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畢業前,學校組織畢業生進行了一次具有紀念意義的友誼排球賽。
大家基本已經沒有什麼課,除了個別提前去單位實習的學生,能參與到比賽的人誰都沒有缺席。
自從吳雙他們三個人去了澳洲,卓燕的狀態一直讓路陽小余孫穎她們這些身邊人有點擔心。
她完全沒有出現想像中那種鬱鬱寡歡怏怏不樂的樣子,她還和從前一樣,大大咧咧地說話和笑,甚至有時表現得比從前還要誇張。
就好像她根本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可是她們都知道,這只是表象而已。
卓燕表現得越若無其事,她們就越惴惴不安。
那些本應該被釋放的悲痛與傷心,被她日復一日的積壓在意識深處不得發洩,她們實在擔心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她會再也承受不下去,整個人因此而崩潰掉。
她們一直在提心吊膽地提防,時時刻刻地戒備,很怕一個沒準備之下卓燕崩潰起來大家會招架不住。
別人儘管擔心別人的,卓燕自己卻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整天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過日子。
同樣狀態的人其實不只她一個——還有江山。
旁人眼裡,被女朋友當眾甩掉的他實在看不出有多沮喪、多難過;有人對於這事想要安慰他兩句時,他頂多只是幽幽一嘆、籲出幾分惆悵惋然的味道,除此之外就沒再見他還有什麼特別憂愁哀傷的表現。
大家都覺得他和卓燕一樣,是在強顏歡笑地壓抑自己。
●︶3︶●。
這天下午的排球賽場上,兩個別人眼中的失意人碰到了一起。
互相若無其事的打過招呼後,雙雙站在一旁看比賽。
加油間隙,江山率先挑起話頭。
「畢業後,有什麼打算?」他問卓燕。
「我已經申請保研。」她答,順便反問,「你呢?」
江山聳聳肩挑挑眉,眼神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你覺得呢?我該回家還是留在A市?」
卓燕抬眼看他,並不答話。
忽然她開口問了一個與之前完全不相干的問題:「你怎麼不把吳雙留下呢?」她臉上開始顯現出有些迷濛的神色,人彷彿有些出神似的,囈語一般對江山喃喃地說,「這樣的話,那個名額不就是我的了!」
她的樣子讓江山驟然皺緊眉心。
「你問我為什麼不把她留下?」他聲音抖地變冷下來,「好,卓燕,我也問問你,我為什麼沒留她,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卓燕有些怔忪地笑,「當然真不知道啊,我傻!」
江山眼底聚起一層怒氣,「有時候你一點都不傻,你只不過就跟我裝傻!」
●︶3︶●
兩個人在排球場不歡而散。
回到宿舍,卓燕上網,看到張一迪給她留了言。
【
豆沙包最近好嗎?
】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和張一迪好好通過話了。
她敲下鍵盤:
【
豆沙包這次真的被人拋棄了……
】
第二天她收到張一迪的回覆。
【
這對豆沙包來說未必不是好事。
想想看,它被一張虛幻的網網住這麼久,一直以來它都沒有好好看過身邊的其它風景。
這次它終於可以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它會發現其實天空比想像中更開闊,其實幸福不只圈定在最初的印象上,其實有很多很多人更值得它去愛,也有很多很多人比那網的主人更愛它。
豆沙包加油!
】
卓燕悄悄紅了眼眶。
這些話,隱約又含蓄,卻字字句句溫暖了她創傷纍纍的心房。
她回覆張一迪:
【
謝謝你,永遠不嫌棄豆沙包!永遠對它那麼溫柔、那麼包容、那麼好!豆沙包覺得這世上能有你可真好啊!
】
這次以後,隔了很久卓燕都沒有再收到張一迪的留言。
她一邊隱隱有些奇怪,一邊不由有些沮喪。
以為這世界上總還有一個人是不嫌棄她的,結果這個人也開始不理她了。
又過幾天,她正在上網時,張一迪的頭像毫無徵兆地突然一下閃亮著蹦跳出來。
卓燕不由驀地一怔,隨後心咚地一跳。
他出國這麼久以來,他們一直都是黑白顛倒著見不到面的,每次都靠給對方留言做為彼此之間的聯繫。
像眼前一刻這樣面對面地在網上撞到的情景,從他出國到現在,還從來沒有發生過。
他們彷彿已經形成一種默契,潛意識裡兩人好像都在刻意避開會直接面對到彼此的交流方式。
而此刻,對方的對象卻很直接地對她跳動著。
卓燕移動鼠標點開對方框。
裡面陳列著長長一段話。
卓燕看過以後,怔怔呆住。
對話框裡的字化成一個個影子從她眼睛鑽進去,直衝向她腦海裡:
「卓燕你好,我是張一迪的女朋友。我知道一直以來他都在用這種方式和你聯繫,對此我已經默默忍耐快三年。現在,請原諒我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我希望你不要再和他聯繫了。
我和他,我們曾經一起經歷過很多很多,我們相扶相持從最痛苦的時刻一路走過來,我們曾經相濡以沫共度患難,這樣的經歷和感情是很值得珍惜的,你說是嗎?
所以,還請你高抬貴手,不要來破壞我們!就當是我求你了,請你答應!」
看完這一整段話,卓燕第一個感覺是想起她自己。
一直以來,她自己本身都在飽受著一個男生在兩個女生之間搖擺不定的煎熬;並且熬到最後終成傷害。
所以以己推人,如果她不儘早果斷地和張一迪斬斷聯繫,這女孩早晚也會像她一樣被傷害到的。
曾經她覺得,她和張一迪只是好朋友——既然只是朋友,幹嘛不可以光明正大地保持聯絡呢?
可是吳雙臨走前的一番話卻如當頭棒喝一樣敲醒她。
她把他們當成她的朋友、哥們,可是對方是不是和她一樣,也當她是朋友和哥們呢?
既然心裡已經知道他們並不把她單純當成朋友與哥們,可她還是若無其事地與他們繼續稱兄道弟——所以其實吳雙說得沒錯,她的確做得不好,她的確是在給他們機會,讓他們對她有所遐想與唸唸不忘。
這一刻她感覺到,其實她一點也不無辜,她的的確確傷害到了吳雙。
也許她沒有想要殺伯仁,但是不可否認,伯仁最後確實因她而死。
無意間她已經傷害了一個人,這一次,她一定要吸取教訓。
卓燕深吸口氣,做下決定。
她沒有回覆很多,只向對方敲下一個字:
好。
然後,關掉對話框,最後看一眼那個已經熟悉到就算閉上眼睛也能默想出每一個細節的頭像,移動鼠標,把它拖進黑名單中刪掉。
心裡忽然重重地一疼。
從此以後,又有一位故人要與她的人生徹底割裂了。
她蹲到豆沙包旁邊,出神似的望著它喃喃:「豆沙包啊,以後,就得我們倆相依為命了,你一定要乖啊,不然連我也不理你,你就徹底變成一個人了!你會很可憐的!」
她兩隻眼睛直直地看著縮在筐裡的小刺蝟,一下也不敢眨。
一眨,眼淚就會再也忍不住地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