒琴瞪著他,過了半晌,才說:“那又怎麽樣,人家王雨玲願意!我早就對你說過,有種人愛著一個人的話,如果對方不愛自己,是不擇手段,哪怕傷害對方,無論如何也要得到對方,據我所知,你就是這種人。有種人愛著一個人的話,如果對方不愛自己,就希望對方平靜幸福。她願意守在梁元安身邊,直到他最後全心全意,愛上自己。你要她去傷害談靜,雖然那是她的潛在qíng敵,但是,那更是她的朋友。我要是王雨玲,我也會拿大耳刮子抽你。”
盛方庭沉默良久,才重新啟動了車子,駛向醫院。舒琴下車之前,對他說:“你自己上去看你哥哥吧!我不願意跟你一起。跟你一起站在他病chuáng前,我的良心都會覺得不安!”
盛方庭並沒有阻止她離去,他獨自上樓,做了登記,然後去看聶宇晟。現在探視已經可以進入ICU,只是聶宇晟仍舊同他離開的那個早晨一樣,躺在病chuáng上,毫無知覺。周圍的醫護人員來來去去,忙忙碌碌,他只是躺在那裡,無聲無息。
盛方庭突然想到他那封信,十余年前,他是以什麽樣的心qíng來寫下那封信的呢?在他捐出自己的骨髓之後。他記得信中最後一句話:“我會像一個真正的哥哥那樣愛你。”
他近乎自嘲地笑笑,原來所有的一切,他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地得到之後,竟然自己早就已經擁有,卻是,不自知。
他在聶宇晟的病chuáng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腳步聲漸近,他從玻璃的反光之中,看到談靜。
談靜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他會在這裡,自從股東大會之後,她就一直這麽平靜。她說:“你回去吧,你來看他,我就當你是後悔了,你別站在這兒了。”
盛方庭說:“談靜,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現在說,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談靜仍舊很平靜,說:“你說吧,我聽著呢。”
“你說過,你一直懷疑你父親的死,是因為聶東遠想要那張保密配方。連你母親,也是抱著這種懷疑去世的。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其實聶東遠的保密配方,不是從你父親那裡得到的,你父親的死,應該跟他沒有關系。因為我媽媽當年跟外公回國,是她把保密配方告訴了聶東遠。因為這件事,外公一直不肯原諒我的母親,覺得她為愛昏了頭。你不要因為父母的事,就對聶宇晟有芥蒂,這個負擔太沉重了,其實他是真的愛你,你也是真的愛他,我不應該自私地瞞了你這麽久,讓你一直覺得,你的愛是對父母的背叛。”
談靜震動地看著他,良久之後,她吸了口氣,忍著淚光,說:“謝謝你!即使你不告訴我這件事,我也打算不再介意,因為我想我父母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我幸福快樂地活著,而不是活在他們死亡的yīn影裡。而我現在才知道,我所有的幸福,只有關三個字,那就是聶宇晟。只要他能醒過來,我願意放棄一切。”
盛方庭又看了一眼病chuáng上毫無知覺的聶宇晟,他突然揚起眉頭,就像敲門一樣,重重地叩了兩下chuáng欄:“聶宇晟!你快點給我醒過來!現在公司在我手裡,我知道你不服氣!你快點醒過來,我們公平競爭,重新一決高下!爸爸沒有留遺囑,哥哥!你醒過來!不然,我就真的當我贏了!我告訴你,你再不醒過來,嫂子侄兒我都送到美國去,讓你再也看不到他們!”
他說完這番話,再也不看談靜,就揚長而去。
談靜看著病chuáng上的聶宇晟,含淚而笑。她衝著盛方庭的背影大喊:“他一定會醒的!”
雖然談靜語氣這樣篤定,雖然她堅信這是事實,雖然她每天執著地在聶宇晟耳邊呼喚,甚至她每天都帶平平來醫院。平平已經習慣了叫聶宇晟爸爸,孩子獲得醫院特許,每天都可以在病房裡陪爸爸半個小時,因為他很乖,也不亂動,會自己穿著消毒的防護衣,乖乖地站在那裡,背唐詩給爸爸聽。雖然護理人員特別jīng心,雖然腦外科的專家們一再會診。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聶宇晟蘇醒的希望,已經越來越渺茫了。
最後連舒琴都絕望了,她在ICU的病房外大哭一場,最後反倒是談靜安慰她:“你別哭呀,他會醒的,我知道,聶宇晟的脾氣我最知道了,他是無論如何,直到最後一秒也不肯放棄的,他不放棄搶救任何一個病人,他怎麽可能放棄他自己?他還沒有看著平平長大呢,他最後一次向我求婚,我還拒絕了他,他有這麽多心願沒了,他怎麽可能放棄他自己!”
這番話,倒招得舒琴又號啕大哭了一場。聶宇晟的qíng況漸漸穩定,但是他仍舊毫無知覺,腦外科的專家告訴談靜:“也許一輩子就這樣了,靠儀器維持生命,也就是……植物人狀態。”
方主任很擔心談靜,特意安慰了她半天,談靜到最後才說了一句話,她說:“主任,我說過,我會等。他一天不醒,我等一天;他一個月不醒,我等一個月;他一年不醒,我等一年;他十年不醒,我等十年;他一輩子不醒,我等他一輩子。”她甚至還笑了笑,“守著愛人過一輩子,很多人還求不到呢。”
方主任覺得她都傷心傻了,再多的安慰都沒有用處。但他自己也沒有放棄,每天都到病房來看聶宇晟,有時候還跟聶宇晟講,自己又做了一個新的課題,最後他總要加上一句話:“聶宇晟,你不醒,誰替我當一助,我都覺得好別扭。再過兩年我都要退休了,這麽多新課題,你不替我看著,我怎麽安心啊。”
談靜也覺得方主任傷心傻了,但他天天跟孫平混得極熟,爺倆特別親熱,方主任自作主張,給孫平改名叫“聶平”了。一聽見他叫“聶平”,平平就高興得顛顛兒地跑過去,因為方爺爺肯定給他帶了好吃的,或者好玩的。
談靜習慣地每天到醫院,東遠的很多事務由她處理,最開始她完全沒有頭緒,股東們對此也無可奈何。但第二大股東慶生集團出乎意料,力挺談靜,連盛方庭都主動替談靜當參謀,談靜這個董事,做得有模有樣,只是她常常累得打盹。這天在病房裡,替聶宇晟洗澡,她就開始念叨:“豆芽都種了二十多碟了,你還不醒,再這樣下去,我可不等了,我也嫁人去……聶平太難聽了,跟棋聖的名字也太相近了,改名叫什麽平呢?要看我嫁什麽人吧……不過我現在真的好難嫁,你說讓我上哪兒去找像你這樣的人呢?你弟弟說了,我要敢改嫁,他就跟我爭平平的監護權,現在他可維護你們聶家的利益了,就是嘴硬。有你弟弟這麽狠的人看著,我要改嫁可真難啊。對了,方主任昨天又在手術台上罵人了……老董說他忍不住了,一定要衝進來把你搖醒,他說這麽下去,他們這屆博士們,永遠畢不了業了。你真是耽擱他們一輩子……”
平平早就習慣了母親對著chuáng上的聶宇晟這樣自言自語。他把碟子裡換上清水,然後小心地放上幾顆豆子,充滿希望地問談靜:“媽媽,這碟豆芽長出來,爸爸會醒嗎?”
“這碟豆芽長出來,他要是還不醒,余下的豆子我們不泡了,我們打豆漿喝掉。”
平平的小嘴撅起來了:“你還說要等爸爸一輩子,結果一袋豆子沒泡完,你就不肯等了。”
“乖乖,一袋豆子可是五公斤,五公斤是多少呀?五公斤的豆子要泡多少碟……等五公斤的豆子都長出豆芽來,平平都該娶媳婦了……”
平平已經有點懂事了,聽到“娶媳婦”三個字,都知道不好意思了,小臉都紅了,把臉埋在病chuáng上的被子裡,談靜趕緊說:“別碰到你爸爸的靜脈滴管。”
平平卻說:“爸爸的手指在動。”
談靜很平靜,偶爾聶宇晟的手指也會動一動,醫生告訴她,這是神經反she,不是他的自主意識。談靜已經習慣了失望,所以說:“乖,爸爸的手指一直會動……他就是睡著了沒醒……”
平平卻叫起來:“爸爸的睫毛也在動!”
談靜覺得自己的呼吸都頓住了,她用手按著自己的胸口,因為聶宇晟的睫毛真的在動,那兩排長睫微微抖動著,似乎他努力想要睜開眼睛。
平平已經握著聶宇晟的手,直叫:“爸爸!爸爸!”
談靜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有無數次她曾經幻想聶宇晟醒過來,可是無數次地夢醒,讓她回到殘酷的現實。她撲過去,緊緊攥著聶宇晟的另一隻手,低聲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ICU的護士聽到異樣,走進來一看,突然就尖叫了一聲,馬上掩著嘴,狂奔出去找醫生。聶宇晟無比艱難地睜開了眼睛,談靜此生再也沒有覺得,有哪一刻比這一刻更美妙。看著他的睫毛微微抖動著,漸漸睜開,只是短短半秒鍾的時間,她似乎已經等待了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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