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峪走到吧台前,點了杯威士卡,坐在池杉對面,抬眸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如果說陸峪剛剛還有所懷疑,不敢肯定這姑娘是看著他哭,還是喝醉了隨便找個地方盯著哭,那麼他現在已經非常肯定了——這姑娘就是專門瞅准了盯著他哭的。
因為隨著他的動作,姑娘也跟著轉頭,視線纏綿地落在他身上。
直到陸峪在她對面坐下,她就這麼抱著酒瓶,仰著頭,一言不發地盯著他流眼淚。
那模樣,實在可憐的不得了。
陸峪挑挑眉:「你哭什麼?」
「我.....」
她吸了吸鼻子,「就是、就是傷心。」
「那你盯著我哭做什麼?」
池杉愣住了,抱著個空酒瓶,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然後她說:「我剛才看見你,我就想到之前你不肯借插座給我,我就、就太傷心了......」
果然是因為那個插座。
陸峪實在是無法想像,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記仇的小孩兒。
好在她看上去記憶清晰,說話也條理分明,不像是喝醉的樣子。
不然對著個醉鬼,怕是更說不清。
結果下一秒——
「你還威脅我,不把我還給我爸爸媽媽,還打算把我交給研究所......」
說著說著,池杉悲從心起,眼淚掉的更急了,一邊抽噎著,一邊伸出一隻手比劃,繪聲繪色,「你還一下把我給推倒,就這樣推,嘭的一下,然後我就摔在了罩子上,腦袋都磕出一個大包。我本來都痛死了,你又詛咒我,說我沒爸爸媽媽了,結果,我就真的沒爸爸媽媽了,嗚嗚嗚......」
好。
她應該是醉了。
陸峪冷漠地移開視線,接過自己的威士卡,並不打算跟個腦洞開到天際去的醉鬼糾纏。
結果這姑娘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哽咽著開口:「爸爸,謝謝你養我這麼大.......」
陸峪平靜地放下酒杯。
她繼續說:「謝謝你養我這麼大,雖然以後我可能就不是你親生的了,但是你永遠、永遠都是我的爸爸。我會給你養老的,會一直一直把你和媽媽當成是我的親生父母的,但是,如果、如果你們不想要我的話,我也絕對不會再來打擾你們,我知道,你們肯定接受不了,你們討厭我,我也能理解,爸爸......」
陸峪站起了身。
被一個不認識的花季少女喊爸爸,這種刺激,他還真是一下子沒法平靜接受。
然而沒走兩步,手腕就被拉住了。
他轉過頭,挑挑眉:「鬆開。」
池杉癟著嘴,固執地搖了搖頭。
「我數三聲,你要是再不鬆開......」
「哇——」
花季少女放聲大哭,從椅子上跳下來,撲進他懷裡,「爸爸你別不要我!」
「......」
十秒鐘後,陸峪覺得,要是再讓她這麼哭下去,他在S市的名聲就全毀了。
驚!某陸姓男子竟然兩歲產女?
——怕不是還要上個國際新聞。
而且這姑娘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力氣居然驚人的大,怎麼拽都拽不開。
他揉揉眉心:「小孩兒,你到底要怎麼樣?」
「我......我只是不想你這麼著急把我丟掉。再過兩天,我就要變成一個孤兒了,到時候,我一定自己走,爸爸,我可以再當你兩天女兒嗎?就兩天。」
「好,但是你爸爸現在要去上廁所了,你可以先鬆開手嗎?」
「我可以跟著你嗎?」
池杉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就在廁所門口等你,不會進去的,我保證。」
陸峪把酒杯放下,難得有耐心地順著她的思維走:「小朋友,為人父的,也得有私生活吧。你都上大學了,能不能別老纏著你爸?」
女生怔了怔。
「行了,自己玩兒自己的去,別再跟著我了,再跟我真把你丟掉了。」
——但手腕依然被拽著。
陸峪顯然已經不耐煩了:「你到底要怎麼樣?信不信老子報警了。」
她爸爸真的要丟掉她。
為了丟掉她,還要去報警。
池杉癟癟嘴,堅強地忍住眼淚。
她仰著腦袋:「好......好,我再也不會跟著你了。但是、但是在這之前,你可不可以完成我最後一個願望?」
女生的眼睛是漂亮的灰綠色,在酒吧的燈光下顯得更加流光溢彩。
她化著極豔麗的妝容,五官深邃,再加上一身冷白皮和禁欲黑裙,整個人看上去高冷的不得了。
但是此刻,她就這麼期待地仰頭看他,懷裡還滑稽地抱著個空酒瓶,就像個抱著洋娃娃求父母帶她去遊樂園玩的脆弱小孩。
可憐極了。
不知道為什麼,陸峪忽然心軟了一下。
他微微揚眉:「你要什麼?」
池杉的眼睛瞬間就亮了,抱緊了懷裡的空酒瓶:「你可以,給我買一盒旺仔搖滾凍嗎?」
「什麼玩意兒?」
「旺仔搖滾凍。」她比劃了一下,「就是一盒有好幾個果凍,還有一包咖啡粉,然後把果凍放進咖啡粉裡搖,搖一搖,滾一滾,旺仔搖滾凍......」
陸峪端起酒杯,抬腳就走。
他是瘋了吧。
跟個醉鬼在這裡糾纏什麼,打從一開始,他就不該走過來。
.
陸峪走回位置上,謝澤西正一臉佩服地看著他,還伸手跟他抱了個拳:「哥,你真是我哥,我真是沒想到,難怪你看不上京城那些好妹妹,原來你還有這麼一出風流債呢。不過這美人兒脾氣也夠帶勁,坐那兒跟座冰山似的,唯獨在你面前乖的像小貓,牛逼啊。」
陸峪懶得搭理他。
「哎,人姑娘哭的梨花帶雨的,你真就這麼丟下人走了?」
「怎麼著。」他淡淡地睨了謝澤西一眼,「這條街上的醉鬼都歸我管了是不是?」
「太冷血了。」
謝澤西嘖嘖搖頭,「真是太冷血了。」
「不過我剛才好像聽見她喊你爸爸?陸哥,看不出來啊,你還喜歡玩這種情趣呢,要我說啊......」
陸峪撿起桌子上正在震動的手機,「我出去接個電話。」
「哎呦,又是哪個小美人?」
「我媽。」
......
陸母打電話過來,其實也沒說什麼事,就是問他什麼時候回家,然後告訴他於家的小女兒今天回國了,後天剛好在S市辦生日宴,要不要去見見。
陸峪倚著車門,懶洋洋地:「不見。」
「不見也得見,她媽媽都打個七八個電話給我了,荔荔多好一姑娘啊……算了,我也懶得管你的事。不過我可告訴你啊,在我六十歲之前,我必須見到我孫子,不然你也別回家來了。你說我把你生的這麼俊俏一小夥,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了,你怎麼就半點不知道為我分憂......」
陸峪聽他媽數落了整整半個小時,才掛了這通沒有絲毫意義的電話。
他漫不經心地轉過身,正要往回走,視線卻忽然頓在某處。
正前方的路燈旁,不過一米的距離,正蹲著個熟悉的姑娘。
紅唇黑裙,抱著個空酒瓶,夜風撩起她的長髮,睫毛也跟著顫了顫,冷豔的就像是一副畫報。
他歎口氣。
而後走上前去,站在她對面,俯視著她:「你跟著我出來的?」
女生乖巧地點了點頭。
「你跟出來做什麼?」
她拿綠色的眼睛瞅了瞅他,小心翼翼地:「等你帶我去買旺仔搖滾凍。」
陸峪真的無語了。
他上下掃視了她一眼,就一身單薄的黑裙子,沒口袋沒包,懷裡只有一隻空酒瓶,找不到手機和任何可以證明身份或者聯繫熟人的東西。
「你一個人來這兒的?」
池杉再次乖巧地點點頭。
「把你家人號碼給我,我打電話讓他們過來接你。」
她怔了怔,似乎是在思考為什麼她爸爸還要問她要家人的電話號碼。
半晌後,她好像想通了,垂下眼眸,盯著自己的鞋子。
「對哦,我現在沒有家人了。」女生的聲音低落極了,「我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我甚至......連我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但是我只是,只是最後想再吃一個旺仔搖滾凍而已。」
池杉吸了吸鼻子,垂頭喪氣,「我小時候,可想吃那個了,但是媽媽說那個不衛生不讓我吃,爸爸你就說,我考一個唯一的第一名就買給我吃,可是我一次都沒有考起來,永遠都是並列第一,第二、第二......或者第三。」
說到第三的時候,她似乎還覺得很丟臉,情不自禁壓低了聲音。
陸峪聽笑了:「你自己不會給自己買一個嗎?」
「我......忘記了。」
池杉抬起腦袋,很著急的:「但是上個學期的期末考,我總學分績是全系第一,爸爸,在你還是我爸爸的時候,你可以,給我買一個搖滾凍嗎?」
「我如果不給你買怎麼辦?」
「......」
池杉忍住不哭,「那也沒關係,我......我自己給自己買。」
真是太慘了。
為了一盒旺仔搖滾凍,花季少女當街喊陌生人爸爸。
陸峪再次歎了口氣,從兜裡掏出車鑰匙,邁腿往前走:「走吧。」
「去哪兒?」
「帶你去買那個什麼搖滾。」
也許是這小孩喊的那聲爸爸實在太可憐。
也許是今天晚上月亮太圓導致心腸莫名軟起來。
陸峪首次用他那輛豪華超跑,載著個身材惹火的醉酒美人,開到最近的超市,給她買了兩盒五塊八的旺仔搖滾凍。
——實在是太浪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