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片刻,慕容丹硯顫聲問道:“那、那個武薑夫人後來、後來如何了?”
司徒橋道:“若論起太叔段之亂,在鄭伯心中,最恨的不是他的弟弟,而是母親武薑夫人。若不是武薑夫人從小厭惡鄭伯,隻寵愛段,只怕段也不會起了篡奪王位之心。只不過‘仁孝’二字,是鄭伯一向鼓吹的治國手段。若是自己殺掉了武薑夫人,那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以鄭伯的智慧,是絕對不會做這種蠢事的。是以太叔段兵敗之後,鄭伯便與子封暗地裡商議好了,由子封派出心腹假冒太叔段逃往共國,又派出使者回到都城,稟告鄭伯說,太叔段逃離了鄢城,自感無顏面再見母親和哥哥,已逃往共國去了。
“此時鄭伯已經控制了都城的局勢,武薑夫人也被他軟禁在王宮之中。鄭伯故意將太叔段逃到共國之事泄露給武薑夫人,想看看武薑夫人作何反應。待有人密報武薑夫人得知太叔段未死後狂喜的消息,鄭伯大怒,便起了殺心。只不過此人心思縝密,想要殺掉母親,卻也不想給世人留下口實。何況武薑夫人貴為申國公主,若是公然殺戮,定然與申國結下仇怨。是以鄭伯便借口武薑夫人放縱弟弟行為不法,引發太叔段之亂,論起罪來,已是死罪。只是國君仁孝,不忍害了母親的性命,讓她居於王宮又愧對先祖,是以派人將武薑夫人送至城潁安置。
“那城潁是苦寒之地,武薑夫人到了之後,困居於一處小屋之中,四處被鄭伯派出的兵馬團團圍住。鄭伯對朝中大臣言道,夫人誤國,罪在不赦,只是作為人子,不忍加刀斧於其頸上。不過國法森嚴,不能放縱。今生不到黃泉,不再見面。他這番做作,全是給朝臣看的,其實在他心中,巴不得武薑夫人早一日死去。
“過了一段日子之後,有一個叫潁考叔的人,是潁谷的一個小官吏,聽說武薑夫人的遭遇,便帶了幾件貢品到了都城,說是要獻給國君。鄭伯這人最是虛偽,一向假裝禮賢下士,聽說邊遠小吏來向國君進貢,正是展示自己仁愛的好機會。不只收下了貢品,還賜給潁考叔飯食。
“潁考叔在吃飯的時候,故意將肉留下。鄭伯問他為何這樣做。潁考叔答道,小人家裡還有一個老娘,我吃的東西她都嘗過,只是從未嘗過君王的肉羹,我想帶回去送給她吃。鄭伯一聽,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對潁考叔說,你有個老娘可以孝敬,唉,唯獨我就沒有!潁考叔故作驚訝,說道,您這是什麽意思?鄭伯便把原因告訴了他,還說自己頗為後悔。潁考叔笑道:這有什麽難的?只要挖一條地道,挖出了泉水,從地道中去見王后夫人,誰還敢說您違背了誓言呢?鄭伯聽了大喜,便按照潁考叔的話,挖了一條地道,將武薑夫人送入地道,然後兩人在地道中相見,和好如初。世人都稱鄭伯仁孝,是治國的明君。”
他說到這裡,慕容丹硯長出了一口氣,道:“如此也好,否則不論這武薑夫人生死如何,總是人倫慘劇,聽來令人惻然。”
厲秋風等人卻是心下暗想:“鄭伯與武薑夫人雖是母子,只是兩人已結下死仇,絕非親情可以化解。鄭伯這番做作,可未必安著什麽好心!”
只聽司徒橋冷笑一聲道:“若是你們真以為鄭伯不計前仇,以所謂的仁愛化解母子的怨仇,那就大錯特錯了。上面這些事情都是左傳中的記載,引用之處,
已渺不可考。想那武薑夫人性子何等倔強,她因鄭伯出生之際難產便恨上自己的長子,便已令人不可思議。此後又寵愛幼子,為了幫助幼子奪取王位,不惜妄動刀兵,釀成骨肉相殘的慘劇。試問天下母子之間,真能做出這等背離人倫的事情麽?”慕容丹硯被他問得瞠目結舌,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卻聽清風道人道:“自古皇家多無情。秦始皇之時,便有趙姬嫪毐之禍。以唐太宗李世民之英明,亦有玄武門殺兄斬弟之變。到了咱們大明朝,靖難之役更是不過在百年之前。是以一旦牽連到皇權寶座,便不要說什麽天理人倫,全都與禽獸無異。武薑夫人疼愛幼子,與長子反目,在皇家之中,卻也並非是什麽稀奇之事。”
司徒橋沒有想到清風道人居然有此見識,與其它幫主、掌門人頗有不同,不由“噫”了一聲,看了清風道人一眼,道:“這位道長確有幾分見識,想來也是一位腹有經綸之士罷?”
清風道人道:“腹有經綸倒談不上,只不過貧道幼時確曾讀過幾卷閑書,知道一些舊時故事罷了。不過貧道所讀之書,大半非聖人所著,自然算不得上這位先生所說的有用之書。”
他這話中可是暗含譏諷,司徒橋自然聽得出來。只不過他最喜歡讀書人,是以清風道人這話雖然夾槍帶棒,司徒橋倒也沒有生氣。他嘿嘿一笑,道:“道長說的不錯。只不過鄭伯與武薑夫人之間的關系,卻與秦始皇和趙姬母子、唐太宗和李建成、李元吉兄弟、成祖皇帝和建文皇帝頗有不同。趙姬嫪毐之禍,起源並非是趙姬想要為嫪毐或其私生子爭奪皇位,而是奸情為始皇帝發覺,乃是被動之下不得不為。玄武門之變,亦是建成、元吉聯手,若太宗不奪了帝位,一旦建成登基,秦王府非得被殺個雞犬不留不可。至於靖難之役,倒與太叔段之亂有幾分相似。其中的關節,自然也有類似之處。”
他說到此處,微微一笑,火把映照之下,卻見他的臉上又露出了幾絲得意洋洋的神色。鄧遙和林義郎等人見他又是這副神情,心下厭惡,忍不住暗暗咒罵。
只聽司徒橋沉聲說道:“鄭伯與武薑夫人之所以勢同水火,母子不能相容,便是因為鄭伯壓根不是武薑夫人所生!”
他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怔,慕容丹硯更是驚呼了一聲,道:“你、你這話說的也太唐突了罷?”
司徒橋冷笑道:“史書上自然不會記載此事,因為這事情無論是鄭伯還是武薑夫人,都不想承認。只不過從兩人的所作所為來看,絕非是有血親的母子所能做到。更何況……”
他說到此處,卻停下了不說,雙目望著牆壁上最後一幅圖畫,神情漸漸地變得陰沉起來。
過了片刻之後,司徒橋接著說道:“實不相瞞,十多年前,我曾經到過河南襄城。這河南襄城,便是春秋時的城潁所在地。當時我被一群盜墓賊裹脅,本來想要盜掘一座大墓,無意中挖開了一條密道。在那密道之中找到了一具骸骨。這具骸骨的四肢盡數被人斬斷,置於一個巨大的酒甕之中,死狀淒慘無比。那夥盜墓賊的頭目雖然做的是沒本錢的買賣,卻是見多識廣之輩,讀了不少書籍。他一番搜檢,便即判斷這具骸骨,就是當年的武薑夫人。”
他說到此處,慕容丹硯又是一聲驚呼。司徒橋沒有理她,仍是自顧自地說道:“鄭伯確是依照潁考叔所說,在城潁囚禁武薑夫人之處挖了一條地道,並且也與武薑夫人在地道中見了一面。只不過他可不是來和武薑夫人把酒言歡的,而是將自小到大一肚子怨毒盡數發泄了出來,最後將武薑夫人手腳斬斷,身子浸於酒甕之中,讓她飽受折磨,一時卻也不會死去。這份狠毒,是人子所能做出的事情麽?”
眾人聽他越說越是離奇,雖然都是江湖上的武林大豪,一生之中恩怨仇殺不知道見過多少,只是想像武薑夫人死時的慘狀,卻也是不寒而栗。
司徒橋冷冷地說道:“咱們在那地道之中的地面上,還發現有人留下了幾句話。只不過年代久遠,字跡模糊,加上那時的文字與現今的文字頗為不同,是以這幾句話大半不明其意。不過有幾個字卻是能看得懂的。那便是‘非親子,慘殺之’。想來鄭伯並非武薑夫人所生,是以自小便不被夫人喜愛。武薑夫人生了段之後,更是一心為自己的兒子爭奪王位。只不過春秋之時一向是嫡長子繼位,武公雖然寵愛嬌妻幼子,卻也不能壞了規矩。武薑夫人和段自然不服,便一心想要將王位奪了回來。武公自娶了武薑為夫人之後,想來對長子日漸冷淡,否則鄭伯繼位之初,也不會面對武薑夫人和段隱忍不發,事事忍讓,便是因為武公在時,他不得武公歡心,在朝中沒有根基。只是越是這樣,他對武薑夫人和段的怨恨之心就越深。這鄭伯確是了不起的人物,堅忍不拔數十年,最終將武薑夫人、段、還有朝中那些從武公在位時就對他不信服的朝臣連根拔起, 一舉控制了鄭國的局勢。待他成功之後,將武薑夫人安置於城潁,此時要殺武薑夫人,無論於公於私,對鄭伯來說,都已不存在阻礙。只不過他心思縝密,要殺掉武薑夫人之時,還想再利用她為自己博取一個好名聲。便故意聽了潁考叔的話,大模大樣地掘了一條地道,昭示天下要與武薑夫人在地道中相見。
“只不過各位不妨想想,若是鄭伯真想與武薑夫人和好,只需悄無聲息地將她接進宮中即可,又何必這番大肆宣揚,為自己博取一個仁孝的名聲?他進到那地道之時,面對著自己生平最大的敵人,同時也是自己的繼母,其時四周再也能威脅到他這人,自然不需再行隱瞞,定然是將這數十年的怨毒全都發泄了出來。斬斷武薑夫人的手腳是他親手所為,還是命令心腹手下乾的,都已經不重要了。總之武薑夫人慘死在地道之中,而此後有關她的記載,再也沒有一字一句見於史書之中。”
司徒橋說到這裡,楚丹陽道:“司徒先生,你這故事講的甚是精彩。只不過我不明白這故事與這靜心寺有何關聯?為什麽姚廣孝要在這石壁之上畫這樣一幅壁畫?”
司徒橋道:“你這話可問到點子上了。那姚廣孝是何等人物?不只將釋、道、儒三教融會貫通,精通機關消息之術,於陰陽五行、醫藥星象、乃至農牧雜學,可以說無所不精,無所不通。他在石壁上留下了這樣一幅壁畫,要說的可不只一件事。不過其中最要緊的卻是要告訴後來者一個秘密,那便是燕王朱棣,也就是後來的成祖皇帝,並不是馬皇后的親生兒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