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秀才躲在蒼水橋下避難之時,水中到處都是漢人百姓的屍骨,鮮血將河水染得紅了,一眼望去恐怖之極。原來金人擄去了徽、欽二宗之後,兀自不肯甘心,大軍闖入城中,胡亂屠殺城中的官吏百姓,搶掠城中的財物。金人殺死漢人百姓之後,便將屍體丟入河中、井中。到得後來,河水被漢人百姓的屍體堵塞,變成了一條暗紅色的‘屍河’。可憐炎黃子孫,遭此大劫,實乃人間至悲至慘之事。”
慕容丹硯聽馮鐵嘴說到這裡,不由點了點頭,心下暗想,馮鐵嘴這幾句話說得著實不錯。我爹爹曾經說過,我華夏上國淵源長久,盤古開天辟地,三皇五帝立規,春秋戰國群雄爭霸,一直到秦始皇一統天下,雖有異族入侵,卻不敢染指中原。直到三國歸晉,鬧出了八王之亂,才使得蠻夷入主中原,殺戮漢人百姓。千百年下來,不曉得有多少漢人死在蠻夷的屠刀之下。如靖康之變,實乃是漢人的奇恥大辱。為何歷來只有異族屠殺漢人,漢人卻不能揚眉吐氣,抵禦外侮?
慕容丹硯思忖之際,只聽馮鐵嘴接著說道:“待到金人退出汴梁城,吳秀才這才倉皇皇如喪家之犬,隨著難民逃到了城外。只是百姓紛紛傳說,金人不久便要卷土重來,是以吳秀才不敢再在汴梁城左近停留,曉行夜宿,一直向西而去,打算逃回吳家莊,從此隱居鄉中,再也不想看到世間兵火戰禍。他一路西逃,所到之處盡是兵火過後的淒慘景象,真可以說是‘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偶遇一二僥幸存活之人,卻也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或坐或臥於門前路旁,奄奄一息,只等著黑白無常上門,牛頭馬面索命。
“吳秀才原本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見了這等淒慘景象,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幾欲暈了過去。只是當此生死攸關之時,他也只能壯著膽子在屍體之間穿行,一心想要逃回吳家莊。路上非止一日,終於走進了洛陽地界。這一日他錯過了宿頭,眼看著暮色沉沉,四周盡是荒野,看不到屋宅人影。吳秀才心下焦急,暗想一路走來,看到許多野狗吃了屍體之後,變得如同餓狼一般,說不定什麽時候便會撲上來撕咬。自己若是走不出荒野,遇上成群的野狗或是野狼,非得喪命不可。念及此處,吳秀才越發慌張,隻覺得腳下酸軟,幾乎就要坐倒在地上。
“吳秀才正自驚恐之時,忽聽得身後傳來了鈴鐺聲。他嚇了一跳,急忙轉身望去。朦朧夜色之中,只見一人騎著毛驢緩緩走了過來。吳秀才見到有人到了,如同即將溺死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急忙迎了上去。待到騎驢之人走到面前,吳秀才看清來人乃是一位中年文士。只見他約摸四十歲左右年紀,面孔白淨,三綹長髯飄於胸前,頭戴黑色方巾,身穿灰色長衫,雖然胯下騎著的只是一頭毛驢,並非高頭大馬,卻掩不住他身上的官宦之氣。
“吳秀才見那人如此風度,心下欽佩,拱手說了一聲‘先生請了’,
便即恭恭敬敬地避在了道旁。中年文士見此情形,急忙從驢背上跳了下來,向著吳秀才拱手還禮,口中說道,不敢不敢。我瞧著先生甚是面生,似乎並非是本地人。“吳秀才見中年文士氣度非凡,心下有了幾分親近之意,口中說道,先生說的不錯。學生乃是到東京汴梁趕考的秀才,只是科場蹉跎,名落孫山,原本打算在汴梁苦讀三年,再下科場求取功名,沒想到金人來襲,攻破了汴梁城。學生僥幸逃生,不敢再在汴梁停留,隻得如喪家之犬一般倉皇逃歸鄉裡。今日錯過了宿頭,陷於荒野之中,正在驚恐之時,所幸先生路過,乃是上天垂憐。學生想請問先生這是哪裡?離著洛陽還有多遠?
“中年文士聽吳秀才說完之後,微微一笑,口中說道,原來先生是一位生員,失敬,失敬。此處名為西山, 離著洛陽還有二百六十裡。他說到這裡,略停了停,接著說道,敝宅便在前面不遠處,若是先生不棄,今晚可在敝宅留宿,待到明日一早趕路,卻也不遲。
“吳秀才正愁無處落腳,害怕在荒野之中露宿,被野狗和野狼吃掉,此時聽中年文士如此一說,心下大喜,急忙躬身施禮,口中連聲道謝。中年文士微微一笑,便即牽著毛驢,帶著吳秀才一起向前走去。兩人邊走邊談,互報了姓名。吳秀才這才知道中年文士姓白名威,也曾做過一任知縣。只是後來看不慣官場傾軋,這才辭官歸隱,在西山腳下建了一座宅子,每日裡閉門讀書,不問世事,樂得一個逍遙自在。今日閑來無事,騎驢出外訪友,沒想到談興太濃,待到驚覺之時,天色已近黃昏。白威這才匆忙與朋友告辭,騎驢趕回西山,路上恰好遇到了吳秀才。
“兩人談談講講,走出了兩裡多地,遠遠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座高山。只是天色昏暗,看不清楚高山的模樣。白威指著那座高山說道,吳先生請看,那裡便是西山。吳秀才點了點頭,對白威說道,吳某有一事不明,不曉得白先生是否能夠賜教?白威笑道,先生有事盡管說便是,白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吳秀才沉吟了片刻,這才開口說道,吳某一路走來,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和肢體不全的屍體。直到不知不覺間走入這片荒野,再也看不到兵火的遺跡。看不到那些屍體,按理說學生應當安心才是,可是身在這片荒野之中,卻覺得四周陰氣沉沉,讓人不寒而栗。是以學生想請問先生,難道金人沒有到過這裡燒殺搶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