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發現小丑玩偶的是沙都子。
「那是什麼呢?」
所有人都隨著她的聲音,將注意力集中到櫃檯上。
「好像是一種玩偶!」
「一定是想要做一個小丑!」加賀起身走了過去,將這個製作粗簡的玩偶拿在手上,「身體是鐵絲做的,臉是粘土做的。」他面向桌子上的夥伴們說,「做得並不怎麼好!」
「那是白天裡一位和老闆講話的學生拿來的!」若生說。旁邊的華江也點點頭。
不久老闆走了過來,說是一位熟客送給他的禮物。
「是『搖頭小丑』吧!」
「大概是的。」老闆好像想要說什麼,但最後又縮了同去。
舞會繼續,由葡萄酒改為威士忌,每一個人都暢快地談著今年的反省、明年的抱負,或許有人也想到祥子和波香,但是沒有人輕易地將她們的名字說出口。
「籐堂君明年的抱負呢?」沙都子一邊幫他調著酒,一邊問,「繼續做研究嗎?」
「……大概是吧!」他回答——好像是從睡夢中被鬧鐘吵醒時的回答方法。從沙都子手上接過這杯酒,他一口氣喝了半杯以上。
「對不起,我先告辭了!」
「還早嘛!」加賀露出驚訝的神情,籐堂仍面無表情地將大衣放在手腕上。
「經沙都子這麼一說,我突然想到還有一點兒事情沒有做完,如果很快就做好的話,我會再回來。今晚準備進行到幾點呢?」
加賀看了壞了的咕咕鐘一眼。
「大概到十一點左右吧!沙都子和華江或許會早一點走!」
「我知道了!」
籐堂向老闆揮揮手,沒有再看加賀一眼,就彎著腰走出了大門。打開門時,他看見隨著強風混進了一件白色的東西。而店內客人的歡笑聲正沸騰著。
加賀含了一口酒在嘴裡,拿起夾克說:「若生,跟我走吧!」
「走?」突然被點到名字,若生有點兒手足失措。
「走到哪裡去呢?」
「要的話你就來!」加賀拿起若生的背心夾克,然後硬塞給他,「只要跟我走你就會明白了!」
「等一等,你們要去那裡呢?」華江大叫,「我也要去!」
「你留在這裡就好了!」
留下她的是沙都子,她緊緊地抓住華江的手腕,力量的強度使華江動彈不得。
沙都子看著桌子上說:「男生是男生,女生是女生!」
「加賀和沙都子,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請你們說明一下好嗎?」
「說明是以後的事,現在沒有時間!」
不等若生的回答,加賀就走出這家店。
外面的空氣好像比剛才更冷了!緊接著加賀之後,若生也走了出來,他已經不再發任何疑問了。
飄下的雪花到了地面之後都還沒有融化,T大路上被染得一片通白,路上疏疏落落地留下幾個腳印。
加賀直往車站走去,這是一個賭注,沒有考慮的餘地,因為時間確實已經所剩不多了。
若生不安地跟著加賀來到車站前,但是他們經過了車站,又繼續再往前走。
「不進去車站裡嗎?」若生在後面問。
加賀只回答說:「再等一會兒!」
中途他走進了一條小路,一條沒有街燈的昏暗小路。雪片平鋪在路上,沒有看見任何一個腳印。
走到一棟極大的建築物後面時,加賀立刻停住了腳步,然後再謹慎地一步一步踏出去。他之所以這麼做,原因並不只是下雪弄濕了路面。
「好像還沒到!」加賀自言自語地說。
「誰會來呢?」若生在他的背後問,但是加賀沒有回答,若生好像並沒有期待他的回答,所以也沒有再問第二次。
兩個人藏在旁邊一棟大樓的陰暗處。
從加賀的行動,若生好像也有點兒知道他的目的。他抬頭仰望這棟灰色的建築,嘴裡喃喃自語著:「這就是白鷺莊吧!」
「……」
「來的這個人……是籐堂!」
加賀不回答,兩眼直盯著白鷺莊的牆壁。
「真的嗎……籐堂真的是兇手嗎?」
「還不知道!」加賀說出了違心的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若生的話像一道白煙飄過加賀的眼前,正在思考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時,突然聽見有人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加賀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一個黑影子緩緩地走近,是一個高大、披著防水外套的影子。
影子在白鷺莊牆壁旁站住了腳,就在毛玻璃前。
——果真!
加賀的心頓時交雜著絕望和滿足感,果真他的推理是正確的。
馬路上有一輛車子駛過,車燈只在那個影子的側面停留了一瞬之間,照出了籐堂那神經質似的表情。慘白、而且最近顯得有些瘦。
籐堂從大衣的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雖然以加賀的距離無法判別那是什麼,但是知道它只有手掌般大。
當他在黑暗中點起火來時,就知道那是一隻打火機。雖然只有小小的火焰,但是就足夠將籐堂的側臉照得一片通明。四下靜悄得連加賀身旁的若生吞口水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籐堂將點著火的打火機靠近窗戶的中心——兩塊窗玻璃重迭的部分,而且一直保持這個姿勢,持續了一、二分鐘吧!
不久他就將火熄滅,打火機收進大衣的口袋裡,附近再度籠罩在一片黑漆之中。接下來這一瞬間所發生的事情對若生而言應該震驚不已,對加賀而言卻是他預料中的事,籐堂手扶在窗戶上,然後稍微用點力氣,不出半點聲音就將窗戶打開。若生忍不住叫出聲音來,便連忙用手堵住嘴巴,但是似乎沒有堵住嘴的必要,因為加賀早已向前飛奔了過去。
「就是這個打火機嗎?」加賀的聲音讓籐堂的身體整個都僵硬住了,身體就一直維持著雙手扶在打開的窗戶上的姿勢,「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你根本不抽煙,為什麼會隨身攜帶打火機。」
籐堂緩緩地轉過身來,面向加賀。他的臉和從剛才就一直下個不停的積雪一樣的慘白。
「原來……」他咬牙切齒地說,「那個玩偶是你唆使人拿來的嗎?」
「是我拜託寺塚君的。和你演一齣戲罷了!」
「原來如此!」籐堂靜靜地將窗戶關上,在玻璃上留下一個非常清楚的手印。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能向我說明一下嗎?」若生交互地看著加賀和籐堂的臉。
加賀問籐堂:「現在再去開窗戶的話,可不可能將它打開?」
籐堂雙手插在口袋裡回答:「以今天的氣溫,應該是打不開了!」
「再試試看!」
加賀轉頭對若生說:「你去把窗戶打開試試看!」
雖然對奇怪的做法感到一頭霧水。但是若生仍然照著他的話去做,可是只將窗子打開一公分左右,就再也開不動了。
「不動了……這是怎麼回事呢?」
加賀的視線直盯著籐堂說。
「現在流行的形狀記憶合金,可以用來打開上下拉動的窗戶。」
「形狀記憶合金……」
「雖然你叫科學白癡若生,不過,至少聽得懂名字吧!這是一種可以記憶形狀的金屬,最近在許多玩具上使用得非常普遍。籐堂,你的打火機可以借用一下嗎?」
籐堂默默無言地從口袋裡拿出打火機,交給加賀。和路邊攤買的便宜打火機不同,這是一個沉甸甸深銀色的名牌打火機。
加賀接了過來之後,照著剛才籐堂的做法,將火點在靠近鎖的地方,過了一會兒,加賀伸手去試試看,這次輕易的將窗子打開了。
若生驚訝的輕叫了一聲。
「你來看看鎖。」聽加賀這麼一說,若生從窗口探頭進去往裡面看。這回他驚訝得大叫起來。
拉窗的鎖應該是彎曲的,此刻竟然完全伸直了,這樣就不具鎖的功能了。
圖15-1、圖15-2
「關上吧!」
加賀急忙將窗戶關上,等一會兒再用手要去將它拉開,它卻已經動彈不得了。
「鎖已經又恢復原狀了!」加賀對若生說明。
「不論變成什麼形狀,經過加熱之後都會恢復到記憶的形狀,這是形狀記憶合金的特徵。還有一種二方向性記憶合金,可以記憶溫度高時和低時兩方面的形狀。這個窗戶的鎖就是使用二方向性合金做成的,溫度上升時會伸直,溫度低時則相對的會彎曲,因此,即使上了鎖,但是只要用打火機依舊可以將窗戶打開。」
「你瞭解得很清楚!」籐堂不帶感情,低聲地說。
「形狀記憶合金的事是寺塚君告訴我的,他的研究室裡有兩個滑輪,不用動力就可以使它旋轉,原因是連結兩個滑輪的發條狀皮帶是用這種合金做成的。而且,皮帶經過熱水中時會縮小,離開熱水時又會伸長,滑輪就是利用這個力量而持續轉動。聽他這麼說時,我就聯想到這個鎖會不會是由合金所做成的,現在驗證我的推論果然沒有錯。」
「但是,為什麼會用這種金屬來當鎖呢?」若生提出他打心底真正的疑問。
「那是被換過的呀!」加賀回答。
「籐堂為了能夠自由出入這裡,叫祥子將它換了下來的。只要利用金屬材料研究室的技術,先將鎖用形狀記憶合金做好,可以隨個人的喜好記憶形狀。如此一來,籐堂就可以在任何時刻進入祥子的房間,而不用去擔心管理人的視線,知道這件事情的除了祥子和籐堂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波香。」
音樂由「白色耶誕」轉為約翰藍儂和他的日本妻子所合唱的「快樂耶誕節」,今天晚上好像要將耶誕歌曲全部一網打盡似的。
沙都子一面咬著披薩、一面喝酒,這是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反覆著的機械性動作。華江偶爾抬起頭來看著她,但是,沙都子不理會她的視線,所以她也只好死心地低著頭。
當加賀推斷出籐堂是殺害波香的兇手時,他的神情上露出了些許的悲傷,這是沙都子第一次看到他這麼陰鬱的表情。
接到加賀電話的第二天,沙都子照例在「記憶」這家店裡和他見面,同時發表他的重大發現。
「雪月花事件經我追根究底的推論之後,犯人除了籐堂以外,不可能會是其它的人,但是,想要加以斷定的話還有很多不太明瞭的地方,我也無法將它說得清楚,所以還得請你再稍待一點時間。」
「你很清楚哪些地方是不明瞭的嗎?」
「某些程度上是很清楚的。」加賀回答。
「我認為第一個疑點是動機,換句話說,祥子是籐堂所殺害的,或許波香察覺到了這件事情,而且波香勸他去自首。」
「原來如此!」
沙都子感到非常震驚,但是加賀不理會她的反應,仍然繼續說下去。
「祥子死了之後,波香和沙都子一起努力地想找出她之所以會自殺的原因,可是,在知道她不是自殺,而是他殺的之後,大家又繼續努力地想找出兇手。在這個過程當中,大家都看到沙都子努力地在奔走,可是波香卻很少在眾人面前露臉。如果假設波香早已知道兇手是誰的話,她的舉動應該是可以瞭解的。」
沙都子也認為當時波香的行動確實很讓人無法理解,以她好奇心旺盛的個性,對這種事情應該會更主動,而且率先去調查才對。
「但是……為什麼她會那麼快就知道兇手是誰了呢?」沙都子自言自語似的提出疑問。
加賀語氣肯定地說:「這就是第二個疑問。第三個疑問是籐堂到底是怎麼進到祥子的房間的。或許第二和第三個疑問是可以連結在一起的。」
「連結在一起?」
「例如,這只是我的假設,有一個特殊的方法可以進入祥子的房間,而這個方法只有波香、籐堂、和祥子三個人知道而已。殺了波香的目的只是為了殺人滅口而已。」
「但是,有這麼好的方法嗎?」
「有!」
加賀將使用形狀記憶合金的優點加以說明,這種特殊金屬沙都子雖然曾在電視上看過,但是,很難將它與日常生活中所發生的事件聯想在一起。
加賀的推理讓沙都子完全信服,但是,加賀自己對整個事件仍然感到疑點重重。
「瞭解了這個特殊金屬所製成的鎖匙之後,我可以確信祥子是被籐堂所殺害的,但是,動機仍然是一個謎,他為什麼非殺死自己的情人不可呢?這一點是我至今仍然無法瞭解的。」
「那麼……你並沒有找到決定性的根據嘍!」
「沒有!」加賀說,「我只能推論到這些而已,剩餘的真相必須由籐堂自己來表白,因此,我非佈置一些陷阱不可。」
「陷阱?」
「是的!」加賀點點頭說。
他提議故意在眾人面前提起形狀記憶合金,再看看籐堂的反應。換句話說,籐堂認為沒有人會知道這個金屬,所以很放心,沒有人會將他的罪行和金屬聯想在一起。如果籐堂是兇手的話,聽見別人提到形狀記憶合金,一定會有所反應。
「寺塚君和籐堂同一研究室,形狀記憶合金的事是他告訴我的,我可以去請他幫忙。」
於是他們就想出了小丑的玩偶,用形狀記憶合金做成的玩偶會不可思議地轉動,令沙都子看了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加賀打算利用這場戲來確認籐堂的反應。
實際上,他看見這個娃娃之後,臉色大變,而且立刻逃出現場。
就在這一瞬間,沙都子獲得這個令人悲哀的事實,或許加賀也是這麼想的。
「請你把口袋裡的東西都拿出來!」加賀手指著籐堂大衣的右側,「你那一隻手上拿著的是不是一隻普通的鎖,它是這個窗子原本的鎖,你想要把它換回來,所以就在這裡出現了。」
籐堂仍然不願將手從口袋裡伸出來,但是從大衣上看去,可以確信他正緊緊地握住一樣東西。
「但是,他是怎麼殺死波香的呢?」若生將手搭在加賀的肩膀上,「在參加雪月花之式的途中,讓波香不小心喝下了毒藥嗎?」
加賀眼神直盯著籐堂,開始說:「一想到在雪月花所發生的事情,我就整夜睡不著覺,最後我知道,兇手絕對不可能只有一個人,但是,如果兇手是複數的話,事情就沒有那麼單純了,到底誰和誰才能組合成共犯?我的推理可以說是從這裡開始的,但是想不出一個正確答案。無論我再怎麼想,推理都無法勉強成立,結果推斷共謀一定要有三個人以上才可以成立。那時候我突然想起高中茶道部花月牌失竊的事情,雖然後來經過調查之後,判定所有人都是清白的,但是我覺得仍然有疑點,到底是誰偷了花月牌呢?我的推論再從這裡開始。結果我發現遺漏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
加賀一邊舔舔乾裂的唇,一邊看著籐堂的模樣。
籐堂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不表示任何的反應,一副好像站在月台上等待最後一班電車的樣子。
加賀繼續說:「遺漏的這個點是……偷了花月牌的人就是波香。」
從籐堂呼吸所吐出來的白氣的規律混亂,加賀認定他的心緒已經有些驚慌了,雖然在黑暗之中,看不見他的表情。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若生的聲音也顫抖著,大概不只是因為寒冷的緣故吧!
「在花月牌上動手腳的確實是波香。」
「會有這種事……」
「從波香的房間裡發現了砷,所以我推測那些紙牌是被她動過手腳的。如果我的推測成立的話,那這些砷到底是要給誰吃的呢?這個問題也令我苦思不解。」
「砷……」
「問題在於這個人是誰——波香想要下毒的對象……換句話說就是她所憎恨的對象,我的推理又再一次遇到障礙。但是,再仔細想想,很容易就解開這個謎。若生,我講到這裡,你應該可以理解我為什麼會帶你來了吧!」
若生大概是在他說話的途中就瞭解了他的真意,表情十分沉重,像只牡蠣似的緊閉著嘴。眉毛間刻出一條深深的皺紋,即使是在黑暗中也看得一清二楚。
「原來波香還想報當初比賽時的一箭之仇。」
老闆在每個桌上都放上一盞蠟燭,這是一支淡藍色,做成糖果形狀的蠟燭,燭台上畫著一隻米老鼠,米老鼠的食指就是支撐蠟燭的地方。
一手拿著已經喝光了的酒杯,沙都子注視著蠟燭上小小的火焰;火焰的另一方華江雙手放在桌子上,臉整個埋在桌子當中。蠟炬彷彿眼淚般的滑落,不知為什麼突然想到「風前燈」這個詞,什麼樣的情形才稱得上是一盞風前的燈呢?
在沙都子的回憶中,加賀繼續地說著:「比賽的那天,讓波香喝下藥,而使得三島亮子獲勝的人就是若生。」
在說起這段話時,加賀的語氣一點兒也不含糊。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呢?」
「為了要找工作。」
「找工作?」
「若生一直為他的工作問題而困擾著,他的哥哥過去曾是學生運動的鬥士,可能會對他的求職造成很大的影響;而且,考慮到要和華江結婚,又不得不找一家像樣一點兒的公司。另外一方面,三島亮子正在為地區預選進行作戰計劃,她認為沒有什麼強大的敵手,只有金井波香這號人物要特別注意,在事前她就放出風聲,說要使用藥物這種卑劣的戰法,果然在比賽前讓波香喝下了藥!以她的財力應該會僱用徵信所這一類的打手,沒想到她竟然找到若生。當時若生正要應徵進入三多電機公司,最近我參加劍道聯盟的懇親會才知道三多電機也是三島財團的分支機構,三島亮子向若生表示願意內定他為徵求的人選……」
根據加賀的推測,藥是混在運動飲料中喝下去的。
聽他這麼一說,沙都子也想起來了,在比賽前沙都子曾經問過她:「要不要喝運動飲料?」
波香回答她:「剛剛喝過了!」
那大概是若生給她的吧!
「但是波香自己也知道是輸在喝下了藥物,而且下毒的人是若生。她應該憎恨的最大對手當然是三島亮子,但是背叛朋友的若生也不能原諒,所以她第一個報復的對象就是若生。雪月花之日的第二天是若生和華江參加男女混合雙人對抗的縣賽,為了要報復,她準備讓若生吃下一點點砷,中毒而身體虛弱,不得不放棄比賽。但是,怎麼才能讓若生在雪月花途中吃下毒藥?這個問題實在也令她感到非常困擾。」
聽到這裡,沙都子覺得頭已經開始痛了,為什麼好朋友之間要彼此陷害呢?
「你想想事件發生當時的情形,波香是『月』、籐堂是『花』、而若生則是『雪』。」
沙都子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只能默默地點點頭。
「翻到『月』之後,波香喝了一口茶,然後就倒地不醒了,因此,我們都思忖著兇手到底是用什麼方法讓波香翻到『月』這張牌的。但是,這個想法是一大錯誤,在翻牌之前,波香為了讓若生吃到毒藥,她老早就計劃好了。」
「波香的計劃?」
「是的,翻牌之前的主謀是波香,讓若生翻到『雪』是波香的計劃,翻到『雪』的人要吃一塊糕餅。如何讓他在吃糕餅時將毒藥一起吃進體內,這是她要設法的一件事。」
「將砷加入糕餅中嗎?」
沙都子想起了那些白色的糕餅點心。
但是加賀卻搖搖頭:「在糕餅裡下毒太困難了,因為那麼多塊,不知道若生會拿到哪一塊,如果全部的糕餅都下毒的話,恐怕會波及無辜。」
「那麼到底要怎麼下毒呢?」
「下在紙牌上!」加賀用清楚的語氣說,「我想大概是塗在紙牌上的,手碰到紙牌之後再去拿糕餅吃,砷就藉此進入體內。雖然毒素的份量非常輕微。但是效果卻是令人難以想像的。」
——因此……
砷可以先溶在水中,然後再將毒水塗在紙牌上。
「但是……波香是怎麼讓若生翻到『雪』的呢?」沙都子問。
「我前面已經說過了,為了讓波香翻到『月』,牌桌上只要全部都是『月』牌就可以了。相同地,要讓若生翻到『雪』,牌桌上只要全部都是『雪』牌就可以了。請你回想一下事件發生之前的狀況。沙都子去沏茶,其它人正要抽第三次牌的時候,老師和華江的手上都還拿著上一回合留下來的替換牌,所以實際上要翻牌的人只有波香、籐堂、和若生三個人而已,而且牌桌上放著『雪』、『月』、『花』三張牌。」
加賀拿出筆記,上面畫著當時的狀況。
(圖16-1)
「在這個狀態下開始第三回合的抽牌,第一個抽的是波香。她在這裡稍稍動了一點手腳,將紙牌換了過來,她事先藏了兩張『雪』,假裝要去翻一張牌,實際上是將藏起來的那兩張牌去更換牌桌上的三張牌(圖16-2)。換句話說,波香翻完了之後由籐堂走到牌桌前時,桌上的兩張牌都是『雪』,而且,前面已經說過了,兩張牌都塗上了砷。籐堂翻走了一張之後,剩下最後一張是若生的……」
「籐堂和若生都翻到『雪』嗎?」
「波香和籐堂各自準備了『月』、『花』的紙牌,報上名字來時,拿出那張紙牌,將實際的牌藏起來(圖16-3)。根據我的推理,這個騙局絕對需要籐堂的協力,因此,我推測大概是波香早已經知道籐堂是兇手了。但是,為什麼籐堂要叫波香報出『月』呢?因為波香知道殺死祥子的兇手是籐堂,以保守秘密作為交換條件,要求籐堂幫助她完成報復計劃,沒想到籐堂技高一籌,反而利用這個計劃將波香殺掉了。」
「下毒的嗎?」沙都子問。
「是氰酸鉀。」加賀確認地說,「大概是將毒藥下在茶刷裡。」
「太恐怖了……」沙都子不自覺地歎了一口氣,「在我之前去碰茶具的就是籐堂,因為他知道我泡的茶一定是要給波香喝的,所以不論在什麼地方下毒都無所謂……是呀!茶刷是最好的地方。」
「泡完茶之後,茶刷是朝上放的吧?將氰酸鉀放在刷子上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然後我再拿它來泡茶時,就將毒素混入茶杯裡了。但是,奇怪的是,茶刷上至少會檢查出一點點毒素來吧!」
「沙都子之後是誰又去碰茶具的呢?」
沙都子回想著當時的情形:「是籐堂。」
「那就對了。」加賀用力地點點頭。
「波香暈倒之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於是他就趁這個時候換了另一把茶刷。而且,在大家決定要將波香送到醫院去時,籐堂假裝去抱起她,實際上是乘機從她的口袋裡拿出紙牌。」
「波香的確是穿著一件有口袋的衣服……但是,還有一點不明白,當時參加者有六人,波香、籐堂、若生一組,我、老師、華江一組,如果不是這樣分組的話,波香和籐堂的計劃就無法成立了。」
加賀一聽,得意地說:「你聽我分析,波香和籐堂的紙牌騙局,是從遊戲一開始就全部在他們的控制之中了,沙都子,你再回想一下當時的情形。」
沙都子閉上眼睛來回想。
因為她已經回想過好幾次了,所以當時的情景清晰地映在眼前。
最初圍繞在牌桌上時,只叫出「花」的牌名,這個人就是籐堂。
「這是騙局的開始,籐堂拿到初花也是計劃中的事。」加賀說,「以前你也曾經告訴我,準備牌桌的是波香,或許在那時候就已經安排好了。」
牌桌是由波香準備的……確實沒錯!
「最初的安排大概是這樣的。牌桌上應該有雪、月、花和號碼牌一、二、三,可是籐堂事先拿了花的牌,而波香也拿了一張號碼牌,例如是三的牌,實際上牌桌上只放了四張牌。」
(圖17-1)
「然後呢?」
「波香從牌桌繞了一圈回來,她假裝取了一張牌,事實上手裡拿的是事先保留的三。接著是你,這時候牌桌上應該有五張牌,但是卻只剩四張而已,而你只想到要拿一張牌,也沒有去注意到張數不對的問題。」
「大概是吧,我認為張數應該不會不夠。」
「你拿完之後,籐堂也學波香的模樣,裝作去翻牌,事實上是將花的紙牌從懷裡拿出來,接下來的就全照往常的程序進行,結果就由籐堂叫初花的名牌。」
「叫完牌之後,紙牌應該再放回牌桌上。」
「這裡的順序應該是無法動任何手腳的,因為現在紙牌都在別人的手上了。但是,當牌桌轉到波香手上時,她又作了接下來的安排。」
「接下來的安排?」
「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她假裝將她拿的三放到牌桌上,事實上並沒有。而且,下一次再翻牌時,又假裝拿到了三的牌。換句話說,她第一次、第二次都沒有翻牌,只是手中一直拿著原先準備好的三。」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前面已經說過了,為了要分組,要將六個人分成三個人、三個人一組,換句話說,拿到雪月花的紙牌的人歸為一組,拿到號碼牌的歸為一組。可是,三張號碼牌的其中之一,在籐堂到泡茶位之前,就事先和『花』的牌換下來了。他拿的這張牌是二,波香為了和籐堂同組,她一定要拿一張號碼牌,而她早已事先保留了這三張號碼牌了。最後只剩下一張號碼牌,無論如何一定要讓目標人物拿到。」
(圖17-2)
沙都子感到一陣昏眩,連忙用手按住太陽穴。
「要稍微休息一下嗎?」加賀問。
她卻搖搖頭說:「繼續吧!」
「這時候牌桌上只剩下雪、月、花三張,和一張號碼牌,一共四張。雖然牌桌必須依你、老師、若生、華江的順序輪流,但是,若生抽到號碼牌的機率是四分之一。波香的目標是華江和若生,只要他們當中有一個人砷中毒,就無法參加第二天的比賽,因此,機率事實上是二分之一。如果由你或老師抽到號碼牌的話,計劃只好中止了。」
悲劇發生的比率雖然只有百分之五十,但是,這仍然算是非常恐怖的計劃。聽到這裡,沙都子對波香的執著有了重新的認識。今年的大會是她以青春作為賭注的,沒想到竟然有人以卑劣的手段,破壞她的夢想。波香對這件事情的憤怒和悲傷,或許遠超過自己的想像。
但是,這個恐怖的計劃最後竟然導致更意外的結果,中毒的不是若生而是她自己,這大概是波香永遠也料想不到的。
「以上是雪月花的騙局。」
好像結束了一件重大的工程似的,加賀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同時彷彿用盡了全部的精力,疲憊地弓著肩膀。
在持續地燃燒著的蠟燭火焰當中,沙都子看著加賀的背脊。解開所有謎底之後,他臉上的表情竟然和劍道比賽輸掉時一樣。
他為什麼會有敗北的感覺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雪越下越大了。三個年輕人步伐沉重地走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深刻的腳印。
一群在耶誕夜裡狂歡作樂的學生從他們身旁經過。
三個人並肩走向T大馬路,一直走到車站前才停住腳步,都沒有人開口說話。
「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加賀問籐堂。
「唉!該怎麼辦好呢?」籐堂回答,「最好都不要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了!」
「到畢業還有三個月!」
「只有三個月!」
「是呀!」
加賀也不明白畢業到底具有什麼意義。
「到老師的家裡去吧?」
籐堂以驚訝的表情看著加賀,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這是悲哀的笑容。
「不去不行嗎?」
「隨便你……」
「我要一個人靜下來想一想。」
加賀瞇著眼睛,點點頭來代替首肯。
「我想聽聽你為什麼要殺祥子。」
「我也不知道!」籐堂邁開腳步,走向T大路。
熱鬧的耶誕夜裡,道路兩旁的店依舊燈火通明,但是籐堂的背影看起來卻異常的陰暗。
加賀將視線從籐堂的背後轉到若生身上。
「若生,你有什麼打算呢?」
「我……」
若生雙手抱胸,早已沾得滿身是雪:「我也有很多事情必須好好想一想,至少眼前就有一個女人非得去接她不可。」
「是華江嗎?……你們真的得仔細考慮一下!」
「或許不會找出任何結論!」
「沒有結論也無所謂!」
若生揮揮手表示再見,就往前走去。
籐堂已經消失在馬路上了。
途中,若生停住腳步。
「我要怎麼對沙都子說呢?」
加賀稍微想了一下,然後說:「你告訴她一切都很好。」
「這樣好嗎?」
「不好嗎?」
若生再度揮揮手,然後頭也不同地就走了。
加賀看著兩個人走過的道路,雪繼續地下著,迅速地將兩個人的腳印掩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