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線,卓燕看到張一迪給她留了言。
他給她講了一個笑話:
【
從前有位王子,他被一個會魔法的巫女看中。
巫女想嫁給王子,王子沒有答應。
因為王子有心上人,那是一位美麗的公主。
巫女被拒絕後感到很生氣,就在王子身上施下魔法——他每年最多只能說一個字。
即便如此,王子沒有屈服。
為了向心上人告白,他足足五年沒有開過口。
直到第五年,他終於可以走到公主面前。
他對她深情告白:「公主我愛你!」
可結果,公主只說了一個字,王子就鬱卒得差點暈倒。
猜一猜公主說了什麼?
公主說:「啥?」
】
笑話講完,張一迪在最後問:
【
豆沙包看完笑話有沒有開心一點?
】
卓燕看完笑話的第一反應就是拍著桌子哈哈大笑。
她覺得特別好玩。
可是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了。
王子的告白,不是什麼人想要都可以得到的,巫女哪怕以魔法相威脅,依然無法得到他垂青。
他只把它留給心愛的公主。
他對她的告白,雖然只有短短五個字——這五個字在別人看來,實在稀鬆平常寡淡無奇,可是對於王子自己,那卻是他苦耗心血足足攢了五年才能夠說出口的。
這五年裡,誰能體會他忍受了多少孤獨和寂寞?
可是那毫不知情的傻公主啊,只用一個字就把他整整五年的刻骨光陰在一剎之間全部抹殺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像那個遲鈍到氣人的公主,或者說其實她比公主還要再可惡一些——公主的聽力是差在耳朵上的,可是她的,卻是差在心上。
過去那段時間,很多事情她都沒有去用心體會;也許有很多次在無意中,她已經傷害了那個王子的心。
她望著那則笑話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移動鼠標,再次改掉簽名——
【
豆沙包想說對不起……
】
●︶3︶●
過幾天卓燕又收到張一迪的留言。
【
豆沙包不要對不起;豆沙包只要快樂就好。
豆沙包並沒有錯,錯的只是時間。
】
卓燕反覆在心中唸著最後那句話:
豆沙包並沒有錯,錯的只是時間。
唸過幾次以後,她的心裡忽然變得一片平靜。之前的沮喪煩躁、苦悶怨惱在這一瞬彷彿都得到消解。
「是的,也許其實我們都不算有錯,錯的只是時間。」
不論董成、林娟、還是吳雙,他們與她都曾經有過快樂的時光。
那時他們的時間沒有犯錯,所以留給他們的都是美好回憶;至於現在,是時間出了點小問題,它沒有安排好每個人的登場次序,才引發出這許許多多的不開心。
其實錯的只是時間,他們,有什麼錯呢?每個人都只是在追求著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已,不是嗎?
卓燕忽然覺得自己又長大了一些。
她覺得這一年的青春有了一點沉重的味道;它讓她格外體會到了什麼是惆悵,也不經意地教她懂得了怎麼去寬容——每個人都算不上有錯,錯的,只是時間。
●︶3︶●
大三不留痕跡似的匆匆過去了,轉眼之間,卓燕已經升入大四。
有時她覺得自己像做了場夢,夢的開頭她還是青澀未退的半個小孩,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可是就在這夢裡,她發現自己的模樣不知不覺間已經悄悄改變了——從幾時起她變得愈發像一個大人了呢?
當這場夢醒來的時候,她是不是已經紅顏生白髮?那時她身邊是不是還有一個人,也一樣白了雙鬢,也一樣滿臉皺紋,也一樣走起路來遲緩蹣跚?他們是不是每天都會手拉著手站在窗前,透過已經朦朧昏昧的眼去看外面天空明麗金豔的美好日出?
她很希望會有這麼一個人能一直陪在她身邊,很希望兩個人能在歲月的長夢裡一起慢慢變老,很希望滿臉皺紋的他們在凝望彼此時,眼底依然還很動情。
她很希望,這個人就是董成。
●︶3︶●
從大三下學期開始,同學們就在陸陸續續為自己將來做打算。
卓燕一直準備畢業後繼續讀研,對找工作留學之類的事項從頭到尾沒有特別留意過——她覺得那些事與她無關。
可是董成一通電話徹底打亂她的所有安排。
有時她真是不懂,為什麼董成做過一個決定以後總會改變;而她更加不懂的是她自己——為什麼她總是在妥協和縱容他的各種改變?
其實不縱容又能怎麼樣呢?選擇的權利從來就不在她的手上。
對她來說,除了附庸,就是認退。
既然已經堅持這麼久,又怎麼可以說退就退?所以只好就這樣附庸下去吧。
董成在電話裡告訴卓燕:「下學期我有個機會可以去澳洲留學,所以我想改變原定考研的計劃。燕子,你回家時不是說過你們學校剛剛和澳大利亞一所大學建成友誼學校關係嗎?我記得你還說過你們學校與幾個國家的友誼學校之間都是可以交換留學生的;怎麼樣,想不想試一試?我們一起去澳洲留學怎麼樣!」
董成在電話那邊說得興致昂揚,彷彿光明美好的未來已經別無阻礙地鋪陳在眼前一樣。
興奮中的他似乎一點沒有察覺到卓燕的吃驚與為難。
如果想做交換留學生去澳洲,在上個學期末就該著手準備了;到這個時候才改變主意不考研想留學,除非是在學校領導那裡有關係,否則根本別去妄想赴澳深造的名單裡會有自己的名字。
她卓燕的家庭就是規規矩矩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之家,要她在學校領導那裡找出一條關係來,這對她來說比叫她去維護世界和平容易不了多少。
她該怎麼辦呢?這麼臨時起變的決定,實在令她感到措手不及。
她還在這邊躊躇著,電話那邊的董成卻已經有些等不及。
「燕子,你怎麼不說話?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去澳洲留學?」對方在電話裡緊緊催問她。
卓燕想了想,問了一句:「林娟呢?她……也會去嗎?」
董成告訴她,「她還沒想好,你呢?」
卓燕心頭立刻一亮。
再顧不得多想什麼,她當即便點頭答應下來,「我去的!我去!」
三年多了,這是她第一次覺得在她和董成之間,居然還有一絲可以擺脫掉影子一樣的林娟的契機。
不管前路會多麼艱難,無論名額多麼不易爭取,為了這一絲難得的契機,她一定會拼盡全力去試一試的!
●︶3︶●
卓雅開始著手各種準備工作。
她蒐集了大量資料,認真琢磨著該從哪裡入手才能有更大把握獲取去澳洲留學的機會。
因為這是第一年與澳洲那所學校建立友誼關係,所以想去友校留學的人數非常之多,相反名額卻少之又少;加上卓燕準備的時間又比別人都晚,她很擔心最後自己會去不成。
在她為這件事苦惱得就快寢食難安時,小余在一旁終於給她指出一條明路。
「文靜,你記得不記得大一有一次吳雙來我們宿舍聊天,她說話的時候說漏了嘴、說她親舅舅在咱們學校上班兒?」
【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補】
卓燕聽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還有這事兒??我怎麼沒聽說???你不是自己憑空做夢夢到的吧?!」
小余簡直想掐死卓燕。
「拜託!我真不知道你智商都長哪去了!」她順手指了指路陽,問,「路陽你說,吳雙是不是說漏嘴過!」
路陽毫不猶豫點頭,「是的!她說她舅舅在學校外事處工作!」
路陽說完,小余和她兩個人直直看向卓燕,等待她的反應。
足足隔了好幾秒卓燕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她「呀」一聲拍著大腿跳起來,「天啊,我這是什麼造化啊!我這是要柳暗花明苦盡甘來了呀!」她躥到小餘路陽身邊,無限感動地執起她們的手捧到胸口,脈脈地說:「小余,路陽!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在過去的日子裡無時無刻不豎著一雙好使的耳朵、不長著一顆充滿八卦的心!」
小余面無表情抽回自己的手,眼神涼涼地睨著她,「你們村兒都是這麼感謝人的嗎?還有,別高興太早,有跟我們在這臭貧的時間還不如好好想想該怎麼說服吳雙幫你忙吧!你還以為你們倆跟大一那會兒兩小無猜似的啊?別想美事了!要我看,她現在指不定多煩你呢!」
路陽在一邊復讀機一樣的點著頭跟著溜縫兒,「可不是、可不是!好好合計合計吧,哈!好好合計合計!她肯定特煩你,特煩你!」
卓燕的臉一下垮下來。
是啊,她的確還以為她和吳雙之間仍然是十九歲時的親密無間;可事實上,三年以後二十一歲的吳雙看到二十一歲的卓燕臉上早就已經沒有了真誠的笑容。
卓燕幽幽的嘆口氣。
不管怎麼樣,她都想試一試。
起碼也許吳雙會這樣想也說不定:如果她去了澳洲,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能分走江山的注意力了。
這樣想的話,吳雙也許會願意幫助她的……
卓燕這樣安慰著自己。
同時她也開始有些責怪自己。
很早古人就說,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她卻偏不信,以為與江山、與吳雙三個人之間一定能夠找到一個很和諧的平衡,來兼顧好她與他們的友情以及他們自己之間的愛情。
可是事實上,不僅平衡沒有找到,甚至連以前的那份和諧也被徹底打破。
想到這,她不禁滿心苦惱。
難道她就只能和他們之中一人維持住友誼嗎?難道真的不可以像以前那樣三個人全都和樂融融?
他們兩個人全都是她的好朋友,她真的不想失去其中任何一個……
●︶3︶●
經過一晚上的思路整理,第二天卓燕決定豁出去找吳雙試一試。
不管怎麼樣,都要拼一下的。
午休時她把吳雙叫出宿舍。
吳雙還是一副淡淡的樣子。
她硬著頭皮把話說出來,赴死刑場一般的講出心裡想法——「雙雙,我想拜託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幫我從你舅舅那裡走走關係、使使勁兒,我……我想去澳洲留學……因為……因為董成會去那邊……」
該說的終於都說了。卓燕像將被送赴刑場去砍頭的犯人一樣——不敢懷有希望,又忍不住幻想會有奇蹟發生——焦灼地等待著吳雙的回答。
她很仔細的觀察著吳雙的表情。
吳雙始終在淺淺微笑,那笑容是一道頂好的屏障,又完美又嚴密的擋掉主人一切真實情緒。
卓燕心裡忐忑不已。
等待中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夠厚臉皮的。明明知道不招人家待見,還能毫不顧忌的來找人家幫忙。
她甚至有了一種丟臉的感覺——她覺得從小到大自己從來沒有這麼黏著貼著的討人嫌過。
吳雙遲遲不說話,卓燕心裡越來越沒底,高度緊張竟讓她的嘴巴脫離了大腦的掌控——在她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的時候,幾句話已經失控地脫口而出。
「雙雙,你……你是知道的……我……我一直以來,做夢都想和董成在一起;而這次,真的是我最後的機會了!請你一定幫幫我!等我去了澳洲,就再不會時不時地給你們惹麻煩了……」
事後神志恢復清明時,卓燕幾次想抽自己嘴巴。
她恨死自己的一張笨嘴。明明是想讓對方知道她是無心插足的,可結果說出來卻像在威脅人家一樣。
這段話聽起來她簡直就像個臭無賴——好像她一旦出不去就會給吳雙和江山之間做點什麼搗亂的事一樣,所以吳雙一定要權衡好利弊別不幫忙才好。
雖然她把話說的有點砸,可好在吳雙的氣度修養都很好。
在聽完她這麼不像話的一番話以後,吳雙只是笑了笑,一點沒有要翻臉的意思。
她告訴卓燕:「燕子,放輕鬆點,跟我說話怎麼還能緊張成這樣?你看你僵得好像都快要抽掉了!別擔心,這事兒我一定幫你!送禮什麼的我看就算了,外事處處長那可是我親舅舅,我親自出馬幫你去說,一定沒問題的!」
聽她這樣回答自己,卓燕簡直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奇蹟竟真的發生了!
她有種想哭的衝動,微微哽咽地對吳雙不停道謝。
「謝謝你雙雙!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
●︶3︶●
一個月以後,卓燕參加了申請赴澳留學的筆試考試,並且以很好的名次順利通過並晉級。
不久後是面試。她覺得自己發揮也很不錯。
筆試面試都結束之後,她開始了漫長的等待時間。
錄取名單遲遲不下,她不放心,隔幾天就會跑去問吳雙一次,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橫生了什麼枝節?要不要送點什麼東西走動走動?
吳雙每次都耐心安慰她:「別急、也別慌,放心吧,雖然事情很複雜,但是你得相信我,這名額我一定能從我舅舅那裡要到的!」
她說這話時表情裡的堅決幾乎帶著一股狠勁。
卓燕強迫自己靜心等待,聽從吳雙的安排。
眨眼間學期末已經悄無聲息地逼至,可直到放假前,留學生的錄取名單依然沒有被公佈。
一整個假期卓燕都過得提心吊膽食不下嚥。
假期裡吳雙沒有回老家,她留在學校裡,神神秘秘的好像是報了個訓練班在學習著什麼。
假期裡卓燕聽到一個壞消息——林娟也決定去澳洲繼續深造,並且留學申請已經被學校正式批准。
這消息對卓燕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壓力。
林娟又一次走到她前面去了!而這一次,她一定要追上她,一定!
否則,將再也沒有機會和董成在一起……
在焦慮與不安中,她熬到開學。
回到學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吳雙。
面對焦急的卓燕,吳雙仍然只是很淡定的回了一句:「別急,稍安勿躁,就快有結果了!」
卓燕於是按捺住自己,繼續等下去,等下去……
等著等著,她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
就是最近,她似乎幾次聽到有人在討論辦理簽證的問題。
後來終於有天,在去食堂吃飯的時候,她明明白白聽到有人在對和她一起參加過筆試面試的某位同學說:「恭喜你!聽說你馬上就可以去澳洲留學了!」
下一秒,顧不上認得不認得那幾個人,她衝了過去,很慌很亂的問她們:「什麼去澳洲留學?不是名單還沒有下來嗎?」
被恭喜的同學難掩吃驚的看著她,「不是啊,名單已經掛在校園網上公示兩天了!」接著她又有些酸溜溜地說,「啊我認得你,你是自動化的球場黑寡婦卓燕嘛,總給張一迪喝倒彩的那個;說起來,我記得名單裡好像沒有你耶……不過很奇怪,名單裡倒是多了一個叫吳雙的;我明明記得考試的時候並沒有這個人的。卓燕你呢?你看到這個人和我們一起參加考試了嗎?」
卓燕根本不知道對方在問自己什麼。
當她聽到名單裡沒有她、而有吳雙的那一瞬,她覺得身體裡的血液一下子全都湧到頭頂上來。
她聽不到別人說話的聲音,只看到對方的嘴唇在不斷開闔;腦子完全無法思考,耳朵裡充斥一片空茫茫的翁鳴。
她忽然很想大笑。
笑與董成之間注定諸多磨難;笑吳雙竟然這麼恨她;笑原來從頭到尾她都是一個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