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納吉拍著胸脯說道:“若論起洛陽的名勝,自然要以關帝聖君廟為首。天下關帝廟成千上萬,只有咱們洛陽這座關帝聖君廟,才能稱得上是宇內第一神廟。至於山西解州和湖北當陽的關帝廟,與咱們洛陽的關帝聖君廟相比,還是要遜色幾分。”
於帆點頭道:“確是如此。我在京城之時,便聽說過洛陽關帝聖君廟香火旺盛,極是靈驗。今日既然到了洛陽,一定要去拜祭關帝,也不枉到過此處。”
曲納吉道:“大人有此心意,關帝聖君定會保佑大人一帆風順,步步高升。”
於帆笑道:“那就借曲班主的吉言了。來,我敬曲班主一杯!”
兩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曲納吉此時終於放下心來,擦了擦嘴,正要向於帆講述關帝聖君廟的好處,卻見一個二十多歲的青衣人急匆匆地走了過來。他愕然住口,卻見那青衣人到了於帆身邊,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
於帆臉色一變,沉聲說道:“你沒有看錯?”
青衣人雙手垂在身側,恭恭敬敬地說道:“啟稟大人,小人一直跟著他進了北城,眼看著他進了客棧。只是此人武功極高,小人不敢跟得太近,沒有看清他身上是否帶有兵刃……”
曲納吉見那青衣人神態恭謹,知道他有事與於帆交談,早就借口要方便一下,遠遠走開。是以於帆和那青衣人說話之時,便無絲毫顧忌。於帆沉吟了片刻,這才說道:“那人沒有發現你罷?”
青衣人道:“方才那人在戲台下出手,救了這戲子一命,我便緊盯住了他。待大人吩咐之後,我便遠遠地跟著他。這戲台下的百姓足有兩三千人,散場之時我混雜在人群之中,想來他不會留意。不過我瞧他的模樣,並非是針對大人而來。否則他也不會散場之後便即揚長而去。”
於帆點了點頭,道:“如此最好。咱們費了這麽多的心血才回到河南,萬萬不可再橫生枝節。”說到此處,他見曲納吉正一搖三晃地自遠處走了回來,便對那青衣人說道:“方才我借著與這戲子說話的工夫,仔細觀察了四周的情形,確實無人窺伺在旁。看樣子我的修為還不到家,方才暴露了行跡,險些壞了大事。”
那青衣人搖了搖頭,道:“大人宅心仁厚,救下了兩個孩童,做下了天大的好事。上天垂憐,定可保佑咱們此行一切順利。”
於帆見曲納吉距離兩人不過十余步,當下低聲說道:“你去將飯錢結了,咱們這就回城。”
那青衣人答應一身,轉身去找老板結帳。曲納吉恰好此時走回到桌邊,拿捏著坐下,對於帆說道:“今日已有些晚了,大人若是要去關帝聖君廟,只能明日再去。關帝聖君廟在洛陽城南十五裡處,南臨龍門,東靠伊水,大人若是嫌舟車勞頓,不妨雇上一乘小轎,一路之上倒也頗為愜意。”
於帆笑道:“多謝曲班主。今日一會,實是難忘。只是我還有要事,就此與曲班主告辭。他日曲班主若是到修武辦事,咱們有緣再聚。”
曲納吉大喜,他常年在河南各地唱戲,屢受衙門中的差役盤剝。於帆雖然只不過是有名無實的縣丞,不過終究也是一個官兒。自己若是帶著和昌秀戲班到了修武,有於帆在衙門中照應,自然極是方便。當即滿面堆歡,口中說道:“那就謝過於大人了。”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於帆便要告辭。曲納吉急忙從懷中掏出散碎銀子結帳,那老板卻笑嘻嘻地告訴他帳已結過了。
曲納吉這才知道於帆已讓那青衣人結過了帳,急忙要將銀子遞給於帆。兩人推讓了一番,最後曲納吉訕訕地將銀子握在手中,除了道謝之外,便是連稱自己該死,怠慢了貴客。於帆哈哈一笑,對著曲納吉拱了拱手,便即帶著青衣人緩步下山去了。此時已近傍晚,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山路之上人影稀少,只聽得四周樹枝枯草在寒風中發出瑟瑟之聲。於帆雙手負在背後,遠遠看著薄暮中的洛陽城,口中說道:“今日來看戲的百姓之中,江湖人物著實不少。可是那兩個頑童遇險之時,卻無一人出手相救。像洛陽史家刀的史老英雄、陳家堡的陳氏兄弟、雷拳門掌門人楊子喬等人,無一不是武林正道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可是這些人只是作壁上觀,竟然無一人出手相救。正道人士尚且如此,那些邪魔外道更加不要想了。”
青衣人走在他身側,沉聲說道:“天下人本來就是趨利避害之輩。越是自詡仁義之人,背後往往卻盡做些邪惡之事。昔年若不是那人素有俠名,夫人也不會中了詭計……”
他說到這裡,於帆臉色一沉,腳步略停了停。只是片刻之後,他又邁步向山下走去。青衣人立時察覺,便即住口不說。兩人再也沒有說話,只是沿著一條石級大路,一直走到山下。待踏上前往洛陽北城的大道時,天色已然暗了下來。於帆沉聲說道:“那主仆二人,你處置得如何?”
青衣人嘿嘿一笑,道:“大人盡可以放心便是。”
於帆歎了一口氣,道:“以暴易暴,原非好事。咱們前前後後已殺了二十七人,實非本意……”
青衣人見於帆面露不忍之色,口中說道:“大人,這二十七人都是些奸詐之徒,死不足惜。就說這主仆二人,在京城之中便作惡多端,草菅人命,外放之後,又收斂錢財,貪贓枉法。咱們將他們除掉,是為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大人不必自責。”
於帆喟然長歎,道:“只是這些人家中也有老小妻兒……”
他說到此處,便即住口不說。青衣人嘴唇張了張,想要說話,最後還是咬緊了牙關,將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待兩人到了洛陽城北門之時,天色已然全黑,城樓上點起了燈籠火把。城門口站著十余名軍卒,正自盤查進出城門的百姓。只不過這些軍卒盡是些老弱殘兵,看上去個個疲憊不堪,只是虛張聲勢,很快便將眾人放進城去。
於帆帶著青衣人走進城後,這才低聲對他說道:“從巡撫衙門發回來的公文來看,咱們來得早了五六日。若是此時去了修武縣,不免惹人生疑,以為咱們急著趕到修武縣,只是想要得到什麽好處。倒不如在洛陽城多停留幾日,雖說是走馬觀花,卻也能看看這城池昔日的模樣。”
他說到此處,回頭看了看洛陽北城的箭樓,這才接著說道:“當年離開洛陽城,我還不過是一個七八歲的少年。今日歸來,卻已過了三十一年。唉,彈指一揮間,已將垂垂老矣。”
青衣人卻並不在意,道:“這洛陽城我倒是來過幾次,也沒什麽好瞧的。不明白大唐盛世,為何會選了這裡來做陪都。”
於帆道:“洛陽為四戰之地,古來便是戰場。這城樓燒了建、建了燒,不知道重複了多少個來回。便是咱們腳下,一層一層的堆疊了不下十個朝代的殿宇樓閣。可是大唐之時,這洛陽可是繁華之都,是以武則天才會將洛陽稱為神都,樂得在此處逍遙自在。待到了玄宗盛世,這洛陽更是花團錦簇,繁榮到了極點。只是樂極生悲、物極必反,待到了漁陽鼙鼓動地來之時,洛陽落入叛軍之手,便是它衰敗的開始。自安史之亂開始,洛陽屢遭兵火,再也無複往日風光。 一家、一村、一鎮、一縣、一府、一國,一旦失了人心民氣,要想複原,那可是難上加難。”
他說到此處,歎了一口氣,道:“你不可以今日洛陽之衰敗,鄙視它舊日之風光。”
青衣人嘿嘿一笑,道:“大人說的是,我記下便是。”
於帆見他笑嘻嘻的模樣,分明沒有將自已的話記在心中,隻得又歎了一口氣。
便在此時,青衣人突然停下了腳步,右手探到了腰間,緊緊握住了一物。
於帆見青衣人面色大變,知道四周定是出了變故,便也停下了腳步。
此時華燈初上,街道兩側的店鋪點起了燈籠。行人雖不甚多,卻也可以說得上是人流不斷。
青衣人轉頭四處張望了片刻,這才對於帆說道:“奇怪,方才明明察覺有人在盯著咱們,只是為何卻又看不到人?”
於帆素知青衣人之能,既然他說有人窺伺,十有是被人盯上了。他對青衣人低聲道:“想來是我在戲台上救了兩個頑童,引得洛陽當地的武林人物起了疑心,這才派人跟著咱們。”
青衣人思忖了片刻,點了點頭,道:“大人說的是,只要不礙著咱們的大事,便也不必理會他們。”
兩人又向前行,這次卻都留上了心。果不其然,在兩人身後不遠處,時不時的有人窺探。而路邊有些售賣乾果、零食的小販也盯著兩人,不時與人竊竊私語。
青衣人見這些人鬼鬼祟祟,心下有氣,對於帆說道:“這些道貌岸然的王八蛋!自己不做善事不說,別人做了善事他們竟然心懷不滿。大人,你先回客棧,待我教訓教訓這些王八蛋!”