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醉漢搖搖擺擺的走過車子旁邊之後,好像忘了什麼東西似的再度回頭,走到車門邊。他穿著寬寬大大的大衣,頭上戴頂毛線的滑雪帽;用力敲敲玻璃之後,車內的人將車窗搖了下來。
「到底是誰贏了呢?」那個醉漢問,一陣強烈的酒臭味傳進車內。
「什麼誰贏呢?」
「『紅白對抗賽』啊!應該是紅隊吧!」
「對不起,不知道!」
「那就算了!」醉漢說著就走開了,但是走了兩步之後又回過頭來,「你在寫些什麼?」他看著車內問。
「寫信啊!」
車內的人回答,他左手拿著信紙,右手拿著黑色原子筆。
「寫給女人的嗎?」
「大概是吧!」
醉漢聽了好像很高興似的露出黃色牙齒笑著。
「你在寫情書吧!要是我的話,不如拿它來做一隻紙飛機。」
「為什麼?」
「不為什麼啦!」醉漢一邊說著,一邊東倒西歪地走開。
「這樣的夜裡除了喝酒之外還能做什麼呢?」
「可以去抱個女人睡覺啊!」醉漢聽了放聲大笑。
「可惜我們都沒有這樣的女人,所以只好喝喝酒、寫寫信了!」
接著醉漢說了一聲「再見!」就離去了。
車子停在郵筒的旁邊。
方向盤結凍了似的冰冷。
他關上了車窗之後,在車內燈下將信的內容重讀了一遍,信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冗長得令自己看了都覺得厭煩。
「收到信時應該正好是新年的開始吧!如果是的話,在這裡順便向你恭賀新禧。
加賀的推理實在太完美了,沒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看破這麼難解的騙局。
那個推理雖然夠完美,但是還有一些心情上的部分需要補充。因為必須說清楚的地方還很多,所以我就將它一一用筆記下來。也許這封信會破壞新年的氣氛,請你多多包涵。
就從最重要的一點開始敘述。
——祥子不是我殺的。
很驚訝吧!加賀推理的一大支柱已經倒了。
祥子不是我殺的,當然也不是我之外的任何人殺的。
祥子是自殺的。
聽我詳細地說明。
那天晚上,我去她的房間。事實上她懷疑自己罹患了某種疾病,預定當天去醫院檢查,我去找她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問她診斷的結果。
那一陣子,我從她可疑的態度上發現她的身體有些異常,當時她不准我在她身上碰一根指頭。在我堅持地追問下,她才哭著將實情告訴我,實在太令我驚訝了!
我聽了之後久久不能說出一個字來,隔了許久之後才對她說:『已經做了就沒有挽救的餘地,你最好盡快去醫院吧!』
祥子驚訝地看著我的表情,她大概沒有想到我會原諒她所犯的過錯吧!
但是她並沒有發現,不!連我自己都沒有發現,事實上我是絕對不會原諒她的。
去找她前我打了一通電話給她,時間是晚上十點,但是祥子並沒有來接電話,管理員愛理不理地說:應該回來了,但是叫了門卻沒反應。
當時我並沒有感到奇怪,還是照預定計劃到她住的地方去,並且從窗戶爬了進去。進去的地方正好是儲藏室,平常是上著鎖的,但是從儲藏室的內側可以很輕易地就將門打開。我走出儲藏室,上了二樓,輕輕地敲敲祥子的房間。
這時候我的心裡才產生不吉的預感,因為以前從來不會發生這種情形,我立刻拿出鑰匙開門進去,這把鑰匙是和形狀記憶合金同時打造的。
發現祥子倒在地上時,我心中所受到的衝擊你應該是可以理解!親眼目睹心愛的女孩子自殺了,這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但是我並沒有叫出聲音來,因為我這時候的出現,只會招惹別人的懷疑。
我先說明一下她當時的情形。
她用刀片割斷手腕,手放在臉盆裡,出血過多而死,這個情形是不變的,問題是在我發現她時的模樣。
她的手是放在臉盆之外的,而且她還留有一點點微弱的鼻息。
在激烈的變故當中,我思索著導致她自殺的原因,一片混亂之下我所作的結論是:診斷結果是自殺的導火線,換句話說,結果是凶,所以祥子只好選擇了死亡這條路——
我看著祥子的身體,心裡想著該怎麼做才能對祥子幫助最大。最後決定與其看著她在死亡邊緣掙扎,不如讓她更痛快地死去!
於是我將她的手腕放回臉盆,然後把凝固了的傷口全部打開,然後用自己的手帕,將溢在地板上的血全都擦拭乾淨。
我的精神已經異常了!接著想到的是如何逃離現場,因為,如果被別人發現了,一定會招來極大的麻煩。
我首先檢查看看是否有留下任何的指紋,幸好祥子房間的門把上套著毛線罩子,從那裡應該不會檢查出任何的指紋,而且我記得自己並沒有和房間內的其它部分直接接觸。
當我正想離開祥子的房間時,走廊上傳來叫喚祥子的聲音。
我的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了!
因為一進房間之後,我就立刻跑到她的身旁,忘了將門鎖上。但是現在已經來不及再去鎖了。經過半秒鐘的思考之後,我決定關掉房間內的電燈(拿著手帕去按電燈的開關。在慌亂之中我仍然沒有忘記不可以留下任何指紋),然後躲到廚房裡去。祥子的身體當然還在原地不動。
有人打開了門,但是看見裡面一片黑漆,立刻就開門離開了。雖然只有數秒鐘的時間,但是我當時卻覺得好像過了好幾個鐘頭。
稍待一會兒之後,我就離開了那裡,當時我只想盡量將現場恢復成我來之前的模樣,於是我先打開電燈再離開。對我來說最幸運的是,房門是半自動鎖的,即使不用鑰匙也可以將它鎖上,而且隔壁房間的電視把音量開得極大。
可是,有幸的就有不幸的。
不幸的是我離開不久後波香就回來了,她也曾來敲過祥子的房間。在短短的時間內造訪祥子的兩個人,說出來的證言有如此大的差異,證明了在這其中一定有第三者侵入。
我還是照著來時的路線離開,換句話說,就是進入儲藏室,從內側將門上了鎖,爬窗子逃走。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第二天,祥子的屍體就被發現了。
聽到以自殺處置時,我心裡稍稍感到安心,但是當時我的情緒仍然非常紊亂。
經沙都子提出有他殺的嫌疑之後,我每天睡覺都不得安穩,我認為應該早一點將實情說出來,但是卻始終無法說出口。
波香主動來找我時,讓我嚇了一跳。
如加賀的推測,她知道形狀記憶合金鎖這件事,所以很快的就聯想到我是兇手。我將事情的經過全部告訴她,她勸我去找警察,但是我不想這麼做;會破壞自己將來前途的事情,我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做。波香說即使不告訴警察,也應該告訴朋友。但是,我還是拜託她別這麼做,因為我怕有人會跑去對警察說。波香雖然表示她不會說,但是我仍然無法信任她。而且,為了說明朋友是不值得信賴的,我舉出女子個人賽中三島亮子利用計謀擊敗波香的事。
是的!我非常清楚波香會輸掉的理由,因為我目擊了運動飲料中加入藥物的全部經過。
波香也知道自己被下毒了,但是聽到兇手的名字時,讓她深感震驚。
波香的態度在這個時候突然大大地改變。
她再度把我找出去,保證不會將祥子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但是要我幫忙她完成計劃。這個計劃就是加賀推理中的,讓若生或華江砷中毒,他們就無法上場參加比賽。
聽完她的計劃之後,我並不否定這對我而言也是一個大好機會,我承認波香知道祥子的事情後,我就對她產生了殺意。尤其是利用波香這個計劃,我可以說是一個完全犯罪。
如加賀所說,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波香表示願意賭一賭,萬一失敗的話也只好放棄了,我也願意賭賭看,如果失敗的話,再想其它的方法。
我對這個賭注所抱持的執著信念,或許比波香還要強烈呢!
關於騙局的內容和加賀的推測一樣,在此省略。
但是,在騙局中所使用的花月紙牌和茶刷的處理方法,加賀沒有說明,我在此稍作補充。
加賀或許已經發現了,這些小道具是藏在南澤老師家的熱水爐裡。因為我事先就想到警察來時,可能會檢查每個人身上所攜帶的物品,因此先把它藏了起來。
幾天以後,我想將它取回,於是打電話給老師,借口要去拜訪她。但是老師卻叫我約其它的人,大家再聚會一次。沒有辦法,雖然可能會被其它的人發現,但是無論如何我一定得取回證物。
可是,沒想到這回竟然輪到我去燒洗澡水,我不僅可以收回證物,甚至還可以當場將它燒成灰。
寫到這裡時,我忍不住再一次仔細地回想當時的情景,或許那是老師替我安排的機會。老師可能早已發現爐子裡面的證物,知道我是兇手,我打電話過去之後,她更加確定自己的推測,知道我拜訪的主要目的,是想收回證物,但是,讓我單獨一個人去拜訪又太危險了,因為刑警們仍然對這個事件抱持著極高的興致,萬一來盤問拜訪的目的,或者檢查從家裡所帶出去的東西,那就太麻煩,因此,想出了利用所有的人再集合一次的方法。
為什麼叫我去負責燒洗澡水,這一點就非得老師自己說明不可了,我是猜不透的。
老師為什麼要掩護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沒有理由的吧!高中時她不也常替我修改答案,替我補充計劃不周詳的地方嗎?老師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
最後,還有一件事必須在這裡澄清。實際上她到底是不是罹患了『某種疾病』?
答案是否!
或許你從警察那裡所獲得的情報知道,祥子的身體並沒有任何的異常,更應該注意的是,她根本就沒有去醫院看病。
到底祥子為什麼要自殺呢?既不是醫生的診察有了不良的結果,難道是她認為自己的身體上染患了異常的疾病?
想到此時,我想起有一天早上,我曾經對她說:『萬一檢查出不好的結果,所有人都會怪罪是我和你之間的肉體關係所造成的。所以,我們最好在畢業之前都不要再見面。』
這不是命令,而是我的懇求。
只要我的腦海想起望子成龍的父母,以及完美主義的松原教授,我就沒有多餘的力氣來考慮祥子的心情。
但是,我這句話似乎對她造成殘酷的打擊。大概她認為在她不安、痛苦時唯一能讓她依靠的戀人,也要棄她而去吧。
如果在聽完夏天旅行講座的事後,我立刻提出分手的話,她所受的打擊或許會小一點,但是,我先勉強自己接受她所做出來的行動,不久又反悔了,這對她而言彷彿是從天堂掉到地獄裡似的,她心中的絕望我是可以想像的。
由此看來,殺死祥子的人應該還是我吧!
但是,在此之前她早已深受疾病之苦,也被自己的告白搞得心煩氣躁。」
信寫到這裡就停止了,因為無論如何也寫不下去了。他探出身來看看天空,在這樣的夜裡,折一隻紙飛機或許更有意義——
他氣惱得將信紙撕碎,然後下車將它丟進附近的垃圾筒裡。
車子上只剩下信封,寫好了收信人,也貼上了郵票。
——接下來該做什麼好呢?
他在車子裡惡作劇似的笑了起來。
籐堂正彥開著父親的車子,飛入隆冬的海中。此時是一年即將結束之前,也就是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夜裡十一時三十分左右。
這是一個可以停靠數艘小貨船的港口,但是所有的人都已離去,燈也熄滅了,是一個完全不被人發現的地方。目擊到車子掉落海底,趕緊去報警的是路旁賣拉麵的老闆。
在警察的詢問之下,拉麵店的老闆說:「當車子開到這裡時,速度非常快,大概有八十公里以上,我們這一帶很少有飛車黨,所以我心裡正納悶著,沒想到他竟然直往海上衝去。」
第二天元月一日將近中午時,整輛車子被打撈了上來。順利完成任務,每位搜查隊員臉上都流露出安慰的神情。
從駕照上得知死者是籐堂正彥,再從他所攜帶的物品中找到了學生證。車子上只有他一個人,沒有發現遺書之類的東西。
下午他的家人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