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且,通過清源心法而附加在結界上的靈力還能改善謝仙村的土地,也許,這座窮鄉僻壤的不毛之地能夠以此在數十年後,徹底擺脫它貧瘠和荒涼。
在顧斐的注視下,少年人回憶起自己在清源山卷軸中習得的內容,他先運用起心法調來清源山的靈力,再狠心咬破手指,滴血凝陣。
——血是人體中最富有靈力的事物,能在靈力不充足的地方作靈力的臨時替補品,亦能為某些陣圖提供啟動的力量。另外,對於無法靠天地靈力修煉的魔修來說,鮮血是絕佳的煉氣素材,因而人血才會受到魔修們的覬覦,世間才會有魔修嗜血的傳說。
顧斐站在石砌祭壇下,仰面看著紀元燁的手勢動作,在用心記下少年人畫陣開陣的一舉一動後,他又用余光瞥見了一些躲在祭壇後假裝普通雜草的、正隨風擺動著的草妖。
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從他耳旁響起,他心知這是那些妖怪在向他求饒,徐徐拂過的微風如妖怪們所願,將它們的請求聲傳到了他這個“謝仙村‘德高望重’的施先生的師父”耳中。
結界建起後,謝仙村中將不再有妖怪存在了,妖怪們會被結界的靈力阻隔在外。但棲息於村中的草妖們不想離開這裡,因為它們太過弱小、打不過同族的競爭者,根本無法在清源山上生存。
“不會有事的。”聽著耳邊聽不懂卻知意義的語言,顧斐深吸一口氣,盡量大聲道。乍一聽他是在為紀元燁加油鼓勁、並讓紀元燁不必顧忌、放心去幹,事實上卻不然。
什麽事都不會有的,顧斐在心中自言,妖怪們害怕的事情不會發生,紀元燁想得到的結果亦不會發生,謝仙村無法擁有保護它安全的結界,因為祭壇上的陣圖根本不能用來建立結界。
打從一開始,“為謝仙村建結界”就是一個謊言,他只是想找一個借口,讓紀元燁或是村民們知道“業余的散修”和“新人修士”無力布下結界咒術,為即將來臨的另一件事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
祭壇後的草妖們聽見顧斐說“不會有事”後,便平靜了下來,它們似是很信任這個人類,相信他說“不會有事”就真無事。
雜草隨風的“舞動”漸漸停歇,祭壇下的微風中混雜的細小雜音也逐漸消失不見了。
“颯——”
是風聲。
此時此刻,祭壇上下雖處一地,兩者的狀況卻截然不同。
祭壇下的風靜謐無聲也格外溫和,可是上面則恰好相反,風在祭壇之上的那一塊范圍中越刮越大,其中還混雜有沙石、塵土與落葉,以及各種各樣足夠引人狂躁起來的雜音。
這些該有的或不該有的、甚至會給祭壇上的布陣者帶來極大麻煩的東西似是受到了周圍巨大的靈力波動的影響,通通被吸引到了祭壇邊,並形成了一道“風牆”,將陣上的人困在了風中。
——但得到了“權前輩”“鼓勵”的紀元燁絲毫未受狂風的影響,“枯木逢春”的秘法已發動,處在逆境內的他在秘籍作用下,做事只會越來越順利。
唯一讓少年人有些困擾的是,風遮擋了他的視線、也干擾了他的聽覺,四面八方盡是風聲和沙土的顏色,他看不清祭壇外的景象,亦不知在他布陣期間,外邊會發生什麽。他心念著“假面”之前所說的話,
擔心風牆外會不會有隱匿在暗處的妖怪伺機而動,不過一想到“權前輩”和“金眼傀儡”的實力,他不由釋懷。 這個擔心似是完全多余,他想,縱然“權前輩”身體抱恙,還有一個“施賈仁”呢,傀儡絕對會保護它的主人的。
“……”
立於祭壇下的顧斐舉頭凝視著眼前的“風牆”,幾隻得到了他安慰而不再焦急的草妖在旁觀望了一會兒後,紛紛向他湊了過去——妖怪們貼心地交織在一起、為這一連微風都能吹倒的脆弱人類搭成了一把座椅。
但顧斐隻深深地看著眼前的“風牆”,他面具後的深邃眼睛中,似是容納有無數繁瑣複雜的情感。
—
“颯——”
須臾之後,風牆消散。
“成功了麽?權前輩!”紀元燁甩開手上未凝固的血珠,理了理被狂風吹亂的頭髮,再一臉興奮地從祭壇上跳了下來,“我剛才好像……”
話音未落,下一刻,他仿佛感知到了什麽,倏地收起了臉上笑容,再左手用靈力凝劍,猛然回身向後刺去——
“哎?”
靈劍刺中的、又是一堵風牆!
“怎麽會?”紀元燁張了張嘴,瞪大了眼睛,難以掩飾自己心裡的愕然。
在他看來,這面風牆應是由結陣時的靈力波動所牽起的,一旦結陣完了,靈力波動平息,狂風自然會散去——可是現在風牆還在,這證明、真的有隱藏在暗處見機而行的妖怪!
瞬息之間,他已被那戴著白玉面具的黑衣男子攔在了身後,有著淡金瞳眸的傀儡人同時縱身躍起,它同樣驅動靈力凝劍,握有靈劍的手又猛然發力,將那面承受了“創世神”一擊而本就快崩潰的風牆劈散。
一條由灰白石頭組成的巨型手臂和著就將停歇的狂風從空中按了下來,但被護著紀元燁的“假面”顧斐拔出素白長劍後順手擋下——只不過顧斐此時已湊不出力氣來使用這柄長劍了,抵擋住巨型妖怪的一擊後,長劍脫手,失去了一件創世神遺物的他喉頭一癢,但礙於懷中的紀元燁,硬是沒吐出一口血來。
地面上那些在紀元燁跳下祭壇後便又偽裝成雜草的草妖們見狀,立刻快速生長且拔高,草葉順著砸在地上的石頭手掌攀了上去,將其牢牢地固定在了地上。
“先生,是一隻石妖。”“金眼傀儡”竹妖消去了手中靈劍,語氣冰冷,“風卷來了妖氣,我未能及時發現。”
顧斐搖了搖頭,盡管早就做好了準備,但他也沒料到開啟陣圖時的靈力波動會將清源山上的妖物引來。
“怎麽會這樣?結界沒有效果麽?”紀元燁縮在顧斐懷中,盯著那條石頭手臂、以及那頭他看都沒看見的巨型妖怪消失的方向看,也不禁喃喃,“是我做錯了哪一步驟麽?”
“不,只是我們都疏忽了些事罷。”顧斐放開了懷裡的少年人,再側過頭、咳了兩聲,“接下來交給我吧。”他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亦是輕輕說道,“你暫且先回去。”
紀元燁嘴巴微張,欲說有止。
他好似體會並理解了不久前自己的“權前輩”的想法和做法,想對面前人說的所有話、最終、都化作了一個“好”字。
—
“我都搞不懂你在做什麽了,我喲。”
在紀元燁接受了“權前輩”的勸說,沮喪地離開而去尋找另一處修煉地繼續修行後,施先生手提一盞模樣普通的油燈,沿著紀元燁離去的方向、踩著自村門口延伸至村末此處的長長石板路,神色愜意地走到了坐在祭壇前的顧斐身後。
竹妖施賈仁不在這裡,它剛得到了“先生”的命令,重返臨界村、代替它的“先生”與魔尊見面。此外,它也得到了顧斐“一直留在臨界村、直到接到下一個指示”的囑咐,所以在一段時間內,它不會再返回謝仙了。
聽到了施先生的腳步聲和他的話語,由於沒了支撐物而只能原地坐下的顧斐抬起手,他摘下了臉上的白玉面具,又將其收回了芥子鐲中,再勾了勾嘴角:
“這句話,張師叔也說過。”
“在知道他說過那句話之前,你就把他當作了一個變數,然後想把他乾掉了吧?就像在原世、咳,但是他和我們不一樣,對麽?”施先生把手裡的油燈遞給祭壇上的人,微微歪頭道,“他是‘師父’,我們是‘師弟’,這表明他僅是一個同名的角色,而不是‘我’、不是‘顧斐’。”
“呵呵,我們的名字可是被吳崢吐槽說大眾哦。”顧斐接過施先生遞來的油燈,揶揄了對方一句,再而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
“你應該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吧?”他問,又說:“你就是我,顧斐,別跟我說你看不懂我。”
“是的,是的,顧斐。”施先生全然不去理會“自己”的認真,嬉皮笑臉地回答說,“別緊張,別著急,謝仙村可是我這一世的新手村啊,村長還在、而我還沒有被山神腳抓走時,村內的人也不會反對我的提議。”
“我會告訴主角的,謝仙村請來了清源山上經驗豐富的符文師……失去‘山神’的保護後, 村民們早就想那麽做了。”
“額,不過,你是怎麽想的——主角又是怎麽想的?我本以為你騙他來這裡是想除掉他後一了百了,而你在他眼中,應該也是一個出色的符文師啊?”
顧斐嗤笑一聲:“現在他還不能死,劇本不走完,我就不能拿到任務完成後的獎勵,就無法拿到那條能換給霜兒的命。”
他倒是有意無視了面身邊人的第二個問題,施先生見其不願作答或是也不知答案,亦不會多嘴地追根究底。
良久,施先生忽地抿嘴笑了下,隨後又伸出手在那盞模樣普通的油燈上拍了拍。他抹去了施加於其上的咒術——這盞油燈瞬然重現出了火紅琉璃燈的風采,圍在祭壇旁的草妖們也瞬間“清空”。
——赤魄長明是墮/為邪物的“神器”,對妖怪們有極強的克制作用,它的仿製品當然也複製了原件的效果,能驅趕一定范圍內的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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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被風刮得一片狼藉的祭壇,在沈鈺留下的魔物們的辛苦努力下,終是恢復了原樣。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施先生站在祭壇下,就像不久前的“自己”一樣、深邃不見光的雙眼凝視著這座石頭圓壇。
“還用說麽?”顧斐瞅著圍繞在祭壇邊的漆黑魔氣在忙碌了一番後憋屈地潛回了地裡,他翹起嘴角,繼而向施先生伸出了一隻手,示意對方把自己扶起來。
施先生若有所思,遲疑著遞出手去。
而當他拉住顧斐的手時,卻見面前人的身影驟然變淡,隨後便化作點點靈力,消散於周邊空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