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直貴:
身體好嗎?
最近這裡天氣變化無常,讓人覺得時而悶熱,時而氣溫驟降,我想是不是正在一點點地不如夏季。今年的梅雨季也許又是乾梅雨,讓人擔心再出現供水不足,要是缺水,在監獄裡也會叫我們節水。
實紀姑娘的身體好嗎?上次寄給我的照片,我每天都在看。剛生下來的時候我覺得她很像直貴,可看了最近的照片,又覺得還是像由實子。當然應該跟你們兩個都像。問了別人,說是有像父親的時期和像母親的時期,還會交替變化,最終定格在哪一方,要靠運氣了。小時候長得一般大了以後變得漂亮,或者相反,都是因為這個原因。不過,這是不是真的沒人知道。不管像誰,你們是一對俊男美女,實紀大了以後肯定是個漂亮姑娘。不如說,現在三歲的她已經是個漂亮姑娘了。那麼招人喜愛,在街坊鄰居中是不是也有人氣呢?可是要小心點啊!這世上可有整天想著做壞事的人,要看好她,別叫人拐走。沒打算嚇唬你們,可一想到是實紀的事兒,就好擔心。雖然我還沒有見過她,可做夢時夢見過。不過,三歲是最招人喜歡的時候啊。是不是快要不用那麼操心了呢?
想起來,實紀是獨生女,是不是有些可憐。差不多該再生一個了吧?當然花費要多了,但是有兄弟姐妹真的很好。不過,我說這些可能要招你們笑話,笨蛋哥哥,什麼忙也幫不上。
也許寫了很多廢話,別不高興。那麼,下個月再去信。
剛志
又及:實紀姑娘的照片,可能的話多寄給我幾張。
回到叫作葛西陽光住宅的公司宿舍,一個姓前田的主婦正在給院中的樹木澆水。她住在一樓,和由實子很要好。丈夫是新星電機葛西店裡負責賣電器的。
葛西陽光住宅有兩棟房子。每棟有八套住宅。新星電機使用其中一棟作為公司宿舍。
「你好!」
直貴一打招呼,前田夫人回過頭來,馬上露出笑臉。
「啊,您回來啦,今天很早嗎。」
「東西賣不出去,送貨也沒事兒了。」
「真是的,我家先生也發愁,過去只要降價就能賣出去,可現在怎麼降也沒顧客來。」
「真沒辦法!」直貴點了下頭,走上樓梯,直貴他們的家就在前田家樓上。
打開家門,聞到鰹魚節高湯的氣味。由實子站在灶台前正在嘗著什麼東四的鹹淡。她停下手,笑了一下。
「回來啦,好早啊!」
「樓下太太也說了同樣的話。」
兼作餐廳的廚房連著兩個房間,一個是寢室,另一個作起居室。直貴一邊脫上衣,一邊看了一眼起居室。實紀在地毯上睡著了。身上蓋著由實子給她蓋的毛巾被。喜愛的狗狗毛絨玩具躺在實紀身旁。
「剛才,讓她稍早一點吃了飯,結果馬上就睡著了。今天去了公園,她好像有些累了。實紀真是個一下子就會興奮起來的孩子。」
「習慣在公園裡玩了?」
「不光是習慣了,每天都要去,可煩人了。小孩子還是喜歡在外面玩啊。」
「那當然。」
換了衣服,洗了手,直貴坐到餐桌旁。由實子麻利地端上飯菜。
「有沒有交了朋友?」直貴問。
「嗯。還是跟最早認識的惠美和芹奈最好。不過,和一個叫作辰的男孩子也一起玩了。他比實紀小兩個月,長得要比實紀大一圈,真讓人吃驚。」
「沒欺負實紀吧?」
「不要緊,我們在旁邊看著,辰也是個溫和的孩子。」
聽了由實子的話,直貴放心了。不僅是對獨生女,也覺得由實子順利地度過了在公園登場這一關。
他一邊往嘴裡塞著由實子做的飯菜,一邊看著實紀的睡容。心想原以為自己不會有這樣的日子呢,每天平和安穩地度過一段時間。可這確實是現實。什麼都沒有發生的平凡生活,對他來講就像是寶物。
開始和由實子一起生活不久,她懷孕了。讓直貴感到心煩的是,由實子沒讓他有絲毫察覺,突然宣佈:「恭喜,你要當爸爸了。」
入籍的手續是辦了,可還沒有舉行結婚儀式。即便這樣,還是在能看得見教堂的公園裡,他把便宜的戒指戴到由實子手上,算是完成了兩個人的儀式。
有了孩子以後,不能再賴在由實子的房間裡。直貴申請了公司的宿舍,競爭的人相當多,可直貴抽中了簽。
「直貴君完成了作為父親的第一個任務啊。」由實子笑著這樣說道。
「我從來都是手氣不好的啊,」他這樣說。她點著頭表情有些嚴肅,「也許以前太不好了,今後什麼都會順利。」
「要是那樣就好啦!」他也點頭說道。
搬家、由實子退職、準備生產、然後是生孩子,情況不斷地變化著。直貴只是做立即必須做的事就耗費了全部精力。由實子倒是很鎮靜。在事態變化多端的生活中,她總是跟直貴說起的,就是給剛志寫信的事。
「趕緊把這事告訴哥哥吧,他肯定會吃驚的。不過,會感到高興吧。」
從開始同居到結婚後,她總是想著給剛志寫信的事情。直貴因為忙,或是沒有興致寫信的時候,她肯定會督促他寫。
「實紀會走路了。告訴哥哥了嗎?哎!還沒寫呢?怎麼啦,不趕緊寫,哥哥的下一封信又要來了。上上個月也是這樣。寫點實紀的事吧!這個月的重要新聞,還是她的事。哦,對了,把照片也放進去怎麼樣?」
總是這樣提醒,直貴應該感謝她,可是也有一點兒不安,因為覺得她是不是過於在意剛志的信了。
是不是為了不讓自己有自卑感,故意這樣做的呢——有時他這樣想。
快吃完晚飯的時候,大門門鈴響了。直貴站在門裡,從門鏡中朝外看了看。一個長髮的女性站在那兒,旁邊好像還有人。
「哎!誰啊?」開門前他問道。
「晚上打擾對不起了,是明天要搬到這裡來的,想跟您打個招呼。」女性的聲音這樣說道。
直貴打開門,外面站著兩個人。女性後面有一個男人,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可一下子想不起來。
「這個時間來,對不起!」女人再次道歉,低下頭來。像是她丈夫的男人也模仿著她。「我叫町谷,明天要搬到二O二號,今後可能少不了添麻煩,所以先來問候一聲。」
很爽快的說法,大概是比較穩重的性格吧。給人的印象她丈夫只是沉默著隨著她。
「那您太客氣了!」直貴也露出笑臉應酬著,「有什麼能幫忙的就告訴我,請別客氣,明天我也在家。」
第二天使休息日,也許正因為如此,他們才在這一天搬家。
「謝謝!那個,這是點小意思,請收下吧。」女人遞過一個小紙包,貼著的紙上寫著「町谷」兩個字。
「啊,那謝謝了!」接過紙包,回頭看了一眼。由實子也來到身後,「是要搬到二O二號的鄰居。」
由實子也滿臉堆笑。
「要是有什麼不清楚的,問我就行。」
「謝謝!」那女人又低頭致謝,看上去要馬上離去。可是,她丈夫不知怎麼一直盯著直貴的臉看,終於他開口說:
「哎!你是不是原來在電腦部幹過的武島君呀?剛進公司的時候。」
「啊!是啊。」
被說起好久以前的事兒,他一下子不知所措。然後重新看了一下對方的臉,猛然喚醒了過去的記憶。
「啊,是不是以前在會計課的……」
「嗯,町谷。這次又返回到這裡了。前一段是在龜戶。」町谷小聲嘟囔著。
「是嗎。」
直貴在電腦部的時候,曾經見到他兩三次。他應該是比直貴早一年的。
「不知道你也住在這個宿舍裡,」町谷把視線轉到一邊,用手指尖搔著臉頰。
「是你的熟人嗎?」他妻子問道。
「啊,也談不上熟人,」町谷像是辯解似的回答道。然後看了一眼直貴和由實子,「那,明天再見。」
「好!」
一關上門,由實子馬上說,「什麼啊,有種不好的感覺。」
「怎麼啦?」
「不知怎麼,總是一個勁兒盯著人看。再就是,夫人說話挺客氣的,可丈夫呢,一發現你是比他晚進公司的,口氣馬上就變了。」
「這社會不就是這樣嗎,只重視身份地位。」直貴一邊鎖門,一邊故意輕鬆地說道。實際上他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在電腦不的時間並不長,但正是在那短短的時間裡,剛志的事情暴露,遭到一同工作的人們另眼看待,而這個町谷知道那時的事情。
不會吧——直貴微微搖了搖頭。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町谷一定已經忘記了。
實紀已經醒了,開始不停地跟由實子撒嬌。
第二天上午十點左右,直貴從窗口看到傢俱商的大型卡車聽到了公寓旁,幾個身穿制服的工人麻利地將貨物搬運到二O二室。搬運的全都是閃閃發光的新傢俱。直貴想起,自己搬來的時候,只有一張桌子是新買的。
那是,看到沒有找搬家公司,只是年輕夫婦兩人奮戰著搬運行李,樓下的前田夫婦和住在附近的同事都來幫忙,也許就是這個緣故,大家才熟悉了起來。
町谷夫婦的搬家在下午三點前後結束了。一直到最後也沒有直貴幫忙的機會。
「町谷家媳婦,像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啊。」買東西回來的由實子,一邊往冰箱裡放著東西一邊說,「娘家在世田谷,父親是哪個大公司的頭頭。」
「從哪兒聽的呀?」
「前田說的,在超市碰到了。」
關於新人的閒話這麼快就傳開了。自己搬來的時候,鬧不好也是這個那個地被人家說過,直貴想。慶幸的是,剛志的事沒有傳開。
那天深夜,直貴覺得有人在搖晃他的身體,醒了過來,由實子正盯著他看。
「怎麼啦?」他睡眼惺忪地問道。
「房子背後有怪怪的聲音。」
「怪怪的聲音?公寓背後?」
「嗯。」她點點頭。公寓背後有點空間,人勉強可以通過。
「不是野貓什麼的?」
「不像是。我從窗子往外看了,可是太暗看不清楚。」
直貴從被子裡爬了出來,打開超屋後的窗子。確實太暗,他什麼也看不見。
「沒聽到什麼動靜呀!」
「剛才聽到的。真討厭,要是有人放火或是什麼的可怎麼辦?」
「不會吧!」直貴朝她笑笑,可心裡也變得有些不安。他脫下睡衣,「好的,我去看看。」
他趕緊換上衣服,拿上手電走到外面。各家都已熄了燈。
轉到公寓的背後,打開手電的開關。看到的是大量的紙箱,折疊起來,滿滿地立放在那裡。紙箱上有搬家公司的標誌。
直貴關上手電,轉身往回走。他正要上樓梯,上邊有人影顯現了出來,是町谷。手裡拿著紮在一起的紙箱。
「啊……」他露出尷尬的表情。
「搬完家,紙箱不好處理了是吧?」直貴溫和地問道。
「沒有放的地方啊!」町谷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
「可是,放在房子背後不大好吧。為了防火或是什麼理由,不讓在那兒放東西。」
「只放兩三天就扔掉了。」
「可是扔紙箱類垃圾的日子是固定的,而且住在這兒的人都遵守著規矩。」
「真煩人!知道啦。」町谷打斷直貴的話,不耐煩地說了一句返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