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聽到聲音,艱難的睜開有些渾濁的眼睛,見珍玲在側,眼中閃過一絲寬慰,要抬手碰碰她,身上卻依舊動也不能動上半下。
有口不能言,有身不能動,世上事,再沒比這個更讓人氣惱憋屈的了!
心中忽的想起罪魁禍首的那對母子,沒想到平日裡對他們二人千般好萬般寵的,最後居然寵出兩個蠢貨來!
手指因怒氣而不住抖動著,珍玲公主看得分明,忙一邊垂淚一邊握了上去:「父皇,父皇!」
太后皇后也全都圍了過來,關心切切。
奈何,皇帝這會兒就是心中有事也說不出來啊!只能急提喉嚨中發出「呵、呵」聲。
倒是珍玲公主,也不知是因她跟皇帝太情深意切,所以可以瞭解到他的所思所想?還單純是因為之前被肉包子給打過臉,上回的場子沒找回來,所以這會兒心靈福至的一下子就想到了關鍵所在:「父皇,您可是想說葉貴人跟十六皇子的事?」
皇后跟太后心中微微一愣,倒也是,這病是被那對母子氣出來的,皇帝這會兒生她們的氣也是正常。
皇帝果然眼皮連眨,氣喘如牛。
這會兒珍玲公主則不開口了,只拿眼去看皇后跟太后,等著她們做決斷——看看,我父皇被他們母子氣成這樣,你們總不能放再那賤人一馬了吧?
這宮裡可素來沒誰會給葉貴妃那向來沒眼色的人說好話,雖太后姓葉,可平時只要細看看就能看出來,一向只有葉貴妃主動來示好的,從沒有太后主動關心葉貴妃的。也就肉包子,因為前幾年胖得可愛,所以太后才會和顏悅色的對他。
皇后眼中閃爍了幾回,低聲對皇上說道:「葉貴妃已經搬出了韶華殿,這會兒,韶華殿已經改成了皇子府邸,叫那些滿了七歲的孩子回頭搬到那處去住。」
見皇帝依舊神情不善,皇后想了想,又低聲道:「十六已經出宮了,沒有皇上的旨意,不得入宮。」
這兩條,都是皇帝暈倒前提出來的,這會兒不知他是想要狠罰?還是乾脆……
皇帝的喉嚨裡「呼嚕呼嚕」聲響,就是說不出來話。一直穩坐後頭的太后忽然開口道:「她把皇上的身子氣壞了,如此懲罰實在太低,不如便將葉氏打入冷宮吧。」
這話是肯定句,表明了太后對葉貴妃的一向不待見。
皇帝臉上還有不甘,太后又道:「雖說是遠得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好歹她也姓葉……」說罷,皇帝臉上的猙獰果然又減了二分,「小十六這孩子的性子單純,可只怕叫人帶累了他……此事他也有大過,便叫他在他的王爺府邸裡面閉門思過,不得聖命,不許出府。」其實這就是變像的軟禁了。
皇上這才緩緩的合了眼,沒要了那蠢婦的命、沒活活打死那不孝子,心中雖有遺憾,可到底自己這輩子都沒對他們下過狠手,以至於現在……這狠手也不能輕易下啊。
太子下朝,聽到皇后太后的吩咐,知道父皇已對葉貴人肉包子徹底厭棄了,只得遵照父皇的意思,下了旨意,把葉貴妃送入冷宮,把肉包子府邸封起。
說老實話,肉包子出了宮,雖對外頭的花花世界十分好奇,可奈何這孩子人在宮中就有著極其可怕的宅屬性。現在出了宮了,有人伺候,有好吃好喝的,有女人討好、有小太監們巴結奉承,能不能出門,於他來說並沒太大的所謂。
再加上上次出宮給大公主過生日時,他就遭了回刺,他雖沒別的記性,但對於這種嚇著他的事情的記憶卻尤為深刻,不能出門兒……那就不出了唄?有啥大不了的?這回自己搬出來後還沒正經上過街呢,就是因為上回那事!
至於自己的母妃?打入冷宮?又不是賜死。於是他只聽了一耳朵,就丟到了一旁,跑到園子裡面各種禍害去了。
天氣越發的緩和了起來,呂悅養了一冬的肥肉終於找到機會消下去了。
冬天天冷,她懶得動彈,再加上慈恩殿裡的伙食一向是宮中之最,長胖一些也算正常。等到了春天起,呂悅能在慈恩殿裡各種轉悠不說,太后去皇上那裡看望時還需要她在下面跟著走,身上的肉想留都留不住!
皇帝的病維持在了某一階段,不好也壞,人每天都能醒,可卻依舊動不了,說不出,跟後世呂悅見到過的中風患者幾乎是一樣的狀況。只可惜她沒親眼見著人,不知口眼有沒有歪斜。
從盤子裡頭撿著時鮮的水果,呂悅正悠然的一邊吃著,一邊看著手邊的話本子,葉女史則坐在床邊兒,身後靠著個大軟墊子,細白如玉的手中也捧著本不知什麼的書,正看得入神。
外頭棉兒腳步匆匆到了外間低聲道:「大人,陸公公來了。」
呂悅挑了挑眉毛,忙側開身子,讓出葉女史下床的地方——她知道,這個陸公公貌似也是宋女史葉女史那邊的人,專門往來傳遞一些消息。
葉女史一個躍身跳下床去,轉身出了門兒,沒一會兒,人便皺著眉頭走了回來,邊走還邊琢磨著些什麼。
呂悅見她表情凝重,也沒多嘴,只問道:「可要出去?」她要是準備出門兒的話,自己便要幫她拿出門穿的衣裳、並自己的衣物。
聽到呂悅的動靜,葉女史挑眼向她看來,許久,才低聲道:「八皇子、九皇子死了。」
「……哈?誰?誰死了?!」呂悅愣了幾秒鐘,這才反應過來。
「八皇子和九皇子。」說罷,又淡淡的加了一句,「及八皇子府上所有下人。」
呂悅一臉被雷劈了似的震驚模樣,最近八皇子雖還隔上幾日就要進宮給太后請安,但因為皇帝的病,他在自己面前出現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了,少到她幾乎都要忘記這個曾經企圖對自己有不良想法的色狼皇子。
現在猛的聽到這麼個消息,她這才恍惚想起以前還有那麼一回事呢。
「都死了?!被人殺了的?!」誰有那麼大的本事,能沖到皇子府上,把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殺了?這可是滅門啊!!
葉女史轉身坐到呂悅身邊,眉頭也微微皺著:「正叫人查著……此事外面還不知道。」
呂悅恍然,這應該是她們自己的特殊管道得來的消息。恐怕比正經宮內的消息還要快上不少呢。
坐了沒一會兒,太后那裡果然傳人了。可到了才知道,並不是外頭八皇子府的事情發了,而是皇帝——居然能說會動了!
一行人匆匆趕到正德殿,那裡皇后並四妃已經到了,圍坐在皇帝身邊正一個個拿著帕子抹眼淚,不多時,得著消息的宮內皇子並太子他們也來了,又等了會兒,連宮外得著消息的皇子們也陸續進宮拜見皇帝。
眼睛一個個在自己這裡兒女妻氏身上逐一掃了過去,老皇帝心中一時間感慨良多。
眼神複雜的看看太子,又看看皇后,最後,看到賢妃身上:「老四呢……」
賢妃上前一步,神情有些擔憂:「已叫人出去送信兒了,可能是有什麼事絆住了……這孩子素來是個有孝心的,定會儘快趕來的。」
那邊幾個妃嬪拿眼在眾皇子身上掃了一眼,見除了老四之外,同在宮外住著的老八、老九,小十六也都沒來呢。再想想剛才眾人來之前,皇帝身邊兒似乎只有賢妃一人,這會兒再問起賢妃的兒子四皇子……
太子低著頭,吩咐了一聲:「派個人去迎迎,看老四、老八、老九可是有什麼事?」
皇帝聽了,依舊神情變換的看了太子幾眼,沒吭聲。
不多時,外面傳來消息,四皇子到了。
進了屋裡,先看過皇帝的氣色,見他能說也能勉強坐一坐了,四皇子的臉上這才大鬆了一口氣。
賢妃趁機道:「怎麼這會兒才來?」
四皇子臉上為難了幾分,抬眼看看皇帝,又為難的看了看太子。
皇帝臉色一沉:「說!可是有人找事絆住了你?」
太子心中一突,微微抬眼,掃了立在皇帝身邊兒的賢妃一眼。
就聽四皇子道:「並不是什麼人絆住了兒子……只是……」說著,一下子跪到了地上,聲中帶哭的趴到地板上,「父皇,八弟九弟……都沒了!!」
眾人皆是一愣,臉色驟變。
皇帝也是一愣,抬手抖顫的指著四皇子:「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老八行事向來荒唐,老九更是只知享樂,可就算是平日裡再荒唐不經的兒子,這猛的走在了自己前頭,叫人白髮人送黑髮人……
皇上頭又暈了幾暈,抖顫的指著前太子:「查、給朕查!」說完,才剛剛好轉過來的皇帝,兩眼前面又是一黑,暈了過去。
眾人連忙上前,又是撫胸口,又是安慰。
四皇子則眼帶詫異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不是說這藥至少能撐上多半天嗎?怎麼才這麼兩句話人就又暈了?他還有話要說呢!
賢妃哪裡知道這些?這會兒只能哭天喊地的搖晃著皇帝。太后則神色淡然,在這慌亂一片之中喝了一聲:「叫太醫過來!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皇上還沒死呢!」把眾人都喝住了之後,才對太子道,「派人過去看瞧瞧,老八老九府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太子連忙應聲,退出去吩咐此事不提。
八皇子九皇子死了,死在了八皇子府上,據說,這哥倆兒是頭天晚上一起在八皇子府上聽戲吃酒小聚會呢。老皇帝才回過來些精神,被這消息驚得,就這麼一下子就又倒下了。
宮中再次人人自危,凝神屏氣的行走往來。
呂悅跟著葉女史回到了慈恩殿裡,葉女史先去了宋女史那裡,兩人不知探討些什麼去了。
有些無聊的坐在床邊兒上,呂悅這會兒哪還有心情看話本子?一手托著腮,一邊歪著頭,正琢磨著這回這個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外面棉兒忽然來報:「何醫師來了。」
「哎?是今兒嗎?」呂悅愣了愣,忙站了起來,整整衣裳走到廳中。
小何醫師依舊帶著個背著藥箱子的小太監,見呂悅出來,忙沖她作了個揖:「因這幾日宮裡事多,太醫們道,早些先給眾人看看,免得到時手忙腳亂的。」
呂悅恍然的點點頭,那是,老皇帝病了,說不準哪天就……咳咳,總之,早點看完,省得到時這個事那個事的,再把這個事情給耽擱了。
依舊是棉兒先聽診,之後才是呂悅。棉兒起身去外間屋子倒茶的個功夫,小何醫師忽然低聲問道:「女史大人呢?」
「在太后那裡聽差呢。」
今天皇帝好了、又暈了,何醫師自然是知道的,聽她如此說,點點頭,臉上帶著一抹嫣紅,抬眼看了呂悅一眼,忽的低聲問道:「小呂公公……你…………可想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