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突然響起的、不容忽視也足以被稱作“雜音”的、更讓他稍感不安的聲響很清楚地傳至了他的耳中,沒有受到任何事物的干擾或阻撓,可令他深感困惑的是,房間也就那麽大,如此清晰的聲音,理應很容易就能讓人確定其究竟是從何方傳來,但他竟一時間無從做到這一點、分辨不了它傳來的方向。
現在唯一可以確認的便是“沒有危險”,因為他那隻被“肩頭火”所附身的左手已變回了人手模樣,突兀且奇怪的聲音響起後它並沒有再次發燙,也毫無在超短的時間間隔中發生第二次變化、再次變成乾癟焦黑的鬼手樣子的跡象。
這表明周遭沒有危險因素,或者說它感知不到周圍有危險因素——這是根據“肩頭火”幾次給出的警告後,他能夠肯定的事。
鬼手沒有察覺到四周所存在的“威脅”,因而不會感到警備和戒嚴;雖說若實力差距太大的話,縱然被一大堆充斥著殺意且將自身的不滿大肆表露在外的敵人包圍,它也不會給予提示或警告,但是弱小又沒有一丁點危險性的敵人也無需重視,他並非戰五渣,自身的戰力足夠在人群中自保了。
只是,盡管對自身的實力很有自信,在得知周圍“沒有敵人”、不用再打後,哪怕心中仍然有所忐忑,他也暗自松了口氣。
畢竟世界上很少有人會喜歡沒完沒了的、也無緣無故的戰鬥的,他想,自己到底是喜歡“和平”地解決所有的問題,在行動之前也會為自己找到充足的理由,不會隻憑情感衝動做事、亦習慣與“已知”的事物對抗或合作。
可惜,現在的他只能被迫面對“未知”,隻好盲目地環視四周、一次次地企圖尋找聲音的發源地,亦或是其余的線索——
“……哎?”
“什……”
——在青年人不知是第幾次看向自己原先所躺著的那張床榻時,他的目光忽地凝滯了。
驚愕與見到了匪夷所思之後的不解、霎時間的慌亂與“心態失控”後瞬間“到達”的平靜、等等等等的各種情緒通通都卷入了他的那一對黝黑而深邃的眼眸之中。
繼而,它們又紛紛從漆黑中湧出、朝著另一雙映在黑暗中的、同樣也似是藏匿著黑暗的瞳眸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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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煌之地外圍,景城。
於從外表看飽經歲月侵蝕的客棧內,一樓。
黑發白衣的人形妖怪乖巧地端坐在正對著大門的櫃台前,它和著身邊的“人類”商人一起,安靜地聽著客棧的掌櫃的笑著談論那些從客人們口中打聽到的小道傳聞。
這兩個“人類”的身邊還站有其他的客棧住客,其中的一部分與他們一樣,只是聽眾,聽到了精彩處或者感興趣的地方就會拍拍手附和幾句。當然,這些為掌櫃的捧場的人中也有舉止高調的、異常熱情的人,另外還有一些人亦會順著掌櫃的話、大談特談著自己從不知哪裡聽說到的軼聞逸事。
“好熱鬧啊。”
聽著耳旁的談話聲和笑聲,臉上沒有太多情感波動的權臻張了張嘴,隨後偏了偏頭,狀似隨意地對身邊的同行者這般說道:
“那個,紀公子,人類,咳,人是不是越來越多了?兩天以前我們剛到這裡的時候,來到這家客棧的人有那麽多麽?”
“這麽說,好像也很奇怪啊。”
坐在它身旁的商人本是半身倚靠著櫃台,單手托腮而似是“專注”地看著並聽著女掌櫃說話的模樣與所說的內容,
在聽見了它的問話後這個“人類”則歪了歪頭,又闔上眼似乎是想了幾秒鍾,再而點了點頭: “盡管我不是很清楚這家客棧的生意何時到旺季,但最近客人是有點多了。”他如是說,接著又睜開眼,裝出了一副生無可戀又萬分惋惜的模樣而讓根本不存在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隨後哀歎了一聲。
“啊啊,我都在這裡住了那麽久了,還是第一次在這裡看見那麽多人——唉,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冷酷無情的掌櫃的就要違背諾言了……額,咳咳,咳!”
裝模作樣的後果即為被就在旁邊的女掌櫃毫不客氣也毫不留情地噴了滿臉的白煙,引來了一陣聚在掌櫃的身邊的聽客們的哄笑聲。
“喂,我是開玩笑的啦,別這樣!”
穿著一身豔紅衣裳、臉上塗抹著妖異妝容的、並不像一位女性卻又確實是一名女子的女掌櫃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停下了她的講述,她輕輕搖了搖手中的那支煙杆,在用帶有輕蔑意味在的眼神瞟了紀曦一眼後,“呵”了一聲:“當著我的面說這句話啊,你是在暗示什麽?”她咧著嘴這麽說著,再伸出一隻手指抵在紀曦的額前,沒怎麽用力地戳了戳。
“你是擔心客人多起來了,我就會說話不算話,把你帶來的那個昏了兩天的麻煩丟出去?”
“先生才不是什麽麻煩!”一旁的權臻聞言有些氣惱地攥緊了拳頭,反應稍有點過激地先紀曦一步回應了掌櫃的的話,此外,它還舉起了手衝著空氣揮了揮,只不過用的力氣不大,說話時的聲音聽起來也毫無底氣。
而在發現自己的出聲直接打斷了掌櫃的接下來的話語、然後又與掌櫃的對上了視線後,這隻妖怪原本沒有多余表情的臉上,則多出了一絲明顯的沮喪。
兩天以前,顧斐的突然倒下讓這隻妖怪受到了無比的驚嚇,還險些把它嚇回原形,在確認青年人身體無恙又花了兩天的時間調整、在兩天內也貼心地照顧了昏迷不醒的對方、篤定其的身體狀況正在變好後,它才稍稍平靜了下來,而不是每時每刻都在擔心著青年人會又一次“離去”。
是的,它擔憂著顧斐的“又一次”離開——為了履行諾言、遵守和它的“先生”之間的約定,這隻被人賦予了“權臻”之名的妖怪已經在臨界村中等待了一百年了,答應它“一定會再見”、並讓它耐心地留在臨界村中等待自己的“先生”一走就是百年,它也就這樣等候了百年。
一百年間發生的事情是那麽多,世間三界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光是神明的回歸就足夠人們遐想。
創世的神明從沉睡中蘇醒後就更改了這個世界的規則,踏上仙途、奢求著前往上界或乞求永生的修士們仍然拚了命地想要變強而得到神明的認可,原身為植物的它為了保持本心卻甘願分散靈力、甚至拒絕了魔尊的示好和神明好意提出的邀請,作出了“自己放棄前往上界的機會”的這種會讓整個修真界的修士們痛心疾首、捶胸頓足而“恨其不爭”的蠢事。
它也經歷了人間四十年前的變動、見證了“天下之主”的易位、還被迫參與了由朱紅牆的新主人掀起的大大小小的戰爭中,為保護下臨界村這一“和平之地”、這一它與它的先生的“約定之地”而燃燒自我。
身為一介直接被賜予“金色的水”而獲得神智的、幾乎“不死”的妖怪,它可以說是天不怕地不怕,處於身體崩壞、修為全失的情形之下也能做到面無懼色——它唯獨害怕的便是再一次失去它的“先生”,或是說,再一次只能看著它的“先生”離開,其余的什麽也做不了、也什麽都不到。
在百年的時光中,它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在百年之後將它的“先生”盼回。
接著,就像一百年前它答應它的“先生”的那樣,它主動與已經失去了百年前記憶的、因為完成了任務而獲得了“重啟”契機的顧斐相認。
另外,按照百年之前顧斐和施先生共同的設計與各自的想法,它沒有將過去的事情告知於顧斐——在一百年前已化作了空氣中靈力與“復活陣圖”的祭品的顧斐曾和它說過,“顧斐”希望自己能自主地恢復記憶,也只有這麽做,那些記憶才可真正地屬於“顧斐”,而不是什麽“以第三視角來觀看”的、毫無代入感的“電影”。
“……”
“先生……到底怎麽了啊。”
“這可是、完全在預料之外的事情啊,”這個在百年以前被顧斐起名為“施賈仁”的妖怪低垂著頭, 也低聲咕噥道,“先生可從來沒和我說過,他居然……”
“哦?夏先生是和你說過什麽嗎?”甩開了女掌櫃的“魔爪”的紀曦饒有興趣地用手肘推了推身旁長著一副人類少年模樣的妖怪,仍是用單手托著腮,“‘預料之外’,”他挑起嘴角說,“難道,他能夠預測到未來會發生的某些事情麽?”
“不,紀公子。”在紀曦開口說話的那一刻權臻已恢復了臉上的面無表情,它而後又搖了搖頭,“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還請你不要多問。”
“嗯,沒關系。”紀曦臉上的笑容不減,他也沒有追問下去,卻是將話題拉回了之前被掌櫃的的一口煙給扯開了的事情上:
“那麽,”他攤開一隻手對著櫃台後的掌櫃的擺了擺,道,“最近掌櫃的的生意還真是好啊,連我都想和你聯個手,在你的客棧裡賣些東西了。”
“去你的。”女掌櫃白眼一翻,沒動手,張嘴又吐出了一口白煙——明明她剛才並沒有動過她手中的那杆煙,想來這支煙杆並不是用作吞雲吐霧的,大抵是某一類修士煉就的本命武器。
“哦,說起掌櫃的的生意啊——”這時候,站在一旁的一位客人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搓了搓手,及時阻止了紀曦和女掌櫃下一秒的“打鬧”、嬉笑著說:
“你們還不知道麽?聽說最近夏家的大公子來到景城了,就住在這間客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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