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那位客人嬉皮笑臉地說出的話後,幸災樂禍地看向被女掌櫃糊了滿臉白煙的紀曦的少年妖怪頓時變了臉色,原本偽裝成正常人類模樣的眼眸也變了模樣,隱藏在袖子底下的手臂中甚至還冒出了尖利的葉片。
只不過周圍人的注意力全被那客人所說的話吸引過去了,他們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身邊的這一隻快控住不住自己的偽裝、即將露出真實樣貌的妖怪——也好在他們沒有注意到這邊的異樣。
就站在權臻旁邊的“人類”商人見狀歎了口氣,他不動聲色地往邊上挪了挪,再假裝無意地扯了扯身旁妖怪的衣服,看見對方成功壓製住了自身的過激反應、冷靜了下來後又側了側頭,嘴角稍彎,順著說話者的話語接了一句:
“夏家?是那個‘夏家’麽?”
“還有哪個夏家啊……”緊鄰著說話者的另一個人也順勢接過話茬道,而後愣了兩三秒才如夢初醒般張大了嘴,脫口就是一句表達了自身驚愕的問話:“什麽?夏家的人已經來到景城了?”
“夏家人不都死光了麽,喂喂,真的假的啊?”
“這是從什麽地方來的道聽途說,夏家可是受到那位人士庇佑的啊,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全死了?”
“嘿,這才不是什麽假消息!”
“……”
圍在女掌櫃身邊聽她講各類奇事的聽客不算少,夏家又是一個罕見地得到了輝煌之地的主子認可的、可以被稱作“名門”的家族,大多數人都對它、以及“夏家的大少爺”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在聽到身旁有人提到了“夏滿來到景城”一事、還有不止一個人接話後,對這件事起了興趣的人們便順著這個話題,開始談論起相關的事件。
議論紛紛的人群之中也不乏一些擁有穩定情報來源的商人或是來自城外的旅者,看著純粹只是湊熱鬧的、並不是很熟悉夏家之事的人都能聊得那麽歡,急於融入群體且想要展現自身“見多識廣”的他們很快就將自己聽說過、亦或者親臨現場而看到過的、臨界村因祭祀儀式而慘遭世界、不,是創世神明抹除的事情當作另類的見聞說了出來,話題的范圍也在這些不甘寂寞的人們的幫助下往各個方向拓寬。
有那麽多的八卦和奇聞異事可聽,閑著也沒事乾的人們興致勃勃,櫃台四周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當然,對於這些小道傳聞、尤其是和輝煌之地內的人有關系的外界奇談,縱然人們聽得津津有味、不管知情的還是一無所知的人都在扯著或正確或純屬胡編亂造的事情,但是大部分人都秉持著“能不信就不信、就當是一個酒後笑料”的、“聽聽就好”的、無比默契的態度——因為身處朱紅牆內的他們均再清楚不過,輝煌之地的新主子能在殺上“天下之主”的寶座後穩坐幾十年,靠的可不只有傳說中的“藍衣莫離”和“上界仙人”的幫助。
——那位年輕的“天下之主”要鞏固自己的地位,靠的並非任何人或非人的幫助,自信且強大如他,他靠的是手段、是冷血,除去是因莫離的推薦才讓他成為輝煌之地的繼承人外,他不會憑借任何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幫自己達成目的或完成理念,也不容許自己被任何外力所利用。
莫離徹底放棄了“天下之主”的位置,將這一人人都想要的王座拱手讓人,藍衣智者的放手和此後的歸隱,讓殘忍暴虐的朱紅牆新主人暫時性地放過了他,然後,不再依靠智者力量的“天下之主”也開始了自己的“改/革”道路。
現在的朱紅牆的“紅色”,與其說是“朱紅”、“赤紅”,倒不如說那是由千萬人鮮血染成的、極為不祥的暗紅色。已能被稱為繼原初之人之後第二個“凡人之主”的天下新主的殘酷與飛濺入眾生眼中及心中的血液,使得身處人間的人們的恐懼感和畏懼之情由心而發。
相比於距離平凡的他們太過遙遠的創世神,他們自是更加害怕與尊敬那掌握著下界之上、上界之下的這塊屬於人類的領土的同類,“那個人”離他們太近了,也不會像神明那般對人間一切都“漠不關心”。
所以在談及和“那個人”有關的事情時,就算說到了興頭上,人們也小心翼翼,盡量不留下什麽把柄或借口、不把自己的命白送給對方;他們也不好閉口不談,一是對“夏家的臨界村內到底發生了什麽”的好奇心在作祟,二則是他們怎可能做到閉嘴不說話——他們會來到這家客棧中,不就是為了和同道中人、還有消息極為靈通的掌櫃的閑聊的麽?
再說,若他等太過死氣沉沉的話,亦是在給那令人生畏的同類提供“見血”的理由。
“……”
“……”
“啊?你說那座村子——那座臨界村毀滅了?”
讓擔憂著有人報出“夏家大少”在這家客棧中所住的房間號、以此跑去打擾自己的“先生”休息而一直繃緊了神經的權臻松了一口氣的是,本就是想到哪聊到哪的人類們不可能隻繞著“夏家”一個話題講個沒完,“夏家”和“夏家大少”的事情沒過一會兒就被他們遺忘了,也沒人問出什麽“夏家大公子來這裡和這兒的生意變好有什麽關系”的這種會讓它忍不住抓狂的問題。
大概是坐在櫃台後的女掌櫃對於這件事並不在意的緣故,只是住在客棧中的、和客棧生意的好壞無關的客人們也沒好意思幫掌櫃的詢問這裡“生意變好”的原因。
說出了“夏家大少”行蹤的那個聽客在身邊人的注意力分散前又拋出了另一個話題,也就是在談論“夏家”的事情時,人們有意無意地提及的“臨界村毀滅”一事。他說自己對其抱有質疑的態度,或許是因為臨界村這一處於“和平”保護下的村子曾是他的心之所向。
“哦、哦!”一個暫住在客棧之中的過路商人聞聲激動道,“我也聽說了,來的時候一路上都有人在傳,天山腳下的那座‘人間上界’毀滅了。”
“是遭到了神罰吧?”擠在人群中的一個眼神陰鷙、臉上還有一道看上去已經無法愈合了的傷疤的矮個子男人聽到了那個商人的話後冷哼一聲,又自顧自地點著頭,“嗯,我覺得他們必定是做錯了什麽,不是有人說過麽?那個村子裡可都是妖怪啊!”
在他的旁邊又有一個人發表了自己的看法:“我怎麽覺得是那個結界出了問題?搞不好,臨界村這維持了幾百年來的‘和平’實則是在透支村子的未來,村裡人延後了他們本應承受的災厄的爆發時間,把不屬於現世的‘和平’調來了現世……”
“什麽玩意兒,你在說些什麽呢。”坐在這個人身邊的旁聽人士撇了撇嘴。完全聽不懂。
“……”
“沒錯啊,我親眼看見的!”
臨界村似乎是因為創世神的降臨才毀滅的,和朱紅牆的主人關系不大,於是人們在談論此事時也不再有所顧忌。
而當他們開始爭論臨界村毀滅的真正原因時,一個本是坐在一邊的原木桌上“嘎嘣嘎嘣”地嚼著下酒菜的、穿著破爛的流浪者突然大喊著“臨界村的毀滅是夏家造成的”而站了起來,他也許是感受到了客棧櫃台這邊的熱鬧,才在急忙咽下了最後一口吃食後費力擠進了人群中。
避之不及的聽客們只看見這個人揮著一只看上去極為駭人的、因為褪掉了一層皮而顯得通紅又坑坑窪窪的手臂,唾沫橫飛:“想那時我還走在前往夏家的路上,可誰知道夏家整個都‘炸’了!”
“後來也真是晦氣,臨界村也‘炸’了,我還是借用了一個仙人前輩贈予我的‘傳送符咒’才撿回了一條命,差點就交代在那個被吹得天花亂墜的‘和平之地’裡。”
“哎,是這樣麽?”
“是這樣……就是這樣的。”
人群中有人臉色大變,也有人出聲認同了這一介流浪者的發言,並給其說的話作出了證明——雖說能了解到“臨界村毀滅”這一件事背後真相的人少之又少,而只要還躲在朱紅牆內活蹦亂跳的夏家家主不自曝,就沒有人可知曉作為“和平”象征的、擁有寄存著“絕對和平”執念的結界庇護的臨界村卻走上了“自我毀滅”道路的原因,但就待在村子結界旁、或者就站在村子外邊的那些命大也幸運的人們仍能作出最基本的判斷,要看出那帶來了毀滅的祭祀儀式是從村內何處展開的,即使是對於那時候忙於逃命的他們而言也是小菜一碟、“舉手之勞”的事情。
儀式的陣圖就畫在夏家的大宅內,儀式的祭品自然就是夏家中的人和來客;通過儀式降臨於臨界村結界上的、能將臨界村的“和平”結界徹底溶解力量釋放了被村子壓抑了數百年的、藏匿於村中各處的各種各樣的負面情緒,村中的魔物失控,而一百年來都執意要維護村子結界的妖怪卻不知為何預知到了這件事、提前撤走了。
而後,大火便燃了起來,以夏家為起點,以幾百年前留下了“和平”執念的那位修士的心血為道路,將整座村子都燃燒殆盡。
“喝!想知道為什麽掌櫃的的生意會變好麽?”被夏家給出的籌碼所吸引,又幸運地從絕境內死裡逃生的流浪者仿佛不知疼痛般按了按自己那條被火焰燒沒了皮的手臂,後則迎著女掌櫃意味不明的目光,向著乾淨的地面極沒素質地啐了一口:
“因為導致臨界村毀滅的那位罪魁禍首就在這裡,哈,我們都是來報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