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起了自己在夢境中看到的另一些場景,以及他所見到的、“黑衣魔修和人人尊敬的創世神明之間”與普通人所預想的完全不同的關系。
印長明此時卻悄然走了神,他雖會附和面前人的話、時不時地點點頭、“哦”一聲,目光卻是凝滯的,他的心思已不知飄去了何處。
【哢】
恍惚間,一個像是多年欠修而模糊不堪、且充斥著雜音的機械聲自這位清虛宗首席大弟子的腦中響起,這個機械音就似是在念說明書般、一字一句地讀道:【這是你做出的選擇。】
【你拒絕了任務的要求、
拒絕了返回的請示、
拒絕我提供攻略、
拒絕與人物達成關系、
拒絕我給予獎勵、
拒絕接受支線任務、
拒絕了我的幫助、
拒絕幫我了卻執念、
拒絕了回憶過去、
並拒絕承認你的身份——】
“讀”到此處時,機械音稍有卡頓,它隨後又忽視了印長明在心中喊出的一聲“閉嘴”,接著道:
【你隻接受我們共同存活的條件。】
【那就是變強、變得更強。】
“我知道。”印長明抬起手扶了扶額,借著自己的臉與面上神情被手臂遮擋,他咬著牙對腦中的聲音道,安靜點,他說。
“你應向赤魄長明學著點。”
“系統。”
—
“……他們的關系似乎不錯。”
與此同時,迫不及待地想將自己全部的秘密都分享給“知己”、企圖以此得到心靈的解放、而不再會瘋狂的白阡歆一點也沒發覺面前“知己”的心不在焉,他回想著自己看見的事,給出了自己對魔修與創世神間關系的判斷。
他和夢裡那些被魔修擊斃了的修士一樣,都沒有敢直視創世神的勇氣,只能通過魔修對待創世神的態度、和二者見面時的氣氛、以及二者見面後“居然沒有打起來、魔修也沒有對創世神冷嘲熱諷”、還有其余的一些小事來得出結論。
“他們的關系甚至……很好。”他猶豫著道,“他們是很好的朋友。”
“我在一場夢中,看見了他們同坐在一席前,互相斟酒、相談。
那是我做過的所有夢中、最平靜安詳的一個夢,而在夢醒後,之前那個告知我魔修姓名的、冥冥之中的聲音也告訴了我,他們是朋友。
可是我們的創世神,怎會和魔修成為朋友?我在夢醒後,不由感到了困惑,那段時間裡,我非常不安。我原以為神明一定心向正道、一定也會對殺人正道、屠戮蒼生的魔修深感不滿,以為神明是同正道一夥的,不會允許魔修猖狂。
事實上,事實卻告訴了我這個‘答案’,這讓我做了一個分不清是‘預知夢’還是單純普通人會做的‘噩夢’。在那場夢境裡,我沒有看見魔修,只看見創世神大人站在廢墟上的背影,你能想象麽,長歌?”
白阡歆話語一頓,沒等到“李長歌”回答後又伸出一隻手遮住自己的臉,他的嘴角略略向上翹起,似乎有點想哭地笑著:“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就是創世神,哪怕神明站在廢墟上,你也能一眼看出,那就是神明。”
“我在數日後勸慰自己說,我隻夢見了那副場景一次,不知那一情景的前因後果;噩夢亦不是預知夢,不用擔心——可我仍不安心。
” “後來呢?”一心二用、壓根不知眼前人心情、但莫名察覺到對方心情變化的印長明敷衍著問道。
白阡歆放下手,那張許久未睡的乾枯憔悴的臉上已沒了那副想哭的表情,好像剛才他只是打了個哈欠而不經意地流了淚。
男人笑了笑:“我去找了村長。”他說,“這件事是‘天機’,我無法轉述給非‘命定之人’,但我能提出一個假設。
“我把創世神與魔修交好的‘假象事例’告訴了村長,村長說創世神已經故去——這讓我有些釋然,嗯,創世神又是為何而死?”
“……”印長明眨了眨眼,已回過神來,“因為原初之人?”他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小聲道。
他不知白阡歆究竟知道多少,若白阡歆對創世神傳說的了解和大眾無異,那他最好永遠別知道創世神的真正死因。
雖說某些地方的傳說中,也有提到“神明被原初之人所害”、和“人們尊敬著創世神,神明卻不再愛人類”的傳言,但這一傳說和附帶的說辭只有少部分人相信。這種不被人們看好的神話傳說是小眾、是異端。
“那是、那是……”在印長明顧慮著白阡歆知道的事情“太少”時,心情已恢復平靜的白阡歆也睜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人看。男人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遲疑著、始終開不了口,隻零零碎碎地吐出一兩個湊不成字的音節。
“……”印長明看著對面的消瘦策士,你繼續說啊,耐心不足的修士用眼神道。
“……”白阡歆第一次沒能理解“知己”眼中的意思,再一次咽回了想要說出口的話語。
“嘖……”
“創世神的死,是因為原初之人?”
幾分鍾後,好似明白了什麽的印長明歎了口氣,又覺得麻煩一般冷哼一聲,再向面前人坦白了自己知道“小眾”的創世神傳說的事,讓對方不必多心。
“嗯!”白阡歆聽到面前人那麽說,急忙點了點頭,再激動萬分地抬高音量:“你知道,啊哈,你果真是我要找的人!”
“創世神並不是在創界後力竭而亡,他是被自己所創造出的人類殺害的——這是我從第一場‘預知夢’中得知的事情,這不是不可說出口的天機,但就是無人相信。
“在被村長留在臨界村之前,我去過很多地方,也和一些說書先生說過這個與大眾所知的創世神傳說大相徑庭的故事,為此還被捉去了朱紅牆後,險些被剜去膝蓋骨。
還好朱紅牆裡的大老爺避忌,他忌諱著我的夢境,就趁著一個夜晚把我帶去了牆外,想要讓我永遠閉嘴——呵呵,二十年前的我都能從魔修手中逃出,一個和我一樣的凡人根本不能拿我怎麽樣。”
“我不清楚村長知不知道這件事,但他說的話提醒了我,讓我想到創世神大人是因我們而亡——而且,給人類帶來了死亡與疾病危害的魔物亦是創世神的造物。
是原初之人的罪過,讓現世的人飽受磨難;也是原初之人的隨意之舉與妄圖‘掩飾罪行’的‘恩賜’,讓現在的人們擁有了靈智、亦能夠踏上仙途。”
看著白阡歆分明是在說他所尊敬的創世神明的“壞話”、明明是在懷疑他的神明,卻不明為何越說越心潮澎湃、且說得滿臉通紅,印長明也微微頷首。
他挑起嘴角,勾出了一個玩味的笑容道:
“殺死了創世神的人類,怎能得到神明的‘愛’?”
—
清源山山腳,謝仙村
安靜的小村中,村民們已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施先生站在村門口的石碑旁,他別著頭望向遠處正沿著石板路緩緩挪動的三個人影,默默地、無聲地長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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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斐神火有損,無力站著或走動,只能一直被竹妖扶著,因而走路的速度不快,亦可以說有些緩慢。
知道原因的紀元燁為此特地放慢了腳步、也不緊不慢地跟在他的“權前輩”身後、而盡力不去超過他、搶先走在他的身前。
所以當村子裡的人們已全部醒來、並開始了一天的勞作時,兩人才慢吞吞地抵達了村子盡頭的祭壇。
石頭堆砌而成的祭壇在這兩天中似是又被人修整過了,紀元燁驚訝地發現,祭壇上的碎石和雜草被人掃去或拔走,而祭壇上裂開的石頭也被人更換過——這似是沈鈺的手筆,魔尊專門安排了魔物與魔氣來到上界,為自己看重的有緣人提供幫助。
其實也是為了他自己……魔尊大人可是知道我想拿那個祭壇做什麽的……顧斐腦補著沈鈺為了自己的“樂趣”而忙前忙後的殷勤模樣,不免有些樂。
他隨即讓竹妖把自己扶上祭壇。
“還是我來吧,權前輩。”這時候,紀元燁忽地開口道,安靜地跟著顧斐走著的少年人突然一把拽住了顧斐的衣袖,他的眼睛則瞟向了另一邊,好似不想讓眼前人看出自己眼中的擔心和歉疚。
“我也會建立結界的咒術,而且我還有清源心法在,能調動清源山本源的力量來、來保護謝仙。”
“別在這種事上消耗靈力。”顧斐聽著紀元燁的話,微微搖頭,客氣地拒絕道,“小友喲,我無事,施某人也和你說過吧?我……好得很。”
而後,他自己也說不清是假情假意、還是出自真情實感地想著能阻止主角的話語:“況且,我剩下的生命,若能用於補償謝仙……”
不想,紀元燁兩眼一瞪,一個問題脫口而出,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為什麽要補償謝仙?”
少年人想起施先生與他說過的、過去謝仙村村民因愚昧而做出的事情,有些衝動地道:“你做了什麽,需要補償?”
——權臻為幫助一個素不相識的村中婦人、為救她的孩子,被村民們設計陷害、奪去武器、推下斷崖。他兩次救出的孩子又被村民們第三次送入祭壇,自此靈力枯竭、無緣修仙。
——紀元燁搖了搖頭:“是謝仙村的村人欠了你,不是麽?”
“這是兩回事。”他聽到“假面”冷漠地回答著,“我終是虧欠他們。”
“再者,你以為建起結界是一件很容易、而且毫無危險的事麽?非也,謝仙村周圍有那麽多妖怪在……呵,我本就命不久矣,保護這個村子並不能洗清我的罪惡,但聊勝於無。”
“……”
“不,不!還是我來吧,權前輩。”
“……”
見“假面”就要走上祭壇,紀元燁咬著牙,依然緊抓著身前人的衣服不放。
他完全不在意“假面”先前說了些什麽,仿佛也壓根沒聽到對方之前的話一般,隻固執地重複起自己的“請求”:“讓我來吧。”他大聲說道,“而且,有清源心法的保障,謝仙村能更加安全。”
顧斐神色複雜地張了張嘴,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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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後,少年人終於看見他的“權前輩”沉重地點了點頭。
他心中一喜,馬上朝竹妖比了個眼神,而後,也不管“金眼傀儡”有沒有讀懂自己的意思,就似是怕面前人反悔一般,急切地跑上了祭壇。
他沒能看懂“假面”面具後的眼神,那並非無可奈何的妥協,而包含有心思得逞後得意洋洋的笑意。
真是天真啊,見此情形,顧斐無奈地想。關於設下結界、保護謝仙村的事情,無論他說得有多好聽,全都是假的。
他本就不打算親自動手——他剩下的生命力,不應浪費在這種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