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醉準備就寢的時候,外頭傳來了敲門聲,秋華進來,說:“文良辰要見殿下,殿下見麼?”
陳醉披上袍子:“讓他進來吧。”
文良辰便走了進來,朝他行了禮。
“秋華,你先出去吧。”陳醉說。
秋華出去以後,順便合上了門。
陳醉朝文良辰走了過去,直接開口問說:“你是要替于懷庸報仇麼?”
文良辰說:“都說于大元帥是殿下殺的,我總是不信,還是要請殿下清清楚楚告訴我。”
陳醉就笑了,說:“我早知道你是他的人,只是不清楚你到底是不得不不替他辦事,還是心甘情願替他辦事的。如今看,是後者了?”
文良辰說:“于元帥對我有再造之恩,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在人渣的手裏了。”
“人要先明是非,再報私恩。于懷庸濫殺無辜,喜怒無常,這樣的人死了,於大家都有好處。何況死了的人已經死了,你如果為了他犧牲自己的性命,豈不是太可惜了。”
文良辰沉默了一會,問說:“殿下還記得當初在於宅看的那場表演麼。那是于大元帥的故事。”
他說:“于元帥原來只不過是普通少年,只因想給自己餓死的母親一把糧食,卻被奸人迫害,他的哥哥因此被折磨成了殘廢,他殺了人,帶著他哥哥遠離故土,最後落到妓院裏做雜役,卻因為生性俊美,被客人看上。你知道他的那只眼是怎麼瞎掉的麼?”文良辰說:“那是他自己劃的,本只想劃了自己的臉,平平安安地做一個最卑賤的雜役,卻因此惹怒了權貴,被關在黑屋裏不見天日,傷口因此化膿,瞎掉了一隻眼睛。”
文良辰說:“他原也不是這樣的人,是吃夠了窮人的苦,受夠了奸人的罪,才變成了後來的于懷庸。”
“既然自己吃了這麼多窮人的苦,位極人臣的時候,就該多為百姓謀福利,而不是為了一己私欲,犧牲這麼多無辜性命。”
“凡事不破不立,你們這些貴族,享盡了人間的富貴好處,如果不把這國家翻天覆地,百姓又怎麼能翻身做主?”
這話說的,倒頗有社會主義的精髓。
“凡革命必有犧牲,確實如此,但絕不是犧牲無辜百姓的性命為代價。”陳醉說:“他如果講信義,有原則,我還敬他是條漢子,然而他嗜血成性,言而無信,在我面前濫殺無辜,我殺他,固然是情急本能,但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是會出手。”
文良辰冷笑:“真是虛偽至極,說到底,不還是因為他掐上了你的喉嚨,你才想除之而後快。”
“人如果不珍愛自身,又怎麼會仁愛他人。我想活,有什麼不對。”陳醉說:“你也不用給于懷庸戴高帽子,他是為了讓自己成為貴族中的一員,而不是為了老百姓推翻權貴。你如今站到我面前,也不是為了正義,而是為了私情。我還是那句話,你身為藝術大師,年輕有為,不好好搞你的藝術,卻參與到政治中來,是想為于懷庸報仇?”
文良辰說:“此刻在殿下看來,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可笑,簡直自不量力。”
“你最好心裏只是想想而已,”陳醉說:“如果讓我發現你對我動手,或者對我在意的人動手,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文良辰就笑:“你看,若為自身顧,誰人不狠毒。”他說著就從袖中掏出一把刀子來。
正是于懷庸送給陳醉的那一把。陳醉也是用這把金刀,劃破了于懷庸的喉嚨。
“這把刀怎麼在你手裏?”
文良辰說:“它落入泥淖之中,被大雪掩埋。上天讓我無意間撿到它,或許自有上天的意願。 ”他幽幽地說:“殿下午夜夢回的時候會害怕麼,會做夢麼?躺在床上的時候,殿下不妨想想,血怎麼都捂不住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文良辰說罷屈膝鞠躬,轉身便走了出去。
這個文良辰,果然是個蛇蠍美人。
秋華從外頭進來,說:“他對殿下說什麼了?”
“不過是威脅而已。”陳醉說:“只是他如果常伴在新帝左右吹耳旁風,只怕將來會成為心腹大患。”
“殿下如果想要除掉他,其實也不難。”秋華說:“新帝帶他在行宮作樂,大家不能把新帝怎麼樣,但是一個戲子,很多人都能了結了他,看不慣他的人太多了。”
“先不急,我總覺得,他或許還有別的目的。”
秋華疑惑問:“別的目的?”
“他如果只是想與我同歸於盡,盡有的是機會,為什麼不動手呢。如果想殺了我,又想全身而退,我身邊這麼多人,恐怕他也沒這個機會。他現在就跟我撕破臉,倒不像是要殺我了。”
他固然是殺了于懷庸的直接兇手,但于懷庸最大的敵人,一直都不是他。
是趙准。
他倒要看看,文良辰要幹什麼。
秋華覺得陳醉越來越難以捉摸了,人也越來越堅定,有主見,蹙著眉深思的時候,哪里還有一點初入宮時單純稚嫩的樣子。
“憂思傷身,殿下身上的傷還沒好全,早點休息吧。”秋華說。
陳醉點頭:“你下去吧。”
秋華說:“我心裏不踏實,多叫幾個警衛過來守門。”
秋華說完便出去了。陳醉脫了衣服上床,腦子裏卻又突然想到文良辰說的那句話來。
“殿下午夜夢回的時候會害怕麼,會做夢麼?躺在床上的時候,殿下不妨想想,血怎麼都捂不住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于懷庸,是他殺的第一個人。
他閉上了眼睛,心中砰砰直跳,見過再多的殺戮,自己動手,還是會留下極大的陰影。
于懷庸曾那麼鮮活張揚地活在他跟前,還曾問他說:“想要我的命麼?”
那時候的于懷庸,強勢,略帶輕浮,哪里會想到有一天會真的喪命在他手上。
陳醉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竟做了一場噩夢。
夢中又回到了那一日,耳邊槍聲震耳欲聾,他趴在地上,看于懷庸倒在他跟前,鮮血染紅了泥土,而于懷庸的眼睛,則一直死死地盯著他看。
他從噩夢當中驚醒過來,身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傷口也隱隱有作痛的感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覺。
他就開了床頭燈,在床上坐了好一會。
先帝大喪以後,陳醉跟隨大部隊返回京城,當日還是住在了皇廷的小玫瑰宮。
這一來一回,卻彷彿已經仿如隔世,皇廷的一角,有一處角樓被炸毀了,據說是兩軍交戰的時候,炮彈落到了這裏。
這偌大的皇宮,即便建築也是無價之寶,差點就被戰火毀壞了。
秋華一邊收拾房間一邊說:“殿下聽說了麼,紫薇宮親王夫婦,如今也住到皇廷裏來了,就住在百花殿后頭的秋靈宮。”
陳醉愣了一下,問說:“親王不都是別府而居麼?何況他們夫婦一直都住在紫薇宮的。”
“聽蕭文園說,這是陛下的主意。”
他這是囚禁了吧?
竟然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不放過。
陳醉說:“看來我得儘快搬出宮去住了。”
“郁中將說了,殿下的住所已經準備妥當,咱們隨時都可以搬過去。”秋華道。
她也想搬出去了,新帝這個樣子,她心裏也不踏實。
陳醉點頭:“明晚國宴過後咱們就走。”
好在趙准並沒有反悔,依舊允許他出宮別居。只是他一旦住到郁家去,基本就算是和新帝徹底對立了。
想到這裏,他反倒有些興奮。
此次回宮,趙准還帶了一個人進宮,這個人就是文良辰。
其實不止朝野非議,民眾議論,聽說就是太后姚元英也頗為不滿。新帝登基,第一件要事便是娶親,如此寵倖一個戲子,傳出去實在影響新帝擇親。
“不過我聽陛下身邊的人說……”秋華壓低了聲音:“陛下只是喜歡聽文良辰聽戲,並沒有和他……之所以帶文良辰入宮,是因為文良辰說他在行宮唱豔歌,穿紅衣,得罪了朝野上下,若沒有皇帝庇護,必然再無立足之地,痛哭流涕了好一番,才讓陛下帶他入宮,還封了個貼身武官的職務……他那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竟也能做武官。”
陳醉笑了笑,說:“他倒是聰明的很,這話說到趙准心坎上了。”
“是啊,新帝登基,最看重的便是威信。文良辰到了這個地步都是因為他,他自然會保文良辰平安周全。”
“我看太后不是個好惹的主兒,他還有太后那一關呢,他們鬥他們的,咱們先看個好戲。”陳醉說:“屬於皇家的東西,你們一律全都放回原處,屬於我的東西,如果已經打包的,就不要再拆開了,一律送到新居去。”
文良辰果然被姚太后叫去問話,站著進去,卻是被人抬著出來的,卻沒抬到百花殿,半路上就把他撂下了。
雖然已經初春,但外頭還是冷的很。文良辰從地上爬起來,瘸著腿往百花殿去,結果在走到百花殿外頭的時候,昏倒在了地上。
姚元英聽說以後,氣的摔了杯子:“妖孽,戲子就是戲子,這麼會做戲!”
不管是不是做戲,總之趙准心疼了。
文良辰如今無處可去,人人看不慣他,他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這叫趙准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也是人人刁難,人人看不起。他是個孝順的人,不會和姚元英對著幹,卻叫了大夫給文良辰醫治,准許文良辰住在百花殿。
儼然是男寵的態勢了。
作者有話要說:文妲己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