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四個在十六皇子身邊伺候了這許多時候,卻也不過還是沒品級的小太監,雖是沒品級中最高的那等,可是比起比自己小的小呂子小馬子來說,還是低得太多了。
且自己幾個再能逗得十六皇子開心,卻還是比不過這兩人,這會兒好不容易能近身伺候了,自己卻又被支開了……
恨恨的瞪了一眼有機會伺候肉包子的小凳子,小英子換上一副巴結模樣,笑著帶二人去下人用飯的地方。
他們這些下人們吃的,是席面上剩下的。說是剩的,可不是吃剩的,而是做出來多了、沒人動過的那種。公主府上的下人們自然清楚這些規矩,剛才能在席面上伺候的,多是主子們身邊兒得利的,這會兒下來怎麼可能給他們吃不好的東西?
二人用著用著,呂悅覺得腹肉有些絞痛,抬頭左右看了看,見小英子一臉無事的模樣,再想想自己那倒了八輩子血黴的路癡屬性,乾脆拉著他一起出來尋茅房。
找人指了路,二人匆匆找到了地方,呂悅進去方便,小英子面前笑得得體,一轉頭,肚子裡又暗自吐了口唾沫——上個茅房都叫自己伺候著?還真拿自己當了主子了?!
等肚子裡的勁兒過去了,呂悅這才鬆了口氣的出來,淨過了手,二人原路返回。
這會兒,園子中處處景致多有人觀賞。呂悅他們走的這條道倒是清淨,路就在湖邊兒,能看見大片大片的蓮花,水面上的鴛鴦、天鵝在蓮花中間穿梭遊動,天上飛著不知名的水鳥,怎麼看怎麼有種如詩如畫感覺。
二人走走看看,小英子看了眼水面隨口問道:「哥哥可會游水?」
呂悅搖了搖頭,自己穿來之後已是個六七歲的女孩子了,又在京郊,平日哪裡有機會下水?
小英子本只是沒話搭話的跟她套交情,見她搖頭,又眼看著水面,心中忽的一動——要是沒了他,主子們必要從自己四個中挑一個上去!自己向來最是機靈,也最得殿下喜歡……
這裡是公主府,他再得寵也不過是個下人……他又不會水……
一轉頭,看到前面路邊有塊石頭藏在草叢中,小英子見呂悅仍看著水面,並沒看路,也沒注意自己,偷偷快跑兩步,彎腰拾了那塊石頭出來,放在地上,悄悄往她腳前一踢。那邊呂悅完全沒有注意到,一腳就踩了上去!
原本,踩了塊石頭最多也就是摔一下子,且那塊石頭又不算大,最多崴了腳也就是了。她走的雖是靠水的那一邊,也不至於掉進湖中,可偏偏的,心生歹念的小英子又抬手順勢在她腰上一推,呂悅便一下子朝水中倒了下去。
「撲通」一聲,小英子捂著狂跳的心臟,沖著水裡面正撲騰著的小呂子道:「哥哥別怕!咱也不會水,等咱給您叫人去!」說完,便撒鴨子就跑,頭也不回的就沒了影兒。
水大口大口的嗆進口中,呂悅又是咳嗽又是撲騰。她掉到的這處,正好是水中無泥土更沒做斜坡的地方,這處池子雖不算太深,可對於她這個小人兒來說,也足夠能要了她的命。
心中一陣茫然,她只覺得剛才腳下一扭,人就掉下來了……至於推沒推的……好像覺得被小英子碰了一下?可或許是自己摔倒時用腰撞著了他的腰?
眼前一陣陣發黑,心中冒出些許疑惑——我這就……要死了嗎?
剛剛冒出這般想法,忽的覺著腰上一緊,隨後,人就像被拔出水中似的騰空飛起……
胸口下面就是個膝蓋正頂著,那人毫不憐惜的用力拍著自己的背,一陣咳嗽過後,吐出幾大口水來,呂悅雖還覺得眼前發黑,可好歹算是活了回來。
「哼,笨成這樣,死了倒也省了我的事。」
冰冷的話語,聽上去是那麼的熟悉,以及那麼的……
「小的……見過……女史大人……」呂悅依舊掛在她的膝蓋上頭,有氣無力的說道,她不必抬頭,就聽出這聲音是那位專跟自己過不去的女史大人的。
自從上一回之後葉貴妃倒是沒再怎麼派遣自己二人給葉女史再送什麼東西,但每次去太后處,卻都能見著。她的聲音似乎比早先低了二分,卻也算是已經聽習慣了。
「呵。倒還能說話啊?看來是一時死不了了。」那人冷笑一聲,腿一放直,呂悅就跟個球兒似的滾到了地上,仰天躺在地上只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了。
鳳目在她身上掃了幾眼,見她確是沒事了,葉女史這才站起身來:「怎麼掉下去的?」
「好像……踩了塊石頭就……」好像腰跟小英子撞了一下,所以導致自己重心不穩吧?呂悅沒有深想,只當是自己運氣不好。
葉女史高挑起眉毛,嘴巴微張,似是想說什麼,可到底沒說出口去。有時,無知是福,不然要是叫她知道了……以她的性子,明知把這事說出去那人就必活不得了,她會說嗎?無論說與不說,此事都會是她心裡的一根刺啊。
呂悅這會兒覺得好了一點子,轉頭朝葉女史看去,見她膝蓋上一大片都是水,心中尷尬,忙道:「真是對不住,把你的裙子給弄濕了。」
「下回長點記性,這水邊兒可不是你個旱鴨子走得的。」葉女史臉上一沉,又訓了她一句,隨後,沉吟了一會兒,轉頭看向剛剛跑到二人身邊的棉兒道,「你去回太后一句,說十六殿下身邊兒一個小太監掉水裡了,咱們正好遇上,我腳上也沾了水,要先帶著那個小太監回宮。」
棉兒氣兒還沒喘運呢,就忙又福了一福:「是。」
「別忘了告訴十六殿下一聲。」
「是。」
棉兒這裡跑了,葉女史才轉過頭來,在她身上打量了兩眼:「你先隨我回宮,起來吧,找地方把你身上這濕衣裳給換了。」
呂悅好不容易從地上爬了起來,正要跟著葉女史走呢,就見那邊遠遠跑來了幾個人。小英子一見呂悅竟已上來了,又是鬆了口氣,又是不甘心。他沒想到,肉包子他們竟就在附近轉悠著,企圖抓一頭梅花鹿。結果自己慌慌張張的樣子正被隨喜看到,他就帶著小馬子一起過來了。
「女史大人。」見到葉女史,隨喜忙先行了個禮,才向呂悅看來,「聽小英子說,你掉水裡去了?」這一身的濕,顯是剛打水中撈出來的。
「是,走路沒仔細,踩到石頭上了……正好女史大人經過,便把奴才撈上來了。」呂悅忙應道。還好,這會兒正是六月的天,天氣已熱得緊了,身上濕了倒還涼快些呢。
「多謝大人援手。」
「不必。」葉女史神色淡然,「正好我也要回宮,這孩子剛經了水,年紀又小,不如隨我一同回去便是,給你們主子帶個好,就說這孩子跟我回宮去了。」
「多謝大人!」隨喜忙又躬身謝道,對身邊兒小馬子道,「你隨著小呂子去,陪他換過衣裳。女史大人想比也要一併更換衣裳,叫這孩子伺候著吧。」
「嗯。」葉女史神色不動的應了下來。
由兩個公主府的下人帶著,二人換過了衣裳,那邊去報信的棉兒也回來了。四人借了一輛車子,小馬子跟棉兒在車子外頭伺候,剛經了水的呂悅,則陪著身份最高的葉女史在車子裡頭。
那雙眼睛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冷冰冰的,就跟個雷達似的,掃得呂悅渾身彆扭,不由得側過頭去。
葉女史微微弓身過來,一把抓住了呂悅的胳膊,手指搭在她的脈上號了號脈,道:「回去喝碗薑湯就可,沒大事。」
「是……」呂悅連忙應聲。
車內一時寂靜無比,只聽外頭馬蹄聲聲,忽的,呂悅只覺胳膊上頭一緊,被葉女史一把提溜到了她身邊,嘴巴還沒張開……就被她一把捂了。
無奈抬抬眼皮,這種姿勢……呂悅覺著自己都快習慣了。
順著她的視線向前看去,隔著層竹簾子,能隱約看到前面車頭上坐著的人,小馬子和棉兒都在外頭坐著呢。夏日這會兒,車上打的都是竹簾,裡頭雖暗,一眼看來是看不太清的,可有些動靜就能叫外頭聽到。
葉女史微微低頭,唇就在她耳朵處,低聲道:「你是一向伺候十六皇子的?」
這不廢話嗎?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呂悅側側頭,想避開她的口鼻,這麼說話……耳朵好癢。
可葉女史的胳膊卻架到自己脖子上面,任她怎麼動也是不鬆手,倒是她的手不再捂著自己的口鼻了,又改勒著脖子……
話說,要是自己真是個正兒八經的小太監的話,被個大上三五歲的小美女這麼摟著,還不得美死?可自己也是個妹子啊……葉女史這麼待著就不覺得彆扭?還是說她年紀小,又是個平胸,對男女大防還不大老看中的?
心裡胡琢磨著,就又聽著耳邊發癢,低低的聲音跟小風似的輕飄了進來:「你跟那個小子,都是他極得用的?」
呂悅定了定神,只好又勉強一點頭。
「為什麼。」
為什麼……
呂悅翻了翻眼睛,為什麼……這話怎麼說呢……
正琢磨著呢,就覺著脖子上頭一緊,腦袋一下子撞到了她的胸口——果然還是平胸啊……不過,姑娘不要擔心,再過個一兩年的你一定會發育的!
「上回不是八皇子找他討你都沒能討去?為什麼?」為何那個肉包子會如此看中這兩個小子?只有鬧清了這點,才好想法子。
「……你是怎麼知道的?!」呂悅驚呆了,這事……當時不就自己、隨喜、肉包子、八皇子在嗎?!他是怎麼知道的?!
「嗤。」鼻子裡噴出絲不屑的笑聲,鳳目高高在上斜著她,背後悠閒依著車內竹靠背,胳膊還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美人這派做勢……看上去怎麼有種傲視天下的感腳呢?「我若有心打聽自然打聽的出來。」
得,這話不是跟沒說一樣嗎?
呂悅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葉女史卻沒搭理她的這副模樣,再湊了過來,低聲道:「到底為何?」見她臉色還有猶豫,冷冷一笑,唇幾乎貼在了她的耳邊,「你不是想離了那裡?他這般重用於你,任誰也沒法子把你要走啊。」
心裡一個激靈,故不上被他弄起了一脖子的雞皮疙瘩,直起身來,兩眼亮亮滿是期待的看著她:「真的?!」
看著那雙眼睛,心中微微一動。他本沒在意她的樣貌如何,美也罷、醜也罷,只覺著她生得不討自己的厭罷了。給她那塊三足烏也是因那日……咳,可此時,彷彿才剛覺出,這孩子生的果然不錯……
把心裡剛升起的這點子異樣連忙揮去,鳳目微微彎,唇邊掛起一絲不屑笑意:「我說的,自然是真。」
咬咬牙齒,呂悅轉過頭去看了看前面車外頭的二人,聽著左右應該再沒旁人能聽見了,這才直起身來,湊到葉女史的耳朵低聲說道:「我替肉……殿下寫功課。」
眉頭微挑,怪道呢。
轉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呂悅,葉女史沖她勾勾手指頭,呂悅忙側過頭去,把狗耳獻上,就聽她道:「你認字?」
「呃……識得一點……」其實很不少,除了那種一堆筆劃、跟現代的簡體字完全沒有任何關聯的字外,大多她都能認出來。
「你可知,為何沒有別人替他寫?」
搖頭,搖頭。
「因為,在這宮中,太監是不能識得字的。」
呂悅一愣,差異抬著,就見葉女史似笑非笑的揚起她自己的頭來,拿手刀在脖子上面一抹……
那笑,那動作……只看得呂悅身上一激靈,渾身汗毛都堅起來了——太監不能識字?!這、這這這……她怎麼從沒聽說?!
見她臉上一副被嚇傻了的相貌,葉女史抬手把她又按了回來,矯正了下她耳朵的位置再道:「那些小太監中,有哪個有心向上的?」想了想,「今天在水邊兒開始跟你一起走,後來去找人的那個孩子叫什麼?」
「小、小英子……」說完,呂悅一臉茫然的抬頭看著她,「可他、他要是也識了……之後被發現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