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貴:
身體好嗎?
時間過得真快,今年馬上又要過去了。對直貴來講今年是個什麼樣的年頭呢?我這裡跟平常一樣。認識的人中有幾個放出去了,又有幾個新面孔進來。說起來,上週進來個有意思的傢伙。長得像著名演員志村健。大家都讓他模仿志村健。開始本人好像不大願意,但又好像並非真的不願做。就是這樣一個傢伙,一問為什麼進來的,真讓人有點吃驚。人不可貌相,真是那樣。想仔細跟你說吧,那樣的事不讓寫。從這兒出去的時候再說吧。不知怎麼,最近關於「出去」的話題多了起來,是因為直貴寫了這樣的事吧。說起來,上個月的信中,寫了等我從這裡出去後,首先一起去給媽媽掃墓。你能這樣說,我真高興。我當然打算去給媽媽掃墓,不過,還是應該先去緒方家的墓地。在緒方墓前重新謝罪,然後才能去別的地方。
怎麼又寫起來出獄以後的事了。還有好幾年呢。我盡量不去想那些事情。不管怎樣先努力幹,好好度過每一天。可是直貴連我出獄後的事兒都考慮到了,我真感激。還是兄弟好啊!真想重新感謝媽媽為我生了個好弟弟。
今年以來,每個月都認真地給我寫回信,我很高興。坦率地說,這以前感到有些寂寞。不過,不必太勉強,電器店的工作很忙吧,務必注意身體!只要在你高興的時候給我寫個回信就行了。
天要冷了,注意別感冒!下次去信再說。
武島剛志
看到那熟悉得有些膩味的文字,直貴拿著信的手在顫抖。腦子裡一堆的疑問在轉悠。為什麼給自己的信會在這兒?剛志究竟在說什麼?上個月的信是怎麼回事?
不過一看信封上收信人的部分,很容易想到答案。上面寫的住址是由實子的公寓,後面寫著「白石轉交」的字樣。
也就是說,剛志以為這裡是直貴的新住所,把信寄到這裡來的。他為什麼會這樣認為,答案只有一個。
正在這時,聽到有上樓梯的腳步聲。直貴轉過臉去一看,是由實子。她一看到他,臉上就露出高興的神情。
「直貴君,你來啦!」她跑了過來,「怎麼啦?」
「這個,怎麼回事?」直貴把手中的信封和信紙伸到她的眼前。
由實子的表情一下子陰暗了,只是一個勁地低頭、眨眼。
「我在問你這是什麼?你說啊!」
「我慢慢跟你說,你先進來好嗎?」她說著,打開房門。
「你這樣自作主張,究竟要幹什麼……」
「求求你了,」由實子轉過頭來,用哀求的目光看著他,「到裡面來!」
直貴歎了口氣,跟著她進了房間。
由實子脫下白色的外套,馬上站到水池前。
「直貴君,咖啡可以嗎?」
「你快點說啊!究竟是怎麼回事?」直貴把信紙和信封扔到地上。
由實子把水壺放到火上,默默地拾起信紙和信封,小心地把信紙疊好收到信封裡,插到掛在電話旁邊牆上的信袋中。那裡面已經有了幾個同樣的信封,都是直貴非常熟悉的筆跡,大概都是寫給他的。
「對不起!」她跪坐在地上,低下頭說。
「幹什麼呀,這是。這樣鄭重地道歉,讓人討厭。」
由實子吐了口氣。
「我知道是我自作主張,可沒有覺得自己做了錯事。」
「你沒告訴我就給哥哥寫信。還故意做成像是我搬到這裡似的,讓哥哥把信寄到這兒。這事沒錯嗎?」
「從法律上講,是錯誤的。」她低著頭說道。
「作為一個人來講也是錯的。用我的名義發出信去,又隨意地讀哥哥的來信。」
「那個,」由實子像是嚥了口唾沫,「每次打開你哥哥來信的時候,總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可是,要是不看你哥哥寫的,我又無法寫回信。」
「所以才說你幹嗎要幹那事呢?由實子用我的名義和哥哥通信,究竟是要幹什麼呢?」
「可是,」由實子稍微抬起頭,並沒有看直貴的臉,可他還是看出她的睫毛濕潤著,「直貴君,因為你說過,再也不給哥哥寫信了,新的住址也不告訴哥哥。」
「那跟由實子有什麼關係?」
「沒有什麼關係……可是那樣,他不傷心嗎?本來是兄弟,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卻不再聯繫了。」
「我以前說過,我要跟哥哥斷絕關係。就是想哥哥的信不要再來。想生活在和哥哥沒有關係的世界裡。」
「你非要那麼做,有什麼意義呢?」
「不知道有什麼意義。只是再也不願意被人用那樣的眼光看著,不願意被人家歧視對待。」
他叫喊著說到這兒,突然一驚。自己剛剛說的歧視這個詞,就像是針一樣深深地扎進他的胸膛。想起就在幾小時前,平野社長跟他說的話。
由實子慢慢地抬起頭來,雙頰上流淌著淚水。
「就是你隱瞞著,也不會改變現實的。不管直貴君怎樣掙扎著逃脫也沒有用的。那樣做,還不如面對它更好些。」
她的話又一次敲擊著直貴的心。是啊,到目前為止,自己都是想當然地認為別人不對,這麼生活過來的。今後必須在不再逃避歧視的前提下,摸索如何生存下去的道路,努力去實現它!剛剛下了決心。
直貴緊閉著嘴,在由實子面前跪了下來,把手放到她肩上。她好像覺得有些意外,睜大了眼睛。
「對不起!」他短促地嘟囔了一句。
「哎?」由實子張開了嘴。
「我今天原來沒打算說這些話,我是來感謝由實子的。」
「感謝?」
「給社長的信,寫那封信的人,是由實子吧?」
「啊……」她好想弄明白了,輕輕點了下頭,「那,也許也是多管閒事……」
直貴搖了搖頭。
「社長來找我了。而且跟我說了很多。我弄懂了些事情,明白了以前我還是太自以為是了。」
「那麼,不會為我給社長寫信發脾氣了?」
「嗯,而且……」直貴把目光投向信袋,「我為你給哥哥寫信生氣的事也許錯了。能夠給在監獄裡的哥哥帶來安慰的,也許只有我的信。」他看著默默點頭的由實子,又說:
「可是,不是我的筆跡,哥哥怎麼認不出來呀?」
於是她微微一笑,指了指桌子上。
桌上放著一台簡單的文字處理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